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问

荣国府在南京还是在北京

关于荣国府在哪里，历来有不同的说法。有的说在北京，有的说在南京，甚至还有说在西安的。主张在北京的，说这书里写的有火炕，有种种北方的物事。主张在南京的，说这书里写得有竹子，有梅花，都是北方没有的东西。其实不用费劲去做种种考证，我们只由黛玉入府这一回以及上一回就可以知道书中之荣国府究竟在南京还是在北京了。

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里，贾雨村有这样一段话：“去岁我到金陵地界，因游六朝遗迹，那日进了石头城，从他老宅门前经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我们应该注意，他这里说得是金陵，也就是如今的南京。南京城里是贾家的“老宅”，这老宅的坐落，是在一条南北方向的街上，宁国府和荣国府是相对坐落，一个在街西，一个在街东。那么他们的大门应该是一个朝东开，一个朝西开。我们再看林黛玉进京时怎么看到的贾家二府：“又行半日，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黛玉想到：‘这是外祖之长房了。’想着，又往西行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了。”这里写得多么清楚，黛玉来到的这个荣国府，是坐落在一条东西走向的街上，她是由东往西走，先经了宁国府，再到荣国府，两个府第同样坐落在街的北面，是相连的。小说中荣府的人们也一再称宁府为“东府”，后来建造大观园，也说两个府第间只有一条夹道相隔，而且不是官道，是私道，所以才可以把宁国府与荣国府的花园连接起来。在这一段的前面，说林黛玉“有日到了都中，进入神京”，那么这个神京除了北京还有别的地方吗？曹雪芹先生在小说中已经给我们交代得一清二楚了，还用得着去考证吗？

至于小说描写大观园中有种种南方物事，比如竹子梅花等等，这是曹雪芹先生的一贯笔法。他总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古董有假古董，药方有假药方，即连衣饰也不是清朝的东西，大抵照着明朝的衣饰来，甚至照着戏装来。他在北方的园子里弄进几棵竹子、梅花也就不算新奇。

也许有朋友要问，荣国府在北京还是在南京对于我们读小说有什么意义吗？我说这个意义可是太大了。因为长期以来好多人以为曹雪芹先生写得是自己家的事情，但是他自身就是一个谜，他是谁的儿子，他在江南待了多久，都是没有定论的事情，所以关于《红楼梦》所写究竟是南方还是北方就始终是红学界争论不休的问题。主张在南方的人认为，曹家最兴盛时期是在南方，书中所写那些贾家繁华景象应该是在南京的时候。曹家一门四人在南京任江宁织造，待了六十余年，那真正是赫赫扬扬，神气得很，到曹雪芹这一辈就完了。曹雪芹的年龄，一直说法不一，据现有的说法，最大在江南待了十三年，最小待了五年。他既然写得以江南为主，那么当然荣国府是在南京了。

主张在北京的，则说自曹雪芹五岁被抄家，全家北返之后，曹家并不是一直倒霉，在雍正十一年（1733）至乾隆元年（1735）左右，曹家有一段复兴期，最后才彻底一败涂地。所以曹雪芹所写应该是曹家这一段由复兴到衰败期的事情。这里便涉及新红学内部一个分野问题，新红学以胡适为开山，周汝昌集大成，这两位先生的观点也有区别，简单说就在于这个写得是南京还是北京的问题。胡适认为小说所写是南京时期曹家兴盛期的事情，周汝昌认为小说所写是北京时期曹家衰落期的事情。

当然也有人主张曹雪芹是把南京的事情搬到北京来写，但是这里也有一个问题，即使曹雪芹把南京的事情搬到北京来写，他在南京的时候顶多也就十三岁，能够有那样多的生活体验吗？而且在第五回“开生面梦演红楼梦　立新场情传幻境情”中，贾宝玉见到金陵十二钗正册时对警幻仙姑说：“常听人说，金陵极大的地方，怎么只有十二个女子？”这说明贾宝玉没有到过金陵，他对于金陵的印象是听人说的。如果说贾宝玉即是曹雪芹，那么说明曹雪芹对于金陵也没有什么直接印象，他不可能把南京的事情搬到北京来写。

这些东西涉及小说的作者研究和创作背景研究，我们稍许涉猎一些，对于读懂这部小说大有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