第四四八问

尤老娘当真死了吗

第六十九回凤姐儿对贾母说：“张华在口供上现说，不曾见银子，也没见人去。他老子又说，原是亲家母说过一次，并没应准。亲家母死了，你们就接进去作二房，如此没有对证，只好由他去胡说。幸而琏二爷不在家，没曾圆房，这还无妨。只是人已来了，怎好送回去，岂不伤脸？”这一段文字，脂评诸本均无异文，当是原本文字。这就让人奇怪，尤老娘是何时死的？如果说是张华的父亲胡说，可是王熙凤说“如此没有对证”，可见尤老娘是当真死了，她如不死就不会“没有对证”，她的死就成为问题。

我们可以把尤老娘的文字理一理。

第六十三回写贾蓉赶到家中处理停灵诸事，然后进来看外祖母和两个姨娘，书中写：“原来尤老安人年高喜睡，常歪着，他二姨娘、三姨娘都和丫头们作活计。”此时当是四月底、五月初的样子，此时尤老娘尚在。

第六十四回贾琏来到尤氏上房，“只见南边炕上只有尤二姐带着两个丫头一处作活，却不见尤老娘与三姐”。接下来写：“只听后面一阵帘子响，却是尤老娘、三姐带着两个小丫头自后面走来。”贾琏对尤老娘说来取银子，“尤老娘听了，连忙使二姐拿着钥匙去取银子”。这个时节当是五月中旬，尤老娘还在替尤氏管家。

同一回，贾蓉将贾琏欲娶尤二姐的话对贾珍说了，贾珍同意，于是贾蓉再找尤老娘“将他父亲之意说了……”尤老娘“遂连忙过来和二姐商议”。这一回的结尾则写“尤老娘与银十两，两家退亲不提了”。尤二姐的婚事，是尤老娘做主成就的。

第六十五回写贾琏于初三日娶入尤二姐，这当是六月的初三日。“至初二日，先将尤老和三姐送入新房。尤老一看，虽不似贾蓉口内之言，到也十分齐备，母女二人也称了心。鲍二夫妇见了如一盆火，赶着尤老一口一声唤老娘，又或是老太太；赶着三姐唤三姨，或是姨娘。至次日五更天，一乘素轿将二姐抬来。各色香烛、纸马，并铺盖以及酒饭，早已备得十分妥当。一时，贾琏素服坐了小轿而来，拜过天地，焚了纸马。那尤老见了二姐身上头上焕然一新，不似在家模样，十分得意。”可知尤老娘是搬过来和尤二姐同住了。

同回写贾珍来看望尤二姐，一起吃饭，“尤二姐知局，便邀他母亲说：‘我怪怕的，妈同我到那边走走来。’尤老也会意，便真个同他出来，只剩小丫头们”。此时尤老娘仍和尤二姐同住。

第六十六回柳湘莲来向贾琏讨要定礼，“贾琏正在新房中，闻得湘莲来了，喜之不禁，忙迎了出来，让到内室与尤老相见。湘莲只作揖，称老伯母，自称晚生”。尤三姐自刎之后，“尤老一面嚎哭，一面又骂湘莲”。可见直到尤三姐死后，尤老娘仍在尤二姐的新居之内。

可是到了第六十八回，凤姐来诳骗尤二姐进贾府，就没有一个字提及尤老娘，不但王熙凤没有见尤老娘，就是尤二姐，经过凤姐一张巧嘴一说，也是拿脚就走，根本没和尤老娘做任何商量，我们且看这一段描写：

尤氏心中早已要进去同住方好，今又见如此，岂有不允之理？便说：“原该跟了姐姐去，只是这里怎样？”凤姐道：“这有何难？姐姐的箱笼细软，只管着小厮搬了进去。这些粗货要他无用，还叫人看着。姐姐说谁妥当，就叫谁在这里。”尤二姐忙说：“今日既遇见姐姐，这一进去，凡事只凭姐姐料理。我也来的日子浅，也不曾当过家，世事不明白，如何敢作主？这几件箱笼拿进去罢，我也没有什么东西，那也不过是二爷的。”凤姐听了，便命周瑞家的记清，好生看管着，抬到东厢房去。于是催着尤二姐穿带了，二人携手上车，又同坐一处，又悄悄的告诉他：“我们家的规矩大，这事老太太一概不知，倘或知二爷孝中娶你，管把他打死了。如今且别见老太太、太太。我们有一个花园子极大，姊妹们住着，容易没人去的。你这一去，且在园里住两天，等我设个法子回明白了，那时再见方妥。”尤二姐道：“任凭姐姐裁处。”那些跟车的小厮们皆是预先说明的，如今不去大门，只奔后门而来。

此时尤老娘肯定不在尤二姐身边，如若她在，这样大的事情，尤二姐肯定要先和她商量一下，再做决定。而且当尤二姐决定搬进去时，首先应该想到的是她这位老娘如何安置，是让她自己在这里住，还是送回尤氏那里？总该有一个妥善的安排，可是这里一字没提。而且第六十九回写贾琏回来时“先到了新房中，已竟悄悄的封锁，只有一个看房子的老头儿”。说明尤二姐走后这里只剩一座空房，那尤老娘到哪里去了？只能是死了。可是她什么时候死的？只能在尤三姐死后，尤二姐搬进荣府之前。可是这可能吗？如果她在这个时间段里死去，怎么说也需停几天灵，做个道场。因为她虽说是尤氏的继母，可毕竟是母亲的名分，是贾珍的丈母娘，绝不会死了就抬出去埋。而且这一段时间顶多也就是两个月，凤姐去请尤二姐的时候，尤二姐正在孝中，她必须为老娘守孝一百天，这是最短的期限，在热孝之内进荣府，于情于礼都说不过去。因此这位尤老娘之死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我们细绎一下这几回书所描写的时间过程，她的死就更不可能，这个工作我们下一篇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