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一问

薛宝钗最后也死了吗

第六十二回写众人饮酒射覆：“底下宝玉可巧和宝钗对了点子，宝钗便覆了一个宝字，宝玉想了一想，便知是宝钗作戏，指自己所佩通灵玉而有，便笑道：‘姐姐拿我作雅谑，我恰射着了，说出来姐姐别恼，就是姐姐的讳，钗字就是了。’众人道：‘怎么解？’宝玉道：‘他说宝，底下自然是玉了。我射钗字，旧诗曾有敲断玉钗红烛冷，岂不射着了。’湘云道：‘这用时事却使不得，两个人都该罚。’香菱忙道：‘不止时事，这也有出处。’湘云道：‘宝玉二字并无出处，不过是春联上或有之，诗书记载并无，算不得。’香菱道：‘前日我读岑嘉州五言律，现有一句说此乡多宝玉，怎么你就忘了？后来又读李义山七言绝句，又有一句宝钗无日不生尘，我还笑说他两个名字都原来在唐诗上呢。’”

《红楼梦》一书与其他小说迥然不同之处，在于其他小说往往故意设迷宫，置悬念，让人难以窥探人物和情节之结局，而这部书却处处逗漏人物之结局，反而让人难以猜详，引人入胜。凡书中诗词、酒令、灯谜等文字，无一不在做着这个工作。这里的宝玉和宝钗射覆，是第八回俩人互看宝玉和金锁之后，第一次面对面地以各人名字做戏，我们就不能轻易看过，很有可能里面隐藏着俩人的命运结局。

宝玉所说“敲断玉钗红烛冷”，出自《千家诗》，南宋郑会所作七言绝句，题为《题邸间壁》，全诗为：“荼蘼香梦怯春寒，翠掩重门燕子闲。敲断玉钗红烛冷，计程应说到常山。”这是作者题于旅程当中旅舍之中的诗，全诗反用《诗经·周南·卷耳》的手法，通过想象妻子怀念远人的情景来表达游子思归之情。我们看这第一句，“荼蘼香梦怯春寒”，荼蘼是一种香草，我们知道薛宝钗所居为“蘅芜苑”，院中以遍植香草为特征，而贾宝玉在第十七回为蘅芜苑题的联语就是“吟成豆蔻才犹艳，睡足酴蘼梦也香”。因此，这句诗是指薛宝钗之春梦怯寒，应无疑义。第二句“翠掩重门燕子闲”，第三十七回薛宝钗所作菊花诗的第一联就是“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与这一句恰相对应。第三句“敲断玉钗红烛冷”，“玉钗”，旧注说是指“灯花”，若是灯花，何以“敲断”？明显不通。而近时出版张立敏编注之《千家诗》则径注为“玉簪”，全句可通。如果说玉钗隐指宝钗，那么既然“敲断”，我们说这应是隐喻宝钗身亡，也是顺理成章之事。这一首诗通篇隐喻贾宝玉出事之后，远走他乡，宝钗独守空闺，因无尽思念而身亡。

香菱所说岑嘉州的五言律，见于《全唐诗》，题为《送杨瑗（一作张子）尉南海》，全诗如下：“不择南州路，高堂有老亲。楼台重蜃气，邑里杂鲛人。海暗三江雨，花明五柳春。此乡多宝玉，慎莫厌清贫。”南海为唐县名，在今广东省广州市，这是送杨瑗到南海县做县尉的诗，全诗描写南海风物，唯最后两句点出作者主旨，是说这个地方多出珍物，但你要耐得清贫，保持清廉节操之意。广东历来为边徼之地，流放犯人之所，由这首诗我们可以推测，贾宝玉出事之后是被流放到广东，山长水阔，路途险阻，蛮烟瘴雨，生死旦夕，故而薛宝钗日夜悬念，无有已时。

“宝钗无日不生尘”，乃李商隐的诗，题为《残花》。全诗如下：“残花啼露莫留春，尖发谁非怨别人。若但掩关劳独梦，宝钗何日不生尘。”小说所引“何日”作“无日”。诗应为诗人与情人惜别之意。前二句言残花泣露亦无计留春，请看世间尖发之人谁不是怨别之人？后二句说若是别后终日掩关独梦，无心妆饰，则宝钗必致为尘埃所封矣。这一首诗历来索解为难，以致朱彝尊谓其：“诲淫若此，史称其无行，信然矣。”纪晓岚也说它“用笔甚曲”。但是若作者借用这首诗来喻指贾宝玉和薛宝钗，则有径路可寻。第一句“残花啼露莫留春”，“残花”，是已经离枝之落花，说明此时贾府已经败落，“家亡人散各奔腾”了，薛宝钗当也沦落于困苦之中。“莫留春”，强作宽慰语，而“春”字在书中乃为贯穿终始之线索，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后托梦于凤姐，说了一番话后，最后留下两句话“三春过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与这一句诗意极其相近。在《红楼梦曲子·虚花悟》中有这样的句子：“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在太虚幻境的判词中，也有这样的句子，“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梦归”，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三春既去，众芳销歇，纵欲留春也无计留住。而贾家败落之后，则“尖发谁非怨别人”，每一个人都沦落潦倒，谁也顾不得谁了。在这种情况之下，贾宝玉临别宽慰薛宝钗，既然事已至此，则纵使终日掩关驰思，也无济于事，还是想宽些，善自珍重为要。

通过以上几首诗透露的信息来看，贾宝玉的最后结局是贾府出事以后，流放岭南，生死未卜。薛宝钗于贫困潦倒之中独守空闺，终日思念，含恨而终。至于贾宝玉最后是否出家，也应该作为一个疑问先摆在这里，待以后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