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〇问

史湘云究竟和谁一起过

实际上，雪芹在第四十九回不仅把薛宝琴等人拉进大观园，还把史湘云拉了进来，大观园一下子增加了五个人，如果再加上此前进来的香菱，等于增加了六个人。

湘云进入大观园的原因，在第四十九回是这样写：“谁知保龄侯史鼐又迁委了外任大员，不日要带了家眷去上任。贾母因舍不得湘云，便留下他了，接到家中。原要命凤姐另设一处与他住，史湘云执意不肯，定要合宝钗一处住，因此也就罢了。”

这就提出了一个问题，史湘云平日究竟和谁一起生活？从这一段叙述来看，她是和保龄侯史鼐一起生活，故而史鼐要去外省任职，贾母便留下了她。可是事情并不如此简单。因为这位史鼐是第一次出现，对于他，周汝昌校本加了一个注：“保龄侯乃世职，乃忠靖侯史鼎之弟。”可是在此之前，屡屡出现的史家人物恰恰是“忠靖侯史鼎”，而非这位“保龄侯史鼐”。为了把事情搞得清楚一些，我们不妨把史家的人物从头理一理。

甲戌本《红楼梦》第四回，小门子为贾雨村提供的那一张“护身符”，在四句口号的下面有原注，其他抄本都当作评语略掉了，现抄录如下：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原注：宁国、荣国二公之后。共二十（原误十二）房分。除宁、荣亲派八房在都外，现原籍住者十二房。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原注：保龄侯尚书令史公之后。房分共十八，都中现住（原误任）者十房。原籍现居八房。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原注：紫薇舍人薛公之后。现领内府帑银行商。共八房分。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原注：都太尉统治县伯王（原误玉）公之后，共十二房，都中二房，余（在籍）。

由这个原注来看，史家的世职确实是“保龄侯”。可是按照常规，袭封世职的应为长子，若如此，这位“保龄侯史鼐”就不应该是“忠靖侯史鼎”的弟弟，而应该是他的哥哥。周汝昌先生的注解有误。

第十一回贾敬过生日，书中写“中（忠）靖侯史府等八家，都着人持了名帖送寿礼来。”第二十五回“魇魔法姊弟逢五鬼”，“接着小史侯家，邢夫人兄弟辈并各亲戚眷属都来瞧望”。第十四回秦可卿出殡，“忠靖侯史鼎”亲来送殡。这就说明平日与贾府往来甚密的是“忠靖侯”史鼎，而“保龄侯史鼐”则从未露面。以常理推断，史湘云只能住在史鼎的家里，故此他家才会与贾家来往亲密，如若住在史鼐的家中，则与贾府如此生疏是难以想象的。

第三十一回史湘云来到贾府，忙着宽衣，王夫人笑问：“也没见你穿上这些作什么！”史湘云笑道：“都是二婶婶叫穿的，谁愿意穿这些。”这就说明她是与二叔叔在一起过，那么这位二叔叔只能是“忠靖侯史鼎”，而不会是大哥史鼐。正因为史鼎行二，故此才会有“小史侯家”的称呼。

但是庚辰本又明明在这里写出了“保龄侯史鼐”，史家两兄弟难以统一，史湘云究竟和谁过也成为问题，于是一些抄本就各动脑筋作了些改动。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改为“保龄侯史鼎”，这样名字统一了，可是这位史鼎就有了“忠靖侯”和“保龄侯”两个封号，这是不可能的，仍然矛盾。程甲本和列藏本改得彻底一些，干脆改成“忠靖侯史鼎”，这样可以说一点儿破绽没有，可是又不能解释庚辰本为什么会出现“保龄侯史鼐”这样的文字，因为若是抄手误抄，错一两个字尚能理解，没有连封号带名字一起错的，这不合规律。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史湘云的父亲行几，若按书中所写，她的父亲应是长子，史鼎和史鼐都是她的叔叔。如果她的父亲是长子，这个“保龄侯”应该由她的父亲袭承。当然，也许她的父亲与贾珠一样，死得太早，没有来得及袭爵。从书中描写来看，史湘云的祖父母和父母均已亡故，故此她才会和叔叔一起过。

我们只能说，这是曹雪芹的原本文字，是他原本就没有搞清楚史湘云究竟应该和谁过，在史鼎与史鼐之间，一时难以取舍，失于统一。

我们知道，曾任苏州织造的李煦是曹雪芹祖父曹寅的舅哥，也就是说他的妹妹（实为族妹）是曹寅的妻子。李煦有一子名李鼎，可能还有一子名李鼐，如果我们做一下比附，书中贾母原型就是曹寅的李氏夫人，那么史湘云就是李煦的孙女。可是李煦生前便已革职抄家，家人子女都已由官府发卖，怎么会剩下一个史湘云，而且还有她的两个叔叔，都做着那样阔的“侯爷”？所以我认为，这个史鼎和史鼐的抵牾，可能确实反映了一些曹雪芹家事的遗留，但是雪芹早已打乱重写，只是因为没有作最后的润色，才留下这种不小的漏洞。若是想从这里找出某些曹雪芹家事的真相，无异缘木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