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八问

刘姥姥有没有原型

第四十二回刘姥姥终于走了，带走了许多白花花的银两和花花绿绿的绸缎衣服，也留下了一大篇花团锦簇的文字。若是《红楼梦》全书存在，则她在以后的情节中还会出现，还会有更为出色的表现。可惜这本书的后半部迷失难觅，故此刘姥姥这一走就是永别，我们以后再也不会看见这位老太太。那么就此对刘姥姥做一次总论，应该是恰当的时候。

要说刘姥姥，首先的问题是她有没有原型？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这刘姥姥乃是个久经世代的老寡妇，膝下又无儿女，只靠两亩薄田地度日”，这是《红楼梦》第六回刘姥姥刚出场时对她的介绍。由这个介绍可以看出，她是汉人，是个寡妇，靠种地为生，日子过得艰难。她的女婿叫作狗儿，狗儿的祖父曾在京中做过一个小小京官，因贪图王家的势力，便连了宗，认作侄子。“目今其祖已故，只有一个儿子名唤王成，因家业萧条，仍搬出城外原乡中住去了。王成新近亦因病故，只有其子小名狗儿，亦生一子，小名板儿。嫡妻刘氏，又生一女，小名唤青儿。一家四口，仍以务农为业。”著名清史专家王锺翰先生曾经指出，王成一家回原乡居住：“这正是康、雍、乾三朝八旗生计日趋严重，京旗中满洲旗员有一小部分返回村屯参加农业生产劳动的一个侧影。”并指出：“王成的回乡务农，不像是雍正元年（1723）以前旗人屯居耕读的样子。应该说，王成是在乾隆四年（1739）以后清政府动用国库款项，赎回了数以数十万亩计的旗地的情况下，被迫回乡务农的。不然的话，王成既已家业萧条，是不会自动回乡居住的。”在这里王先生是把王成一家当成旗人了。我以为这大可商量。因为既然说他们是“回原乡”，如果这个原乡是指“老家”，那么旗人纵使在京畿各县有圈占的土地，但绝不会把那里认作“原乡”，况且。终有清一代，不仅旗人，汉族的小京官日子本就难过，这些人官微职卑，俸禄微薄，又没有什么灰色收入，日子过得素来艰难。记得看过一个回忆录，说是当年慈禧出巡时，京中大小官员一体跪迎，其中有小京官连官服都置备不起，用纸画了一身官服穿在身上，又赶上下雨，浇得一塌糊涂。

在这里我想以丰润曹为例说明一下。曹乃丰润曹鼎望季子，由例贡官理藩院知事，这是一个正八品的小官，而他的墓碑职衔写的是“皇清待赠休职佐郎曹四公讳冲谷府君”，“修职佐郎”是文职从八品的封赠之阶，看起来他只是一个从八品的小官，是一个典型的小京官。像这样品级的小京官，年薪只有俸银四十两，平均每月三两多一点儿银子，不够史湘云吃一顿螃蟹。贾府中袭人年薪是二十四两，而且吃、穿、用全包，比他阔绰得多。曹被曹雪芹祖父曹寅称为“兄弟”、“骨肉”，过从甚密，在曹寅的《楝亭集·别集》中有四首写给曹的诗，题目为《病中冲谷四兄寄诗相慰信笔奉答兼感两亡兄四首》，其第二首谓：

京华重叹僦居难，来往须期把臂欢。

为吏何妨知米价，吾宗自古占骚坛。

蘋婆花卸看青果，水鱼枯好掷竿。

满眼风云堪慰老，要盟应任白鸥寒。

在这首诗的后面，曹寅加了一个注：“时兄欲弃业不就。”这一条注非常重要，看起来曹这个小官是不想当了，不想当的原因是在北京生活困难，而在他的老家丰润县，曹家却是大地主，广有田产别业。如果此时老家的家道尚好，自会有金钱供他在京中消费，可以肯定此时老家的家道也已衰败，没有金钱供给，他才会想到回家去。因为像刘姥姥说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像这种人家再怎么衰落，至少也会有“两亩薄田”可以度日。可能曹在给曹寅的诗中写出了这种生活的艰难，所以曹寅在寄给他这四首诗的同时一并寄给他“松雪翁字及青藤山人蕉图”。松雪翁即著名书家赵孟，青藤山人即著名画家徐渭，他们的字画历来价值不菲，可能曹寅也有接济曹的意思在里面。

由曹的例子我们可以推想王成一家。王成的父亲如果仅是一个小京官，就是在家业没有凋零之时，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何况王成父亲死后，王成可能连一个小京官都不是，在北京混不下去，像曹那样回到老家过活，应该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里我想着重指出的是，曹最后还是回到了老家丰润，1993年丰润发现曹的墓地，从发掘结果看，曹生前境况极其凄凉，随葬物品只有铜钱数枚，铁簪一支而已。就连墓碑也极其粗糙，立碑人是一位不知谁何的“室朱门女”。由此我们是不是可以推测，刘姥姥的原型会不会是曹家人，经曹雪芹改造加工写进了《红楼梦》。当然，这仅是一种猜想，远非定论。但是我们不应该忘记，刘姥姥说的一口丰润话，说她是丰润本地人应该没有问题，即使把范围放大一些，说她是一位京东老太太更没有问题。可是曹雪芹在第六回却是这样写：“恰好忽从千里之外，芥豆之微，小小一个人家，因与荣府有些瓜葛，这日正往荣府中来……”这个“千里之外”可不是由京东到北京的路程，恰是由京东到南京的路程。事情的原型应该是丰润曹家人有人到南京织造署向曹寅求助才对。姑妄言之，立此存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