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二问

贾政何时回的家

第七十一回开头就写：“话说贾政回京之后，诸事完毕，赐假一月，在家歇息，因年景渐老，事重身衰，又近因在外几年，骨肉离异，今得晏然复聚于庭室，自觉喜幸不尽。一应大小事务一概付之于度外，只是看书，闷了便与清客们下棋吃酒，或日间在里面母子夫妻共叙天伦之乐。因今岁八月初二日乃贾母八旬之庆，又因亲友全来，恐筵宴排设不开，便早同贾赦与贾珍、贾琏等商议定了……”这一段写得非常含糊，因为它没有交代贾政是何年何月回的京城家中，因而我们也无法搞清楚贾母的八十大寿是在何年何月。

本来，关于贾政的回京日期，在第七十回交待得很清楚：“这日，众姊妹皆在房中侍早膳毕，便有贾政书信到了。宝玉请安，将请贾母的安禀拆开，念与贾母听，上面不过是些请安的话，说六月中准进京等语。”看这书信的时节是三月初，那么贾政回京应该是这一年的六月份。可是后面书中又写：“可巧近海一带海啸，又遭塌了几处生民。地方官题本奏闻，奉旨就着贾政顺路查看赈济回来。如此算去，至冬底方回。宝玉听了，便把书字又搁过一边，仍是照旧游荡。”如果按照这个后改的日期，则贾政回京应是这一年的冬底，那么贾母的八旬之庆则应是第二年的八月初二。可是从七十一回开头的描写来看，贾政似乎不是冬底回京，而是这一年的六月份回京，这样才能够诸事完毕之后赐假一月，如果从七月上旬或者中旬开始休假，则贾母的生日正在其假期之内，故而可以从从容容地过一个生日。可是这样一来，又与他顺路查看海啸办理赈济的公务冲突了。

周汝昌先生在《红楼梦新证》一书中《红楼纪历》一节，把成立桃花社、咏柳絮、贾政回京和贾母过生日统算在第十五年之内，明显以为贾政确实是在这一年的六月中回京，但是却忽略了查看海啸，“至冬底方回”的文字。这明显是一处错漏，难以弥缝。

众所周知，程甲本是一个经人改篡过的本子，这个本子注意到了这种错漏，分别在第七十回的末尾和第七十一回的开头增加了一些文字，试图弥缝这种错漏。

第七十回末尾写：

从此，宝玉的功课也不敢象先竟丢在脖子后头了，有时写写字，有时念念书，闷了也出来合姐妹们玩笑半天，或往潇湘馆去闲话一回。众姐妹都知他功课亏欠，大家自去吟诗取乐，或讲习针黹之事，也不肯去扰他。便是黛玉，更怕贾政回来宝玉受气，每每推睡，不大兜揽他。宝玉也只得在自己屋里随便用些功课。

展眼间，已是夏末秋初。一日，贾母处两个小丫头匆匆忙忙来叫宝玉，不知何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开头写：

话说贾母处两个丫头，匆匆忙忙来找宝玉，口里说道：“二爷快跟着我们走吧，老爷家来了。”宝玉听了，又喜又愁，只得忙忙换了衣服，前来请安。贾政正在贾母房中，连衣服未换，看见宝玉进来请安，心中自是欢喜，却又有些伤感之意。又叙了些任上的事情，贾母便说：“你也乏了，歇歇去吧。”贾政忙站起来，笑着答应了个“是”，又略站着说了几句话，才退出来。宝玉等也都跟过来，贾政自然问问他的功课，也就散了。

原来贾政回京复命，因是学差故不敢先到家中。珍、琏、宝玉头一天便迎出一站去，接见了，贾政先请了贾母的安，便命都回家伺候。次日面圣，诸事完毕，才回家来。又蒙恩赐假一月，在家歇息，因年景渐老，事重身衰，又因近在外几年，骨肉离异，今得晏然复聚，自觉喜幸不尽，一应大小事务，一概亦付之度外，只是看书。闷了便与清客们下棋吃酒，或日间在里边，母子夫妻，共叙天伦之乐。

这里所叙贾政回京时间仍是夏末秋初时节，与六月份相差不远，为了使全书一致，这个本子把前面的文字也做了修改：

可巧近海一带海啸，又糟蹋了几处生民，地方官题本奏闻，奉旨就着贾政顺路查看赈济回来。如此去算，至七月底方回，宝玉听了，便把书字又丢过一边，仍是照旧游荡。

这样一改，算是文通字顺，没有任何错漏了，可是改篡者忘记，如果七月份回京，比原来的六月只差一个月，贾宝玉何至于“把书字又丢过一边，仍是照旧游荡”？如果那样，他也太没心少肺了。而且脂评诸本中，皆作“至冬底方回”，只有蒙府本旁改为“七月”，明显也是抄手看出了其中矛盾，妄改所致。

由此看来，贾政回京的时间，前后不能接榫，这是由于《红楼梦》一书是一部未定稿，还在修改过程当中，曹雪芹没有来得及做最后的润色统一，故而留下许多错漏之处。这一点我在前面已经屡次说过，这个地方不过又提供了一个证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