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7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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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天悬地隔两“二爷”吗

第四四六问天悬地隔两“二爷”吗贾琏与贾宝玉,一个是荣府长门长子,一个是二门正脉,一个是现在的当家人,一个是未来的当家人,两人都称“二爷”,可是其行为举止,思想情趣,却是天悬地隔,不可同日而语。曹雪芹把这样两个人弄到一起,让他们互相映衬,彼此的区别就更为醒目。全书中贾琏两场重头戏,都与女人有关,一场是与鲍二家的偷情,一场是偷娶尤二姐。这两场戏,都是贾宝玉先期出...
第四四六问

天悬地隔两“二爷”吗

贾琏与贾宝玉,一个是荣府长门长子,一个是二门正脉,一个是现在的当家人,一个是未来的当家人,两人都称“二爷”,可是其行为举止,思想情趣,却是天悬地隔,不可同日而语。曹雪芹把这样两个人弄到一起,让他们互相映衬,彼此的区别就更为醒目。全书中贾琏两场重头戏,都与女人有关,一场是与鲍二家的偷情,一场是偷娶尤二姐。这两场戏,都是贾宝玉先期出场,也都与女人有关,一次是祭奠金钏儿,一次是安慰黛玉。曹雪芹是有意这样安排,以期达到相互映衬的目的。所以我说这一部书绝不像一些红学家所说是实写其事的“自叙传”,而是经过呕心沥血,精心结撰的创作,现实当中哪里会有这样巧的事情。

第一次贾宝玉祭奠金钏儿,那种一往情深,那种纯洁高华,让人感觉一种大美的存在。可是接下来就写贾琏与鲍二家的偷情,写鲍二家的上吊而死,写贾琏如何处理鲍二家的后事,那一种恶俗庸劣,令人作呕。

从第六十四回到第六十九回,专写“红楼二尤”之事,其中尤二姐与贾琏的关系又是重点,这六回书的开头,却是林黛玉“悲题五美吟”。前面我说过,这个“五美吟”是专为二尤而写,是为二尤故事开了一个头,或者可以说是用二尤故事作为“五美吟”的注脚,用以说明古往今来,普天下女儿在所难逃的悲剧命运。其实它还有一个作用,就是突出写一下贾宝玉如何对待女儿,写出他的天然真情,以映衬贾琏的势利人情,他的俗恶肉欲,以加大势利人情与天然真情的分野。

我们看当贾宝玉听雪雁说林黛玉要瓜果不知道祭奠何人,贾宝玉的一段心理描写:

据雪雁说来,必有原故。若是同那一位姊妹们闲坐,亦不必如此先设馔具。或者是姑妈的忌日?但我记得每年到此日期,老太太都吩咐另外整理肴馔,送去与林妹妹私祭,此时已过。大约是七月,因为瓜果之节,家家都上秋季的坟,林妹妹有感于心,所以私室自己奠祭,取礼记春秋荐其食时之义也未可定。但我此时走去,见林妹妹伤感,必极力劝解,又怕他烦恼郁结于心;若竟不去,又恐他过于伤感,无人劝止。两件皆是致疾。莫若先到凤姐姐处一看,在彼稍坐即回,如若见林妹妹伤感,再设法开解,既不致使其过悲,而哀痛稍伸,亦不致抑郁致病。

这一段描写可说曲折入微地表现了贾宝玉那一种细腻至极的疼顾之情,设身处地,舍己从人,只知有他,不知有己,正是贾宝玉对待所爱,乃至对待一切女儿的典型心态。情至于极,方能臻此。可是我们看贾琏对待二尤的心态,书中写:“却说贾琏素日既闻尤氏姐妹之名,恨无缘得见。近因贾敬停灵在家,每日与二姐、三姐相认已熟,不禁动了垂涎之意。况知与贾珍、贾蓉等素有聚之诮,因而乘机百般撩拨,眉目传情。”他对于女儿的认识,不过是女色而已,既生艳羡,便欲占有,如对于世间一切珍奇玩好无二。这个境界与贾宝玉相比,便有天壤之别。一个是真情,一个是物欲;一个是呵护,一个是占有。

如若说二尤本就有生活作风问题,人人皆可为夫,所以贾琏才产生那样一种占有的欲望,那么贾宝玉同样知道她们的所作所为,我们看他怎样对待二尤。第六十六回尤三姐说道:

姐姐信他胡说,咱们也不是见过一面两面的,行事、言谈、吃喝,原有些女儿气,那是只在里头惯了的。若说糊涂,那些儿糊涂?姐姐记得穿孝时咱们同在一处,那日正是和尚们进来绕棺,咱们都在那里站着,他只在头里挡着人。人说他不知礼,又没眼色。过后,他没悄悄的告诉咱们说,姐姐不知道,我并不是没眼色,想和尚脏,恐怕气味熏了姐姐们。接着他吃茶,姐姐又要茶,那个老婆子就拿了他的碗去倒。他赶忙说,我吃脏了的,另洗了再拿来。这两件上,我冷眼看去,原来他在女孩子们前不管怎样都过的去,只不大合外人的式,所以他们不知道。

贾宝玉并没有因为尤氏姊妹的轻浮而予以轻视,甚至轻薄,他只认她们是美丽的女儿,对于美丽的女儿他一视同仁地给以尊重呵护。在她们面前他始终把自己摆在一个低微的地位,没有一点儿男权社会的大男子主义。他用身体为她们抵挡和尚们的脏气,是因为他自认是一个“须眉浊物”,他可以受得那些脏气,女儿们却受不得。他用过的茶碗自己都说脏,不能给女儿们使用,也是因为他自认是“泥作的骨肉”,原比女儿们肮脏。他把男权社会,男性话语一股脑儿地推翻,自行其事地奉行“女儿至上”。如此对比一下“浪荡子情遗九龙佩”一节贾琏对尤二姐那种明目张胆的调情,其间区别难以道里计。

将不同人物放到一起加以对比描写,从而产生极大反差,以达到某种艺术效果,是曹雪芹创作《红楼梦》的一个重要手法。可惜长期以来,这一重要手法没有被人揭示,以致造成对于这部书主旨理解的歪曲,不能不说是一大憾事。我们从第六十四回到第六十九回对于贾宝玉、贾琏的对比描写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这一种手法的自觉运用。贾宝玉很好地衬托了贾琏,贾琏也很好地衬托了贾宝玉,这两个人物在互相衬托中各展所长,各自呈露鲜明面貌,其效果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有人说《红楼梦》是“无韵之离骚”,这话说得很对,《红楼梦》确实是一部很写实的小说,这一点谁都能看到,但它同时是一部很诗性的小说,就不是人人能够看到了。我们只需将它与《金瓶梅》对比一下,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写实与诗性的巨大区别。我上面所说的对比手法的运用,实际上也是来自中国传统的律诗,传统律诗最大的特点就是讲究对仗,将不同的事物放在一起来写,在对比中呈现诗情画意,所谓“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连去燕,宿鸟对鸣虫”。将这种很普通的手法运用到小说之中,产生很强烈的艺术效果,曹雪芹可说是千古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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