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一问

巧姐儿巧在何处

刘姥姥二进贾府，投了贾母的缘，留下她陪着说话儿，众位小姐和宝玉也在一边听，于是她就有的没的海说一通，尤其是杜撰了一个大雪天女儿抽柴的故事，惹得贾宝玉胡思乱想。

她是这样说的：“我们村庄上种地种菜，每年每日，春夏秋冬，风里雨里，那里有个坐着的空儿，天天都是在那地头子上作歇马凉亭，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不见呢！就像去年冬天，接接连连下了几天雪，地下压了三四尺深。那日我起的早，还没出房门，只听外头柴草响，我想着必定是有人偷柴草来了，我就爬着窗眼儿一瞧，却不是我们村庄上的人。”贾母插话说：“必定是过路的客人们冷了，见现成的柴，抽些烤火去也是有的。”她说：“也并不是客人，所以说来奇怪，老寿星当是个什么人，原来是一个十七八岁极标致的一个小姑娘，梳着溜油光的头，穿着大红袄儿，白绫裙。”

这一个故事，曹雪芹已经言明是刘姥姥现编现卖，没有真实性。可是我们知道，曹雪芹用笔从来绵密之至，前后勾连，所谓“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从无一笔闲文。他不会让刘姥姥瞎编一个故事就敷衍过去，这个故事肯定与后面的情节有关系，更有可能与书中某个女儿的命运有关系。

在《红楼梦》诸钗中，与刘姥姥能够发生直接关系的，只有王熙凤的女儿巧姐儿。我们回想一下，在太虚幻境薄命司的册子中，紧接王熙凤的册子，“后面又有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绩。其判曰：‘事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而在《红楼梦曲子》中，写巧姐的一首是这样写：“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掩那银钱上，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这里明确点出了因为“济刘氏”而“巧得遇恩人”。

在后面第四十二回中刘姥姥要走了，凤姐让她为女儿起个名字，她问女儿是几时生的，王熙凤说是七月初七。刘姥姥笑道：“这个正好，就叫他作巧哥儿好。这叫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姑奶奶定要依我这名字，他必长命百岁。日后大了，各人成家立业，或一时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却从这巧字上来。”

由此看来，巧姐儿是在一场大事故当中逃难出来，恰巧逃到刘姥姥的庄子上，巧遇刘姥姥这才得救。目前的续书所写是刘姥姥带了巧姐儿和平儿逃出贾府，完全谈不到一个“巧”字，也和刘姥姥讲的这个故事接不上榫。1987年版《红楼梦》电视剧写巧姐儿被卖进烟花巷后让刘姥姥救出，也难以和这个故事对上茬口。

让人感兴趣的是这个故事没有讲完，东南马棚就失了火，待到火救下去，宝玉仍然让刘姥姥讲下去，贾母便不让讲了，说都是因为才说抽柴引出火来了。由这里来看，巧姐儿所遭遇的大事故可能与一场大火有关，甚至贾府的彻底败落，都与一场大火有关。一场大火烧平了荣国府和宁国府，这才“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个问题早就有人提出过，但是马上遭到反驳，理由是贾府的最后败落仍然是抄家，而不是火灾。抄家是政治事故，失火是自然灾害，政治事故自然比自然灾害的悲剧性更强，所以抄家一说占了上峰。我以为其实这两说并不矛盾，抄家与失火可以同时而至，亦可以先后而至，失火也可能是人为因素。回想一下小说的开头儿写甄士隐的最后败落，就是因为一场大火。既然甄士隐是贾宝玉的先声，那么他的命运也必然预示着贾府的最后命运，贾家同样败落于一场大火是完全可能的。

至于巧姐儿的最后归宿，目前续书所写是她与乡下一个姓周的阔财主的儿子定了亲，这个姑爷是个秀才。这也与书中的暗示不合。巧姐儿的册子上画的是在一个荒村野店里纺绩，而不是高门大户的阔太太。她是七月初七生，七月七，牛郎会织女，她所嫁的应该是一个像牛郎那样的庄稼人，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刘姥姥的孙子板儿。刘姥姥两次进荣府，都是带着板儿去的。第四十一回写刘姥姥和板儿在大观园里游逛：“忽见奶子抱了大姐儿来，大家哄他顽了一回，那大姐儿因抱着一个大柚子顽的，忽见板儿抱着一个佛手，便也要佛手。丫鬟哄他取去，大姐儿等不得，便哭了。众人忙把柚子与了板儿，将板儿的佛手哄过来与他才罢。那板儿因顽了半日佛手，此刻又两手抓着些面果子吃，又忽见这柚子又香又圆，更觉好顽，且当踢着顽去，也就不要那佛手了。”

俩人的姻缘至此已定，再明确不过，更与那个“巧”字相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