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九问

木樨清露、玫瑰清露为何人所贡

“袭人看时，只见两个玻璃小瓶都有一二寸大小，螺丝银盖，鹅黄绫签上写着‘木樨清露’，那一个上写着‘玫瑰清露’。”这两种清露，通行本都没有加注，因此这里有必要说一说。

首先要把这两种东西与西洋进口的各种花油相区别。在清康、雍、乾时期，各种西洋、东洋奇货涌进中国不少，其中就包括各种花油。康熙年间的直隶大兴人刘继庄在所著《广阳杂记》中，就记载了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荷兰国王送给康熙皇帝的四十种礼品，其中有“镶金小箱一只，内丁香油一罐、蔷薇花油一罐、檀香油一罐、桂花油一罐”。这些花油做什么用？清初人屈大均在所著《广东新语》中曾经写到这些花油的用途：“大西洋天气寒时，荼蘼始花。露凝花上，晶莹芬郁若甘露，诸花木则否。暹罗、满剌伽人购以银钱，贮以玻璃瓶，携至占城。占城妇女以香蜡调之膏发，客至，则以发拂拭杯盘之属以为敬。澳门番女得之，以注饮馔，或以洒人衣。外有蔷薇水，暹罗、爪哇、满剌加三国曩以进贡。”文中占城即今越南，暹罗即今泰国，满剌加是十四至十六世纪时的马来亚封建王国，爪哇古国大约即今印度尼西亚一带。屈大均是广东人，对这些邻国的知识稍有一些，从这则记述中我们可以知道，当时的人们使用这些花露，有两种用途。一者供饮馔，如现在的各种香精；一种当作香水使用，洒在身上或者头发上。

而《红楼梦》里的这两种香露却只供饮馔，至于熏衣服熏头发自有各种香料，用不到香露。原因就是这种东西是“进上的”，太珍贵，舍不得做其他用途。这种香露是南方苏州的特产，清代道光年间苏州人顾禄著有《桐桥倚棹录》一书，对于苏州花露有较为详尽的记载：“花露，以沙甑蒸者为贵，吴市多以锡甑。虎丘仰苏楼、静月轩，多释氏制卖，驰名四远，开瓶香冽，为当世所艳称。”由此我们可知，所谓“花露”是以鲜花用甑蒸馏所取得的汁液，苏州所产之最佳者是寺庙和尚所造，当时已经名闻遐迩。

他在文中列举了各种花露的名称，首先就提到：“治肝胃、气，则有玫瑰花露；疏肝、牙痛，早桂花露。”桂花即木樨，这里所举的两种花露，当即王夫人交给袭人的两瓶花露。除此之外，他还列举了其他多种花露，比如茉莉花露、野蔷薇露、鲜佛手露、木香花露、白莲须露、夏枯草露、佩兰叶露、芙蓉花露、马兰根露、玉兰花露、侧柏叶露、绿萼梅花露、金银花露、白荷花露、枇杷叶露、地骨皮露、杭菊花露、霜桑叶露、广橘红露、海棠花露、苏蒲荷露等，可称洋洋大观。这些花露不仅仅供饮用，还都有防病治病之效，故此当时有人填词咏花露曰：

候火安炉，量沙布甑，蒸成芳液盈盈。凉沁荷筒，冷淘槐叶，输与山僧佳制。瓶罂分饷，倾一滴便消残醉。却笑辛勤蜂酿，只供蜜殊留嗜。试调井华新水，面才匀，扫眉还未。惯共粉奁脂，上伊纤指。向晚妆台一饷，又融入犀梳栊双髻。梦醒余香，绿鬟犹腻。

由这首词我们可以知道，这些花露不仅可以饮用，可以治病，还可以用来供妇女梳妆，相当于如今的香水。

曹雪芹在这里写出这两种花露，似乎是无意中的闲笔，其实大有深意。我们要注意王夫人所说“进上的”三个字。“进上的”，就是说进贡给皇上的，由谁进贡？曹家就是其中之一。故宫博物院出版的《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中，有一则康熙三十六年四月二十九日《内务府总管海拉逊等奏曹寅进送腌鲥鱼等物》档案，这是曹雪芹祖父曹寅向皇上进贡的单子，内容如下：“江宁织造郎中曹寅进送腌鲥鱼二百尾，便蛋二千个，腌蛋四千个，两种玫瑰露八罐，连同汉文单一并送至。”曹寅作为江宁织造，时不时地向皇上进贡这种花露，当是日常职守之一。曹家历史中还有一个人很重要，就是与曹寅同时任苏州织造的李煦，他的族妹是曹寅的夫人，也就是曹雪芹的祖母，他与曹寅同为康熙的心腹，轮年兼管两淮盐政。在故宫博物院出版的《李煦奏折》一书中，载有一件没有记明年月的李煦进贡单子，内容是：“佛手计二桶，香圆计二桶，荔枝计二桶，桂圆计二桶，百合计二桶，青果计二桶，木瓜计二桶，桂花露计一箱，玫瑰露计一箱，蔷薇露计一箱，水仙计四桶，泉酒一百坛。”李煦作为苏州织造，向皇上进送苏州特产，更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可知曹雪芹对于这些花露是很熟悉的，他在这里写出这两种花露，除了系自家旧事之外，也许还有深意。我们回忆一下贾宝玉在太虚幻境所饮用的“千红一窟”“万艳同杯”，很可能就是受了这种花露的启发创造出来的。同时，贾宝玉挨打，身体上需要这两种花露来调治，精神上则有黛玉、宝钗来抚慰，也不乏某种象征意义。这位“绛洞花王”，任何时候也离不开花，花是他生命的依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