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荷花三娘子》解读、赏析

荷花三娘子

湖州府的宗湘若是个读书人。秋日里的一天，他到农田里巡视，看到庄稼茂密的地方，摇荡得很厉害。他心里疑惑，便越过田间的小路去看，原来是一对男女正在野合。宗湘若笑了一下，准备转身离开。当即看见那男子十分羞愧地系好了腰带，匆匆忙忙地逃走了。那女子也随之坐起身来。宗湘若细细一打量，女子长得美艳绝伦。宗湘若喜欢上了她，想上去和她缠绵一番，又为这粗鄙行为感到惭愧。于是他略微靠前用衣袖拂拭她说：“在田野里幽会很快乐吗？”女子笑而不答。宗湘若靠近女子身边，解开她的衣服，发现她的皮肤细腻得如同油脂一样，于是上上下下几乎探摸了好几遍。女子笑着说：“酸腐的秀才！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好了，到处乱摸什么？”宗湘若追问她的姓名，女子说：“缠绵一番，便各奔东西，问得这么详细做什么？难道准备留下名字立贞节牌坊吗？”宗湘若说：“在野田草露中交合，是山村粗野人的做法，我不习惯。以你的美丽，就是和人私下约会也应当自重自爱，选个好地方，何至于如此草率？”女子听了，十分赞许。宗湘若又说：“我那简陋的屋子离这里不远，请你过去待一会儿吧！”女子说：“我出来已经很久了，恐怕要被人怀疑，晚上可以去的。”女子又详细地询问了宗湘若住处的标志，然后匆忙上了小路，飞快地离去了。一更的鼓声刚刚敲过，女子果然来到了宗湘若的屋中。两人翻云覆雨，十分欢爱。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这事还无人知道。

这时碰巧，有一位西域和尚住在本村的寺庙里，见到宗湘若后，他吃惊地说道：“你的身上有股邪气，是否遇到过什么人？”宗湘若回答说：“没有。”过了几天，宗湘若忽然毫无来头地病了。女子每夜都要带来新鲜的果品给他吃，殷勤地安慰调护他，就如夫妻一样交好。然而，她一躺下来，就强求宗湘若和她交合。宗湘若因为有病，很有些吃不住。他怀疑这女子不是人，但又没有办法暂时断绝，让她离去，于是说：“前两天有个和尚说我被妖精迷惑，现在我真的就病了，他的话果然灵验。明天，我就请他来一趟，让他给我画一道符咒。”女子听了，脸色立刻变得惨白，宗湘若更加怀疑她不是人了。第二天，他便打发人将实情告诉了和尚。和尚说：“这是一只狐狸精。它的道行还很浅，制伏它很容易。”于是和尚画了两道符咒，又嘱咐来人说：“回去之后，拿一个干净的坛子放在床边，将其中的一道符咒贴在坛子口上。等到狐狸精被吸进去，就赶忙用一只盆子盖上。然后再把另一道符咒贴在盆子上，连坛带盆一块儿投进汤锅中去用烈火煎煮，不多久就死了。”家人回去后，按照和尚教的办法做好了准备。

夜已经很深了，女子才到。她从袖中拿出金橘，刚要到宗湘若床前去问好。忽然，坛子口发出“嗖”的一声，女子已被吸入坛中。家人猛地起身冲出来，盖上坛口，贴上第二道符，准备马上就煮。宗湘若看到撒落满地的金橘，回想起女子对他的一往情深，心中一酸，感动不已，立即让家人把她放了。家人揭去符咒，掀开盖子，女子从坛中走了出来，神情极为狼狈。她向宗湘若叩着头说：“我的大道即将修成，却差一点儿化为灰土。你是仁人君子，我发誓一定要报答你的不杀之恩。”说完女子便走了。

几天之后，宗湘若的病情更加严重了，看那样子活不了几天了。家人准备到集市上去为他买副棺材。途中，家人遇到一个女子，发问说：“你是宗湘若的家人吗？”家人回答说：“是的。”女子说：“宗郎是我的表兄。我听说他病得很厉害，很想去看望他，但碰巧有事不能去了。这里有一包灵药，麻烦你转交给他。”家人接过药便回去了。

宗湘若思来想去，表亲中并没有什么表姐妹，于是知道这是狐女在报答他。吃了她的药，宗湘若的病果然好多了，十天后，便恢复了健康。宗湘若从内心里感激狐女，向上天祈祷，希望能再见她一面。

一天晚上，他关了家门正在屋中自斟自饮，忽然听到有人在用指头敲打窗户。他打开门出去一看，正是狐女。宗湘若大喜过望，握着她的手连连称谢，并请她进屋一同饮酒。狐女说：“离别以后，我的心里很是不安，总觉得无法报答你的大恩大德。现在，我已为你找到了一个很好的配偶，不知是否能稍稍赎回我的罪过？”宗湘若问：“她是什么人？”狐女说：“这不是你能知道的。明天早晨辰时，你早点儿赶到南湖，如果看到有身着白绉纱披肩的采菱女子，就赶快划船去追她。如果你把她追丢了，看见堤边有一枝矮矮的莲花隐藏在荷叶下面，你将那莲花采回来，用蜡烛烧它的花蒂，自然得到美女，而且能高寿。”宗湘若牢牢记住了她的话。说完话，狐女便要告辞离去。宗湘若坚持要她留下来。狐女说：“自从遭受了那次劫难，我即悟得了大道。怎么还能以男女间的欢爱，招致他人的怨恨呢？”说完，狐女便走了。

宗湘若依照狐女的指示，来到南湖，看见荷花丛中的美女真不少。中间有一位少女，披着白绉纱的披肩，真是一个绝代佳人。宗湘若催船逼近少女，忽然不见少女的去向。他便拨开一丛丛的荷叶，中间果然有一枝红色的莲花，莲茎不到一尺。宗湘若折了它回到家中，进门将花放在桌上，然后削剪好烛芯放在旁边，准备点燃起来。

回头时，他发现那莲花已化作一个美女。宗湘若惊喜异常，连忙向她施礼。女子说：“痴呆书生！我是妖狐，就要祸害你了！”宗湘若不听。女子说：“是谁教给你的？”宗湘若回答道：“小生我自己就能认识你，还用人教？”说完，宗湘若便抓着她的胳膊往下拉，女子顺着他的手滑落下去，化作一块儿怪石。怪石一尺来高，面面玲珑透亮。宗湘若把石头置放在香案上，点起香，拜了两拜，祈祷一番。到了夜晚，他关好门窗，唯恐女子逃走。天亮起来一看，却又不是石头了，而是一件绉纱披肩，而且很远就能闻到它散发出来的芬芳气味；翻开衣领一看，还残存着女性留下的柔腻。宗湘若拉开被子，搂着那白绉纱衣睡下了。傍晚时分，他起来点灯，等到返回床边，却发现枕上躺着个美女。宗湘若高兴极了，又害怕她再次变化，苦苦向她哀求了一番后，便躺在了她的身边。少女笑着说：“孽障啊！不知是什么人多嘴多舌，使你疯狂纠缠个没完。”于是不再拒绝。然而在交合中，少女好像承受不了，屡次请求宗湘若停止，宗湘若不听。少女说：“如果你不听，我就要变回去了！”宗湘若害怕她再变，才停下来。

从此以后，两人的感情十分和谐。金银绸缎装满了箱柜，宗湘若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女子见了其他人，只是轻声道个诺，好像有口不能说话似的，宗湘若也从不对他人说起女子的奇异来历。女子怀孕十个多月，计算着分娩的时间到了，便进了屋，叮嘱宗湘若关上门，不要让外人进屋，然后自己用刀剖开腹部，把儿子取了出来。她让宗湘若撕了一块儿布，将腹部的伤口包扎起来，过了一夜就好了。

又过了六七年，女子对宗湘若说：“我们的缘分已经满了，请就此告别吧。”宗湘若听了，不自觉地流下了眼泪，说道：“你嫁给我时，我的家境还贫困得不能自立，全靠你才富裕起来，你怎么忍心马上就远离？而且你又没有家族，以后孩子长大了，不知道母亲是谁，也是一件遗憾的事啊！”女子也郁郁不乐地说：“有聚必有散，这是常理。孩儿有福相，你也可以活到一百岁，还有什么要求呢？我本来姓何，如果你想念我时，就抱着我的旧物呼叫‘荷花三娘子’，你就会看到我的。”话刚说完，她便挣脱了宗湘若的牵扯，说道：“我去了。”宗湘若吃惊不小，抬头一看，女子已飞过他的头顶。宗湘若跳了起来，急忙去拉扯，只抓到了女子的一只鞋子。鞋子脱落到地上，变成了一只石燕，颜色比朱砂还红，里外晶莹透亮，好像水晶一样。宗湘若捡起石燕，收藏了起来。然后他翻检箱子，发现女子刚来时所穿的那件白绉纱披肩还在。每当想念时，他就抱着披肩呼叫“荷花三娘子”，便有女郎隐约可见，带笑的面容，含情的眉黛，和先前一样，只是不说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