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八问

尤二姐死于何时

王熙凤对贾琏说：“不是我着急，你说的话戳人的心。我因为想着后日是尤二姐的周年，我们好了一场，虽不能别的，到底给他上个坟，烧张纸，也是姊妹一场。他虽没留下个男女，不要前人撒土迷了后人的眼。”贾琏说：“难为你想着想的周全，我竟忘了。既是后日才用，明日得了这个，你随便使多少就是了。”“周年”，是指人死后一周年，这是一个大的祭祀日期，就丰润来说，人死后一周年、二周年、三周年都是大的祭祀期，要亲戚齐聚，很隆重地举行。就是现在，人死了，一般也是要过一周年和三周年，亲戚们祭祀一番。过了三周年，就是每年的清明与所有故去先人一同享祭，属于一般性的祭祀了。这里首先一个不合理就是贾琏竟然把尤二姐的周年忘了。就凭他和尤二姐的感情，这个日子他是绝对不能忘记的，更无须王熙凤的提醒方才想起。

其次，也是我们这里要着重讨论的，就是尤二姐的周年应该在哪个月。王熙凤说这个话的时候，是贾母刚过完生日。八月初四这一天，是贾府阖族公请贾母，晚上，贾母留下喜鸾和四姐儿，让鸳鸯到大观园传话，不许慢待了这两个孙女。鸳鸯到大观园传达了贾母的意思，回来时在临近园门处遇见司棋和她的表兄幽会。书中写：“司棋一夜不曾睡着，又后悔不来。直至次日见了鸳鸯，自是脸上一红一白，百般过不去。心内怀着鬼胎，茶饭无心，起坐恍惚。挨了两日，竟不听见有动静。方略放下了心。这日晚间，忽有个婆子来悄悄告诉他道：‘你兄弟竟逃走了，三四天没归家，如今打发人四下里找他呢！’”司棋听了这个消息“次日便觉心内不快，百般支持不住，一头睡倒，恹恹的成了大病。”如此看来，司棋生病，是在八月初四以后的第五天，也即八月初九。

“鸳鸯闻知那边无故走了一个小厮，园内司棋病重，要往外挪，心下料定是二人惧罪之故，生怕我说出来，方唬到这样。因此自己反过意不去。指着来望候司棋，支出人去，反自己立身发誓与司棋听。”鸳鸯由司棋处出来，顺路来看望王熙凤，遇见贾琏向她求助偷老太太的金银器皿去典当。王熙凤要吃“回扣”，贾琏不满，因此才有了上引一段对话。这个日期当在八月初十左右。王熙凤说后日便是尤二姐的周年，那么尤二姐应该死在八月的十二三左右。可是这就与前面所述尤二姐的死期明显矛盾。因此我们有必要回过头来把尤二姐故事的时间顺序重新梳理一下。

第六十四回写贾珍发送贾敬，“择于初四日卯时请灵柩进城”，这个“初四日”当是五月初四。

第六十五回“贾二舍偷娶尤二姨”，书中写“至初二日，先将尤老和三姐送入新房……至次日五更天，一乘素轿将尤二姐抬来”，尤二姐与贾琏正式结婚应该是当年的六月初四。

书中接着写：“眼见已是两个月光景。这日，贾珍在铁槛寺作完佛事，晚间回家时，因与他姊妹久别，竟要去探望探望。”于是发生了贾氏兄弟与尤三姐的一场闹剧，这个日期应该是当年的八月底九月初。

接着就是贾琏去平安州，路遇薛蟠与柳湘莲，将柳湘莲与尤三姐的婚事定下。他对尤二姐说：“出了月就起身，得半个月工夫才来。”在平安州，节度嘱他“十月前后务要还来一次”，那么他起身之时是九月初，九月中旬回家。接着写柳湘莲“八月内”方进了京，这个日期就不对了，他至早也应是十月份进京。尤三姐之死也应是十月份的事情，可是书中却出现了时间的错乱。

第六十七回写袭人去探望凤姐，祝老婆子说“如今才入七月的门，果子都是才红上来”，这个时间又不对了，此时应是十月份才对。凤姐讯家童也应是发生在十月份的事情。第六十八回写贾琏再赴平安州：“偏遇平安节度巡边在外，约一个月方回，贾琏未得确信，只得在下处等候，及至回来相见，将事办妥，回程正是将两个月的限了。”贾琏是十月初再赴平安州，两个月方回，已经是年底了。

贾琏走后，凤姐将尤二姐接入贾府。第六十九回写“那日已是腊月十二日，贾珍起身先拜了宗祠，然后过来辞拜贾母等人，合族中人直送到洒泪亭方回”，尤二姐是在贾珍走后死的，此时已经是腊月。尤二姐死后在梨香院停灵七日，然后埋葬。书中接着就写：“因又年近岁逼，诸务集不算外，又有林之孝开了一个人名单来，共有八个二十五岁的单身小厮应该娶妻成房的，等里面有该放的丫头们好求指配。”这就是说，尤二姐之死是在腊月底的事情。

准此，则王熙凤说八月中旬就是尤二姐的周年，明显与前面书中描写不对榫。而第七十二回距离尤二姐之死的第六十九回仅仅隔了两回书，出现这种错误，实在让人惊讶。我在前面说过，自第六十三回到第六十九回，这几回书的时序异常错乱，简直让人摸不清头脑。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书的原稿是一个时序，曹雪芹的改稿是另一个时序，没有来得及统一。

不仅如此，第六十九回写：“只说张华因有了几两银子在身上，逃去第三日，在京口地界，五更天已被截路，打闷棍打死了。”京口即今镇江，距北京何止三天里程，若是故事发生在南京，与镇江隔江相望，倒是将可三天路程。这个地名脂评诸本均无异文，显系原本文字。一些学者主张小说的原稿写得是南京事情，这又是一个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