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鸳鸯:职场理性人》
鸳鸯:职场理性人
人物介绍:忠诚理性金鸳鸯
鸳鸯在《红楼梦》一书中,是贾母的大丫头。父亲姓金,世代在贾家为奴,因是家生奴,甚受信任。贾母平日倚之若左右手。贾母玩牌,她坐在旁边出主意;贾母摆宴,她入座充当令官。鸳鸯是贾府数以百计的丫鬟当中地位最高的,因为她是伺候贾府老祖宗贾母的“首席大丫鬟”。贾母像她这样月银一两的丫鬟有八个,而鸳鸯位居第一。贾府的规矩非常严格,也反映了中国传统文化当中的一个细节,就是伺候长辈的仆人,晚辈见了也要比较尊敬。如鸳鸯到王熙凤屋里去的时候,凤姐和贾琏都赶紧站起来,要让座,凤姐要叫她“鸳鸯姐姐”。其实,凤姐的年龄跟鸳鸯应该是差不多,却对她非常客气。鸳鸯所享受的礼遇,要高于其他的大丫鬟。
鸳鸯是个“家生子儿”,虽然是贾母的红人,但她自重自爱,从不以此自傲,仗势欺人,因此深得上下各色人等的好感和尊重。她蜂腰削肩,鸭蛋脸,乌油头发,高高的鼻子,两边腮上还有微微的几点雀斑。父母在南京为贾家看房子,哥哥是贾母房里的买办,嫂子是贾母房里管浆洗的头儿。贾赦看上她,非要纳她为妾,让邢夫人、鸳鸯的哥嫂来劝她、威逼她,但她坚决不从,对她嫂子冷嘲热讽。她鄙视贾赦的为人,坚决拒绝做妾:
“别说大老爷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这会子死了,他三媒六征的娶我去做大老婆,我也不能去。”
贾赦一听鸳鸯不肯屈从,就以断绝她的一切生路进行威胁:
“我要他(鸳鸯)不来,以后谁敢收他?……凭他嫁了谁家,也难出我的手心”。
鸳鸯面对这样的威逼,还是毫不动摇,她当着贾母等众人的面,铰发立誓:
“我这一辈子,别说是‘宝玉’,就是‘宝金’、‘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著我,一刀子抹死了,也不能从命!”
贾母死后,她自知逃不出贾赦等人的玩弄,悬梁自尽,不惜结束生命来坚守自己的清白。她如此蔑视主子的“赏识”,坚决反抗主子的迫害,这在丫鬟之中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职场表现:职场理性人
善于言辞巧周旋
鸳鸯善于言辞,重头戏在誓绝鸳鸯偶那一回里。锦心绣口的鸳鸯在这一回中精彩地演绎了一幕从幽溪到瀑布再到清泉这一个性上的转换。先看其幽:鸳鸯不仅仅懂得适度收敛,更知道如何克己。大太太为大老爷来向她保媒,她先是隐忍不发的,毕竟她是女孩,不好允诺或者婉拒婚事;毕竟她是奴才,不能正面与主子冲突。所以她把所有的羞愤、所有的不屑、所有的反感全部积蓄在“一言不发,夺手不行,低头不语”里面。以至于邢夫人怀疑:“你这么个响快人,怎么又这样积粘起来?”再看她的飞流直下:当她那个专管九国贩骆驼的嫂子来说时,前面这一切便酣畅淋漓地爆发了。要说红楼中骂人的场面也写了不少,主子们的就不提了,奴才们骂的也是各有千秋,平儿骂的浅陋:“没人伦的混帐东西,叫他不得好死(骂贾瑞)”, “哪里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骂贾雨村)”;赵姨娘骂的低俗:“小娼妇,小粉头,浪淫妇们。(骂芳官等)”;惟有鸳鸯的痛骂虽然也有暴怒之下的粗口:“你快夹着屄嘴离了这里,好多着呢!”但终是与别人不同,有理有节,还有书香味:
“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什么‘喜事’!状元痘儿灌的浆儿又满是喜事。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女儿作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他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的眼热了,也把我送在火坑里去。我若得脸呢,你们在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爷了。我若不得脸败了时,你们把忘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
及至到了贾母跟前,这股激流还在咆哮:“我是横了心的,横竖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从命!”心已横,意已决,誓已立,控已毕,鸳鸯恢复到她平时的女儿柔肠,娓娓道来如山泉清透盈怀:
“若有造化,我死在老太太之先,若没造化,该讨吃的命,服侍老太太归了西,我也不跟着我老子娘哥哥去,我或是寻死,或是剪了头发当尼姑去!”
这一番超出于婢女之范的情景交融,由不得贾母不因尊严受到严重践踏而奋起呵护之心,把儿子媳妇贬斥得无地自容。只是鸳鸯虽脱了身,怨却还是和长房结下了。抗婚始结怨,借贷再生恨。邢夫人后面闻风而动,找贾链索要过节的钱,又岂仅仅是贪念作祟,多少也有旁敲侧击想诋毁鸳鸯的纯情之意味罢。
配合默契受器重
红楼职场中谁是鸳鸯的知音人呢?凤姐该是当仁不让。她先前一句:“鸳鸯素习是个可恶的。”而后又一句:“鸳鸯是个正经女儿。”就把鸳鸯的倔强性情与洁身自好概括的丝毫不差。凤姐投过来桃,鸳鸯自然还过去李。诺大的一个贾府要说谁又是凤姐的知音人?鸳鸯也是当仁不让的。第71回里,鸳鸯这样说过:
“罢哟,还提凤丫头虎丫头呢,她也可怜见儿的。虽然这几年没有在老太太,太太跟前有个错缝儿,暗里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总而言之,为人是难作的:若太老实了没有个机变,公婆又嫌太老实了,家里人也不怕,若有些机变,未免又治一经损一经。如今咱们家里更好,新出来的这些底下奴字号的奶奶们,一个个心满意足,都不知要怎么样才好,少有不得意,不是背地里咬舌根,就是挑三窝四的……”
寥寥数语把凤姐这个头上有三层公婆,中间有无数姊妹妯娌,底下有大群管家奴仆的贾府当家人当家做人的难处,剖析的滴水不漏,足见两人的默契至深。奴才和主子之间配合默契,会不会让人觉得匪夷所思?放在别的丫头或许可能,但在鸳鸯应该还是易于接受的。这还是缘于她和贾母的关系。
贾母是个人精,早已洞察世事,自己家中何利何弊、何亏何盈更是了然于胸,鸳鸯聪明伶俐再加耳濡目染,也是旁观甚清。在71回里,贾母因担心前来给她拜寿的寒素小姐喜鸾和四姐遭人轻视,故而打发婆子去传话,鸳鸯扔下一句:“我说去罢。他们那里听他的话。”未等贾母点头,便一径往园子里来。显然她对贾母所说的“咱们家的男男女女都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是深以为然的,贾母看她的举动也是正中下怀的,这断非主子与奴才之间上行下效的规矩,分明是忘年朋友之间的理解与默契。
关切他人结善缘
第71回,鸳鸯细心打听凤姐受气的原委,再与贾母私下数说,这一段入微的描写让我们窥见她与贾母对家下人众的关切与了解。想必借贷于贾链也是在这样的对话中成事的。随后她在人群中那段关于家事的演说,也是站在贾母的立场上对不在场的凤姐做出的抚慰。夜深回房又无意遭遇迎春的丫头司棋正在偷会表弟潘又安,司棋十分羞愧、惊恐,鸳鸯面红耳赤的羞涩,只是要死要死的啐骂,鸳鸯不但不去告发、邀赏请赏,反而赌咒发誓说“横竖不诉与一人”,以此来安慰司棋,她的心地善良和富有同情心由此可见一斑。值得称道的还有,当她得知这对野鸳鸯逃的逃,病的病,自己反而过意不去,忙去送上定心药丸,劝慰司棋安心养病,别因此糟蹋了身体。她的“不便和人说”一句最有深意:别人公然行得,她连说都感不便,这一节相较于晴雯的无忌尖刻,金钏的无知调笑,司棋的无愧偷欢,又有多少的自重、庄重与稳重!而她对司棋柔柔地慰,恨恨地责,切切地劝,严严地戒更是真正做朋友、做姐妹应持的态度。曹雪芹通过这一事件,把一个高洁善良的少女形象雕刻的棱角分明。
在刘姥姥二进大观园的时候,鸳鸯让刘姥姥扮演一个喜剧角色,是为了让贾母高兴。但是你注意没有,鸳鸯丝毫没有侮辱刘姥姥的人格,是把她先叫出来,先跟她说好了,咱们目的是为了让老太太高兴。而且你看她送刘姥姥走的时候,那些对话,甚至跟她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这些都表现出鸳鸯是一个心地善良、纯洁的姑娘。
行事低调不弄权
鸳鸯之于贾母史太君,犹如宫廷中司礼秉笔太监之于皇帝。如明代武宗朝前期的刘瑾,奸臣魏忠贤。鸳鸯虽然位高权重,经常要代表贾母去执行某些使命,但是她为人公道,心地善良,办事公正,所以深受贾府上下人等的敬爱。正如李-纨所说:
老太太屋里,要没那个鸳鸯如何使得?从太太起,哪一个敢驳老太太的回?从王夫人开始,就没一个人敢。偏老太太只听她一个人的话,老太太那些穿戴的别人不记得,她都记得。要不是她经管着,不知叫人诓骗了多少去呢!那孩子心也公道,虽然这样,倒常替人说好话,还倒不依势欺人的。
尽管鸳鸯是名义上的奴才,但因为是一个家族最高领导人的私人秘书和首席大丫鬟,她有着超越自己名份的“隐性权力”。正是由于这种“隐性权力”,才导致大老爷贾赦看中她,定要娶她为妾,邢夫人还亲自充当说客。贾赦打的不是平常丫鬟的主意,而是首席大丫鬟鸳鸯的主意。不要说鸳鸯本人不喜欢贾赦,不愿做他的姨娘,即使她和她嫂子想法一样,心甘情愿给贾赦做妾,她的日子照样不好过——第一会失去贾母的信任,第二会得罪王夫人、王熙凤诸人。贾母知道自己的大儿子打鸳鸯的主意,大怒说:
“我通共剩了这么一个可靠的人,他们还要来算计!”“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来要,剩这么个毛丫头,见我待她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弄开了她,好摆弄我!”
贾母一点也不糊涂,知道贾赦和邢夫人要纳鸳鸯的真实目的,鸳鸯对此也心知肚明。
自尊自重有远见
尽管鸳鸯出身低贱,但她并不自卑,她有着自己的主见和追求。她的职场名言是“据我看,天下的事未必都遂心如意”,说明她有远见卓识。面对荣国府大老爷贾赦的逼婚,她敢于说“不”,誓死捍卫自己的尊严。贾赦和邢夫人要纳鸳鸯为妾,这在一般人看来,是改变自己处境,爬上主子地位的难得好机会,但鸳鸯却另有一番见识。所以她坚决拒绝贾赦和邢夫人,贾赦逼得紧了,她就在贾母面前表示了死的决心。她用自己的凛然正气,回答了无耻之徒的胁迫,表现出平民女儿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高尚情操。她借助贾母晚年在生活上对她的需要,暂时顶住了贾赦的淫威,使他的谋算不能得逞。但鸳鸯对自己的命运有清醒的认识,她早有盘算,所以,贾母一死,她也就自杀了。虽然最终也无法摆脱奴隶的枷锁,但她以死保持了一个奴隶的清白和自尊,这是任何一个权势者都无法剥夺和玷污的。
成功理由:理性认识职场定位
鸳鸯在贾府的地位,可以说是“位高权重”,是贾府董事长的最信任、最得力的助手,她在红楼职场上的成功,主要在于能理性选择自己的职场定位。
鸳鸯非常清楚,自己只是一个丫鬟,和袭人、麝月、紫鹃等人一起长大。但她和其他丫鬟不一样的是,那些伺候贾母的丫鬟长大后,不是送给别人使唤,就是死了或者离开了,而只有她因为伶俐和忠诚一直留在贾母身边,得到贾母的信任,成为贾母的私人秘书。因为这个身份,她虽是丫鬟之身,但凤姐都要敬畏她三分。凤姐所敬的当然不是她本人,而是她背后的主人贾母。她这个位置很风光,但也很有风险,因为离最高权力者太近,受最高权力者的信任和宠爱,难免遭人嫉妒。好在她是个聪明人,很能处理这类事情。但即使这样,她也逃不过权力争斗的漩涡,作为一把手的私人秘书,她再行事低调也不可能置身度外,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荣府的大老爷贾赦看上了她,要娶她做姨娘。
贾赦好色贾府人都知道,但赦老爷想纳鸳鸯为妾,首先图的不是美色。鸳鸯的长相并非特别出色,以贾赦的势力什么样的美女找不到?贾赦常常埋怨母亲的偏心,他行为不如弟弟政老爷检点,更不像弟弟那样娶了一个娘家有权势的夫人,在母亲面前失宠是自然的。但如果他把母亲最贴心的私人秘书娶上了,会怎样呢?他会在母亲即将离开这个世界前的几年内,夺得先机。平儿是王熙凤的一把钥匙,鸳鸯则是贾母的钥匙。控制了老太太的钥匙,其便利可想而知。
因此此时嫁或不嫁不能取决于鸳鸯自己,在那种情形下她必须誓绝鸳鸯偶。当然她只能度过眼前的难关,贾赦早就放下狠话来,一旦老太太归西,这笔账会算在她头上。但对任何一个一把手的秘书来说,这个风险必须承担。新的一把手上任,原来的一些官员可以留任,但是很少有继续使用原来一把手的贴身秘书。新皇登基,宫内大太监一定是在做东宫太子时就伺候他的亲信,刘瑾和魏忠贤都是这样。因此龙驭上宾后,最伤心的是老皇帝留下的嫔妃和心腹太监。等待他们的不是殉葬就是打入冷宫。没有制度保障这些心腹太监的安全,文官集团压根儿瞧不起他们,帝国正规的政治版图中没有他们的位置,他们只是皇帝的私人用品。一旦皇帝不在了,他们也就完蛋了,因此他们自然会抓住自己主人当权的每一分每一秒,攫取权力和财富,这种危机感使他们有些作为只能用疯狂来形容。后世的一些秘书何尝不是这样?
鸳鸯在贾母死时,自己自杀殉葬,她知道她没有理由再活下去,不如这样成全自己的名声。可是就算她不得罪贾赦,她又会怎样,大约是胡乱配个小子,了此残生,和当年的风光是霄壤之别。那些伺候一把手的秘书,如果在一把手退休前没有给他合适的安排,那么他们下半生的政治生命大约也就完了。这对一个曾经掌握莫大“隐性权力”的人来说,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鸳鸯的悲哀,实际上是“一把手政治”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