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〇问

王熙凤是如何敛财的

俗话说：“文贵曲，人贵直。”“文似看山不喜平。”王熙凤不仅在政治上有很大的野心，要把贾府的一切权力揽到自己手中；在经济上也有极度膨胀的欲望，要把一切钱财都揽到自己手中。她敛财的方法主要有三种，一种是包揽词讼，收取贿赂，比如弄权铁槛寺就是一例。还有就是利用工程、人事安排等收取“好处费”，比如贾芸的安排，还有金钏儿死了以后让谁去顶替空缺，她都收取了好处。第三种也是最重要、最经常的一种，就是利用贾府内眷的月例钱放贷取利。贪财，是她性格的本质特征之一，也是她的行为特征之一。为了揭示她的这种本质特征，曹雪芹那一支笔可说极尽萦纡回旋之能事，在前三十九回中反复点染逗漏，最终在第三十九回通过平儿之口揭出谜底。

第一次逗漏是在第十六回贾琏带林黛玉去扬州为其父亲送葬，回来时王熙凤摆酒相迎，正在这个时候旺儿的媳妇来送利钱，平儿谎称是香菱来问她一句话，瞒哄过去。事后王熙凤问是怎么回事，平儿说：“奶奶那利钱银子，迟不送来，早不送来，这会子二爷在家，他且送这个来了。幸亏我在堂屋里撞见，不然他走了来回奶奶，二爷倘或问奶奶是什么利钱，奶奶自然不肯瞒二爷的，少不得照实告诉二爷。我们二爷那脾气，油锅里钱还要找出来呢，听见奶奶有了这个梯希，他还不放心的花了呢。”这是首次揭示凤姐通过旺儿在外面放贷取利，而且她的这种行为做得很隐秘，连贾琏都不让知道。

第二次是在第二十五回马道婆到赵姨娘的房里闲话儿，赵姨娘说：“了不得，了不得！提起这个主儿，真真把人气杀，叫人一言难尽，我白和你打个赌，明儿这一分家私要不都教他搬送了娘家去，我也不是个人。”这就进了一步，王熙凤非法取利，做得再隐秘也瞒不得人，早已让她的死敌赵姨娘知道，由此引出“魇魔法姊弟逢五鬼”这一场大戏。

第三次是在第三十六回王夫人问王熙凤，赵姨娘、周姨娘的月例是多少：“月月可都按数给他们？”并且说：“前日我恍惚听见说有抱怨的，说短了一吊钱，是什么原故？”王熙凤作了详细汇报，表面上言辞和顺，理由充分，可实际上却是当真生了气。汇报完毕，出至外面，她就当着几个执事的媳妇子骂了街：“我从今以后，到要干几桩刻薄事了。抱怨给太太听我也不怕！糊涂的油蒙了心，烂了舌头，不得好死的下作东西，别做他娘的春梦了，明儿一裹脑子扣的日子还有呢。如今才扣了丫头的钱，就抱怨了咱们，也不想一想，是什么阿物儿，也配使两三个丫头。”由她这一段骂街可以推测，两位姨娘的丫头的月例钱，未必像她所说，是外头大账房所扣，她是要利用这月例钱放账取利的，自然是多多益善，扣了丫头的月例钱，于她没有什么好处，她应该反对才是。说不好这一吊钱就是她私自扣下的，因此她才会生这样大的气。而且这一回的起因又是来自赵姨娘无疑。王熙凤的最后失败，可能也与这个克扣、放账有直接关系，而主其事者必为赵姨娘。

最后，到了第三十九回曹雪芹才把她放贷取利的真相完全揭示出来。袭人问平儿：“这个月的月钱，连老太太、太太的还没放呢，是为什么？”平儿悄声告诉她：“这个月的月钱，我们奶奶早已支了，放给人使呢，等利钱收齐了才放呢，你可不许告诉一个人去。”袭人笑说：“他难道还短钱使？何苦还操这心！”平儿道：“何曾不是呢！他这几年拿这一项银子，翻出几百来了。她的公费月例又使不着，十两八两零碎攒了，又放出去，只他这梯己利钱，一年不到，上千的银子呢。”平儿的一番话可说把王熙凤利用公款放贷取利的真相揭示无疑，连具体数字都出来了。一年上千的银子，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这样干上十年，就是一万两白银。要知道，清代官员的工资很低，一个一品大员的年薪也才一百八十两白银。王熙凤一年下来，单只这一项的额外收入，就抵得五、六个一品大员的年薪。而且她这个事情越来越公开化，这一次可不是赵姨娘发难，连素来温柔敦厚的袭人都起了疑心，连老太太、太太的月例钱都不能够按期发放了。其原因，曹雪芹又作了揭示。当平儿领着刘姥姥往贾母那里去，二门的小厮要请假回家，平儿对他说：“你这一去，带个信儿给旺儿，就说奶奶的话，问着他那剩的利钱。明儿若不交了来，奶奶也不要了，就越性送他使吧。”这是说收利钱的旺儿那里出了一点儿岔头儿，利钱没有及时收上来，方才耽误了月例钱的发放。这里最重要的是平儿连小厮都不避讳了，也就是说这个放贷取利的事情在贾府已经是公开的秘密。那么，王熙凤距离彻底垮台也就不会很远了。

王熙凤这种对于金钱的强烈欲望，固然代表了新兴资产阶级那种贪得无厌的某种本质特征，但是其手法却是封建性的，是中国传统封建社会的惯常做法。她主要是利用手中的权力取利。在旧时，权力从来都是最具增值潜力的资本，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所有的商业资本和实业资本都作为权力的附庸而存在。《金瓶梅》里的西门庆是一个商人，可是他如果想扩大自己的经营规模，就必须向权力靠拢，甚至自己花钱买一个官做，直接进入权力领域，才能够更大地扩张自己的资本。而王熙凤的这种取利方式，更直观地展示了这种利用权力敛财的途径。这种敛财方式虽然可以使金钱向个别人手里集中，虽然对于封建制度的解体有极大的推进作用，但是很难催生出真正代表新兴资产阶级本质特征的产业资本。因之这是一种垂死没落的资本集中方式，它的出现就预示着贾府的最终解体，因之也就象征着中国封建社会的最终解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