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四问

贾政何以有“门生”

第三十五回写到：“那傅试原是贾政的门生，年来都赖贾家的名势得意，贾政也着实看顾他，与别个门生不同。”这个“门生”很是耐人寻味。一般来讲，门生有两个含义，第一是指学生的学生，即俗语所说“徒孙”，旧时称学生为弟子，弟子的弟子就称门生。贾政并非饱学宿儒，从未设帐收徒，因此绝不会有这个意义上的“门生”。第二个意思是指旧日科考，举子称主考官为“座主”“座师”，自称门生。这个意义沿用最广泛也最长久。由此看来，贾政应该是做过京城会试的主考官或者某省乡试的主考官，后面第三十七回开头即说：“这年贾政又点了学差，择于八月二十日起身。”那么贾政确实是曾经做过乡试的主考，可这是在此回之后。在此回之前，书中根本没有交代贾政曾主持过考试。即使他在三十七回做了主考，问题也很大，因为以贾政的资格，他根本不能够做主考。

据《清史稿·选举三》：“乡、会考官，初制，顺天、江南正、副主考，浙江、江西、湖广、福建正主考，差翰林官八员。他省用给事中、光禄寺少卿、六部司官、行人、中书、评事。某官差往某省，皆有一定。……初，考官不限出身，康熙初，主事蔡驺、曹首望俱以拔贡典试。十年，从御史何元英请，考官专用进士出身人员。然举人出身者间亦用焉。”由这个记载可以看出，自从康熙十年以后，清朝考官专用进士出身人员，虽然间有例外，但起码也应是举人出身。可是贾政却没有这种学历。我们看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是这样介绍贾政：“次子贾政，自幼好喜读书，祖父最疼，原要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即时令长子袭官外，问还有几子，立刻引见，遂额外赐了这政老爹一个主事之衔，令其入部习学，如今现已升了员外郎了。”贾政没有任何功名，他这个官出于皇帝特恩赏赐，属于“恩荫”。论职务，他具备当主考的资格，可是如果论学历，则根本不具备当主考的资格。

但是凡事皆有特例，不是进士、举人出身而能够当主考官的，在清初也有先例。比如，前引文中提到的曹首望，就是以拔贡出身而当了一回主考官。这个拔贡，即清代国立大学“国子监”的毕业生。清代进入国子监学习的称为贡生，共有五种途径，拔贡是其中最难也是最被人重视的一种。关于这位曹首望，清代陈康祺所著《郎潜纪闻·二笔》也有记载：“国初掌文衡者，间用举人出身人员，不必皆科甲也。康熙二年癸卯，兵部主事蔡驺充云南乡试正主考；五年丙午，户部主事曹首望充广西乡试正主考，皆以拔贡典试，尤为渥典。首望兄鼎望，是科以刑部外郎典试湖广。”

这位曹首望，就是丰润曹家的人，曹继参的长子，曹鼎望的堂兄弟，民国初年曾任大总统的徐世昌主持修撰的《大清畿辅先哲传》有曹首望的小传：

曹首望，字统六，丰润人。……首望以拔贡官中书舍人，转户部主事，权芜湖关，惠商便民，擢礼部郎，出知苏州府。苏当逵道，供亿浩繁，会大兵过，县令皆棘手，首望咄嗟立办，境内帖然。首望在官清廉，自矢不名一钱。康熙三十九年，祀乡贤。

清康熙三十二年（1694）修《丰润县志》也有县令罗景泐所撰曹首望传：

公讳首望，字统六，号率庵，仲相公之伯子也。生而颖异，秉性端方，貌甚伟，倜傥不群，读书明大义，不事章句。补邑博士弟子员，以恩拔入成均，考上等，诏授中书舍人。两居亲丧，以孝闻。起补户部主事，差榷芜关，廉谨自持，额税外毫无奇羡。丙午以本部员外典试广西，以文取士，榜放咸服其公。寻升礼部仪制司。值上诏改民间妇女妆从国制，公以不符议，力请于大宗伯，事方寝。再擢工部通惠河，屡有奇绩。以户部郎中出授苏州府太守……

这篇传记写曹首望典试广西时的职务是“员外郎”，而清史稿和《郎潜纪闻》的记述是“主事”。我以为县志的文字比《清史稿》和《郎潜纪闻》早得多，而且材料来源于曹首望的家族，记载当比上述两书更为准确，因此他典试广西时的职务为“员外郎”而非“主事”。由这两件传记我们可以知道，曹首望不仅才干优长，居官清廉，而且当康熙皇帝下诏，要全国妇女皆改旗装的时候，正是由于他的极力反对才未能实行。这可是一件关系全国，牵涉民族的大事，对研究清代统治者对汉族的统治方略极有助益。前些年南京发现一件盛装砝码的铜盒，上面有“江南苏州府正堂曹”的刻字，有人就在媒体上宣称所谓“苏州府正堂曹”就是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因此把它当作一件有关曹雪芹的文物。实则曹寅从未当过苏州府的知府，这位“苏州府正堂曹”正是丰润曹首望。曹首望也确实栽培过优秀的人才，清初极享盛名的大学者、大书法家何焯，就是他在苏州太守任上于童子试时发现并拔置第一。何焯在康熙五十三年（1714）到五十五年（1716）间曾经栖止丰润，为首望故宅题写匾额。

曹首望是在苏州太守任上因为一件官司诖误受到降级处分，从此心灰意冷，告老还乡后在丰润城外天宫寺附近修建了一座园林名曰“冷心亭”，优游其间以终老。

我们看贾政和曹首望“点学差”之时都是员外郎，都非科甲出身，所以我说曹雪芹写贾政有“门生”，写他“点学差”，是用曲笔写了丰润曹家之事，应无大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