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豪劣绅论——清代吏治杂论之一

土豪劣绅论——清代吏治杂论之一

中国的一县，往往如同外国的一省，县官以下应该有许多级地方官来共负行政之责。秦汉时代，县令以下的地方小官很是周备，可是清代怎样呢？顾亭林对此曾发出无限的感慨，认为“惟一乡之中，官之备而法之详，然后天下之治，若网之在纲，有条而不紊，至于今日，一切荡然，无有存者。……自古及今，小吏多者，其世盛；大官多者，其世衰。”在中国官场的习惯，人人只愿做大官，不愿做小吏，乡里的小差使更没有人肯当。事实上乡里间的事非有人问讯不可，于是那些比较在乡里有声望的人，尽管不在其位，却要谋其政，这就成为所谓“乡绅”。清代士绅约有两种，一种是曾任大官或名登两榜的，他们不愿受地方长官的支配，反而往往暗中支配地方小官。一种是生员、监贡之类，以及乡里富户，他们在乡里间有财有势，实际上掌握着地方的事业和政权。

在清代，那些第二流乡绅，无形中成了县官的四肢，他们既没有明确的官职，当然没有官俸，而县官在事实上不能不拉拢他们，利用他们，否则在乡里间就不能办什么事，县官既没有俸禄给他们，他们是不是白白地为公众服务呢？他们在地方上有面子，有潜势力，办地方事业既需他们帮助，他们如果有所谓请托如何能严加拒绝呢？于是相互勾结，朋比为奸，贪赃舞弊，鱼肉人民，而禄在其中矣！所以乡绅不免要成为“土豪劣绅”了。其所以在“土”为“豪”，自有其在政治上、社会上的凭藉，其所以为“绅”常“劣”也自有其财政学上的基础。

中国的社会分析起来，在上层社会里，士绅很占有庞大的潜势力，在下层社会里，秘密结社的领袖更有不可侮的潜势力。在中国历史上，太平盛世往往是笔杆的天下，到了乱世自然会成枪杆的天下。士绅有着笔杆，舞文弄墨，在太平盛世当然在乡里间不可一世。到了乱世，笔杆那里可和枪杆抵挡，于是秘密结社就大得其势。因为秘密结社虽然知识幼稚，为宗教的迷信所笼罩，当会被野心家所利用，闹出大乱子来。可是他们有团体的组织，有统一行动的纪律，有侠义的精神，他们自有其江湖上的道义，所以他们在政局有变化的时期，或是在社会乱动的时代，他们便可发生很大的力量。自从清朝末年以后，内忧外患不断而来，神秘结社也就在社会中非常活跃，因此有许多秘密结社中的领袖，也一跃而为士绅。

自从国民革命成功，土豪劣绅业已渐次铲除，到现在乡亲里间地方长官的制度也早已确立，只因乡保长等薪俸太微小，甚至是义务职。同时乡里间没有明确的财政收入，由县府拨发下来的经费真是小得可怜，所以至今需款不免有摊派的现象，许多洁身自好的人不愿出任乡保长，那地方自治的前途呀，还是未许乐观的呀！

（原刊上海《民国日报·觉悟》1946年2月28日第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