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三问

刘姥姥账码儿不清吗

平儿回到家中，发现刘姥姥来了，周瑞家的、张材家的陪着，说起刚才吃螃蟹，周瑞家的道：“早起我就看见那螃蟹了，一斤只好称两三个。那么两三大蒌，想是有七八十斤呢。若是上上下下只怕还不够。”刘姥姥道：“这样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钱，五五二十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到有二十多两银子。阿弥陀佛，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家人过一年的了。”

刘姥姥这一笔账很是著名，历来被许多论者引用，以证明贾府生活之奢侈，一顿随随便便的螃蟹宴，就够普通庄户人家过一年了。可是如果细看一下，就会发现刘姥姥这一笔账算得很是糊涂。依周瑞家的说，螃蟹一共有七八十斤，我们就算它八十斤吧。依刘姥姥的账码儿，这样的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钱，八十斤是多少银子？八乘以五，得四十，也就是说八十斤螃蟹值四十钱银子，四十钱银子总共也才四两银子。怎么会出现二十多两银子这个数字？若说其他酒菜等项比螃蟹贵得多，这就如俗话所说是“馒头比屉大”了。就算原本就是馒头比屉大，刘姥姥并未参加螃蟹宴，喝得什么酒，配得什么酒菜，她一概不知道，她是怎么得出这个数字的？

而且看第三十七回，薛宝钗和史湘云筹措螃蟹宴时，薛宝钗说史湘云“一个月通共那几吊钱，还不够你盘缠呢”，说明史湘云经济上颇拮据，她绝拿不出二十多两银子来宴请大家，所以设这个螃蟹宴，就是为了节省。螃蟹没花钱，是薛蟠铺子里的伙计自家田里出的，酒也没有花钱，是由薛蟠的铺子里取了几坛好酒来，其他酒菜就是“再备四五桌果碟子”。四五桌果碟子绝值不了二十多两银子。曹雪芹时代物价很贱，据清代钱泳撰《履园丛话》所载，乾隆初年在江南一带七八两银子就可买一亩田地。雍正、乾隆初年，一升米的价格是十余文大钱，当时的一两银子可换大钱七八百文，也就是说一两银子大体可买粮七八十升的样子。这是江南一带的物价，北方比江南还要贱一些。因此说刘姥姥这笔账算得很是糊涂，但是从书中描写来看，刘姥姥又是一个精明不过的农村老太太，这样简单的账码儿她绝不会出错儿，那么就不能不说是曹雪芹的一个小小的疏忽。

若说这种疏忽之处，此一回中还有。

平儿“同周瑞家的引了刘姥姥往贾母这边来。二门口该班的小厮们见了平儿出来，都站了起来，有两个跑上来，赶着叫姑娘”。这里说得很明确，平儿等人由王熙凤的居所出来，往贾母那里去，是走的二门。那么她们应该不应该走二门呢？我们看书中对于凤姐居所的描写。

荣府院落是大门内并排着三个院落，居中是王夫人住的荣禧堂正厅，西边是贾母所居西院，东边还有一个院落，就是元妃省亲时的更衣之所。林黛玉初入贾府，拜望王夫人，王夫人领着她到贾母居处吃饭，她们“从后房门由后廊往西，出了角门是一条南北宽夹道。南边是倒座三间小小抱厦厅，北边立着一个大粉油影壁，后有一半大门儿，小小一所房宇。王夫人笑指向黛玉道：‘这是你凤姐姐的屋子，回来你好往这里找她来，少什么东西，你只管和她说就是了。’这院门上也有四五个才总角的小厮，都垂手侍立。王夫人遂携黛玉穿过一个东西穿堂，便是贾母的后院了”。这里写得很清楚，王熙凤住在王夫人后院的西边，一个南北夹道的北边，这南北夹道还连着一个东西穿堂，穿过这个东西穿堂就是贾母的后院。这个居所的布置应该说是很合理，王熙凤要不断地到贾母、王夫人处伺候请示，让她的居所能够直接进入贾母、王夫人的居所，而不用绕道去走二门，很是方便。我们看黛玉入府的时候，王熙凤首次登场，“只听得后院中有人笑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她是由后院进入贾母房间的。

再看第七回周瑞家的送宫花，她由梨香院出来，先到王夫人正房后头来，彼时迎、探、惜姊妹在王夫人正房后面三间小抱厦内居住，由此处出来，她“穿夹道从李纨后窗下过，越西花墙出西角门，进入凤姐院中”，出了凤姐院落往贾母这边来，也是“穿过了穿堂”，便到了林黛玉的房间。

再看第十二回王熙凤“毒设相思局”，她让贾瑞“等着晚上起了更你来，悄悄的在西边穿堂儿里等我”。这里说的穿堂就是王夫人领着黛玉走的那一条东西穿堂。贾瑞钻入穿堂以后，“往贾母那边的门户早已关锁，到只有向东的门还未关。贾瑞侧耳听着，半日不见人来，忽听喀噔一声，东边的门也倒关了”。他“好容易盼到早晨，只见一个老婆子先将东边门开了，进来去叫西门”。

综合以上描写来看，平儿若要领着刘姥姥到贾母处，只需出了王熙凤的院门往西经过一条东西向的穿堂就到了贾母的后院，根本无需走二门。若要走二门，则需出了王熙凤的院门往东走，过王夫人住的正宅，再由二门进入贾母住的地方，等于白绕大半个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