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9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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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天行道——江湖丛谈之一

替天行道——江湖丛谈之一他们用着种种宗教的神话,造出许多迷信的预言,来纠合群众,发动革命。“替天行道”,这是江湖上秘密结社的革命口号。因为我国下层社会的知识幼稚,往往能够广泛地得到民众的信仰,尤其是在国家社会紊乱的时候,人民生活不能解决的时候,或是人民对于政府有不满的时候。事实上,他们宣传的宗教迷信,正是社会上流行的迷信,只是加上了许多煽动性的预言或神秘的行...

替天行道——江湖丛谈之一

他们用着种种宗教的神话,造出许多迷信的预言,来纠合群众,发动革命。“替天行道”,这是江湖上秘密结社的革命口号。因为我国下层社会的知识幼稚,往往能够广泛地得到民众的信仰,尤其是在国家社会紊乱的时候,人民生活不能解决的时候,或是人民对于政府有不满的时候。事实上,他们宣传的宗教迷信,正是社会上流行的迷信,只是加上了许多煽动性的预言或神秘的行动罢了。所以江湖团体里的宗教迷信也是跟着时代而演变的。在汉代,社会上流行的宗教思想是“五行说”和“三统说”,东汉末年黄巾所传的口号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他们的领袖是“天公将军”“地公将军”“人公将军”,分明是拿“五行说”和“三统说”作为他们宣传的根据的。南北朝以后因为佛教思想的盛行,这些江湖团体也就以佛教的教义作为宣传的根据了,中国的佛教最初盛行的是“弥勒净土”(兜率往生)的信仰,后来是“弥陀净土”(西方极乐往生)的信仰盛行,因此秘密结社中,自隋到北宋,信奉“弥勒净土”的弥勒教非常盛行。而南宋以后又盛行信奉“弥勒净土”的白莲教,他们曾不断地掀起“反元复宋”“兴汉灭满”等革命运动。等到渐次深入民间,到基督教,两广对外交通发达的地方,也就有以基督教义中心的“上帝会”产生,掀起了太平天国革命的运动。虽然他们的宗教信仰不同,虽然他们反抗的目标不同,还是一个典型的呀!黄巾所宣传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弥勒教、白莲教所宣传的“弥勒佛降生,明王出世”,太平天国运动所宣传的“天父天兄下凡,开创天国”,虽然宣传者各有巧妙不同,其适应当时当地的社会迷信是相同的。自以为是天神所下降出世,也是相同的,自以为“替天行道”更是相同的。无非要凭藉这个宣传,使民众相信当今的政府气运已尽,而他们是新受天命罢了。其实这一套宗教、迷信,骨子里还不就是战国时代方士们流传下来的“圣人受命”的理论?用佛教的教义来附会,用基督教的教义来附会,只是一种勉强的附会而已。因为社会宗教信仰改变,宣传的口号也不能不有所改变,本质上还是一般无二的。历代的秘密结社,表面上虽有种种不同的信仰,内容实在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吧!

战国时代一般方士以及邹衍之流,他们主张“圣人受命”,照五行相生的方式在推移。他们以为地上的圣王,都符应天上某帝的某德而降生,受命上天降地的符瑞,圣王就根据这来订定制度,更易正朔。等到圣王气运衰微,上天就会降下灾异来,表示天命已改,就得物色贤人来让位,否则革命运动勃发,终是保不住这位置的,这样新的圣王就受命了。由于五行的相生,历朝循次更迭,也就循环不息。这些理论到汉武帝以后,不断有人鼓吹,甚至有人上奏皇帝,要求禅国让贤呢!后来王莽篡位,认为汉朝刘姓是尧的后代,是“火”德,本人王姓是舜的后代,是“土”德,火生土所以尧舜要禅让,他的篡夺汉朝的天下,正如同尧舜禅让一样,是迫于“皇天威命”的。原来王莽也在“替天行道”呵!后世类似于这个行径的,就是武则天篡夺唐朝的天下。武则天幼年受佛教的熏习,知道大乘道《比尼经》中有女身受记为转输圣成佛的教义,所以自称“金轮皇帝”,并且颁布《大云经》,以为受命的符谶,托言弥勒佛降生,代替唐朝的天子,自作“阎浮提主”(详陈寅恪《武曌与佛教》一文),原来武则天又在“替天行道”了!在中国文化水准较低的社会里,贵族间帝位的篡夺,竟要借重迷信来宣传,表示他们在“替天行道”,也就无怪那些起于下层社会的秘密结社,利用这些肤浅的迷信来宣传了。王莽的篡位,利用五行相生的“圣王受命”说,而黄巾的起义同样也用这说法,因为这时社会上的流行的迷信是如此。隋朝以后秘密结社中弥勒教盛行,隋炀帝大业六年曾有弥勒教徒数十人,素冠练衣,焚香持花,自称弥勒佛降生,由建国门闯入宫中为乱。同样的,武后篡位,托言弥勒佛降生,自认代替唐朝天子为“阎浮提主”。如果说黄巾是邪教,王莽何尝不是邪教?如果说弥勒教是邪教,武则天何尝不是邪教?当刘玄起兵称“更始皇帝”以后,王莽拜将军九人,都以“虎”为号,前去迎战又曾用长人“巨无霸”为垒尉,又驱虎、豹、犀、象之属以助威,那样的怪形怪状,和邪教又有什么不同呢?不过上层社会里的士大夫毕竟知识程度高,这样的怪现象毕竟不多见,汉代的学术界整个为五行思想所笼罩,王莽以这种姿态出现,确也有其时代的背景。武则天是女流之辈,家庭间又受这宗教思想的熏陶,同时女子出来做皇帝,在中国历史上既无先例,在儒家理论上又无凭藉,其利用佛教来掩饰,自有其不得已的苦衷。除此以外,在贵族间就很少发现这种行径的。下层社会的秘密结社,其所欲吸引的无非是无知识的民众,其利用邪教来宣传,在他确是最适当的宣传品,任何民族大义以及高深的政治理论,决不会比邪教的宣传能深入人心。总之,我们的国家教育太不普及,人民文化水准太低,对于国家社会都缺乏认识,原始的宗教迷信反而到处弥漫,这是很可痛心的。我们中国历史上由于邪教而闹出滔天大祸的,几乎无朝无之,正不知为此损伤了多少的国家元气呢!

秘密结社能够一经宣传而闹得轰轰烈烈,这固然是邪教之赐,邪教在民间确曾发挥了最大宣传魔力,而且失败也是由于邪教的缘故。因为由于邪教的宣传,一时的感情冲动,想由此而得到极乐世界,来满足个人的欲望。而这些乌合之众,既缺乏组织能力,又没有纪律,唯寻求满足一己之私欲,或是报复一己的仇恨,只是破坏国家社会的元气,怎能有所成就呢?近年来我国江南一带文化之区,还在闹什么“一贯道”“先天道”,依然是义和团那些玩意儿,为什么我们的社会文化,一二千年来老是在那里打转?这是谁的责任呢?人家在研究原子弹,新武器的威力如同我们的神话一般,而我们的神话毕竟只是神话!

(原刊上海《东南日报·长春》1946年6月28日第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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