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七问

王熙凤是反败为胜吗

在抄检大观园的行动中，王熙凤开始完全处于劣势。一开始她就知道这是一个愚蠢至极的举措，但是她无法反对，王夫人刚刚对她兴师问罪，怒气未衰，邢夫人那边的心腹王善保家的又在一旁观察事态，她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是说：“太太说是，就行罢了。”于是当晚行动开始。王熙凤本来应该是领队，可是却成为配角，邢夫人那边的王善保家的却成为实际领导，大出风头。在整个行动当中，王熙凤确实本着做“好好先生”的宗旨，始终扮演解释、遮盖、掩护的角色。她这一选择很好，使一项可以使她伤尽诸钗的行动，成为讨好取怜的过程。但是她的内心并不平衡，对于王善保家的极其讨厌，实际是对于邢夫人极其讨厌，因此，时时处处站在二房一边，对于王善保家的每一次失利都暗暗喝彩。

在贾宝玉处，当晴雯“挽着头发闯进来，豁啷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提着，底子朝天，往地下尽情一倒，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程甲本在这一段描写的后面有一段别本所无的对话，很有意思：

王善保家的也觉没趣儿，便紫胀了脸说道：“姑娘，你别生气，我们并非私自就来的，原是奉太太的命来搜察你们。叫番呢，我们就番一番，不叫番，我们还许回太太去呢，那用急的这个样子。”晴雯听了这话，越发火上浇油，便指着她的脸说道：“你说你是太太打发来的，我还是老太太打发来的呢。太太那边的人我也都见过，就只没看见你这么个有头有脸大管事的奶奶。”凤姐儿见晴雯说话锋利尖酸，心中甚喜，却碍着邢夫人的脸，忙喝住晴雯。那王善保家的又羞又气，刚要还言，凤姐道：“妈妈你也不必合他们一般见识，你且细细搜你的，咱们还到各处走走呢，再迟了走了风，我可担不起。王善保家的只得咬咬牙且忍了这口气，细细的看了看，也没有什么私弊之物。

在这里王熙凤明显偏袒晴雯，阻止王善保家的还嘴，给她一个“憋咕气”受。

在林黛玉处，紫鹃的箱子里翻出了贾宝玉用过的扇子等物，王善保家的自以为得意，赶忙让王熙凤验看。王熙凤说：“宝玉从小儿和他们在一处混了这几年，这自然是宝玉的旧东西。这也不算什么罕事，撂下再往别处去是正紧。”她保护了林黛玉。若是拿了这些东西去给王夫人看，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起码林妹妹要哭几天几夜。

在探春处，当探春打了王善保家的，王善保家的在窗外回嘴，探春喝命丫头们去和她对嘴。待书走出去说：“你果然回老娘家去，到是我们的造化了，只怕你舍不得去。”凤姐听了，忍不住公开喝彩：“好丫头！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她“直待伏侍探春睡下，方带着人往对过暖春坞来”。在探春这里她的态度异常鲜明，公开支持探春，而且对探春曲尽宽慰安抚之能事，确实像一个长嫂对待小姑的样子。探春打在王善保家的脸上那一掌，实际上是替王熙凤出了一口恶气。

在惜春处，查出丫头入画箱中有一大包金银锞子和男人用的鞋袜等物，王熙凤也没有做任何处理。因为惜春是贾珍的妹妹，入画是宁府的丫头，就是处理，也须和尤氏说明，让尤氏去处理。在这里又表现出她高超的处理人际关系的手段。

一路走来，她确实始终在做一个“好好先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息事宁人为准则。可是到了迎春这里，却忽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给了她一个绝好的反击机会。在司棋的箱子中查出了其表弟潘又安写给她的信，还有男子的锦袜和缎鞋。司棋是王善保家的外孙女，王善保家的当场下不来台，王熙凤却嘻嘻笑着说：“这到也好，不用你们老娘操一点儿心，他鸦雀不闻的给你们弄个好女婿来，大家到省心。”弄得王善保家的当场打自己的脸，骂自己：“老不死的娼妇，怎么造下孽了！说嘴打嘴，现世现报在人眼里。”对于司棋的问题不可轻忽，当场决定派两个婆子把她看守起来，听候处理。

抄检大观园的“扫黄行动”，以司棋的被看押告终。王善保家的本来要查别人的黄色物品，却把自己的外孙女查了出来。表面看，这是一个极其愚蠢的奴才，属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那种蠢货。但是若往深里考究，这实在是二房对于长房的一大胜利。王善保家的参与抄检大观园，王夫人是这样对她说：“你去回了太太，你也进园来照管照管，不比别人又强些？”王善保家的是经过邢夫人批准方才参与了行动，若是没有邢夫人批准，作为一个奴才，她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贸然参加。这实际上就是长嫂派人去抄弟妹的家，普天之下都没有这种道理，可是邢夫人竟然做得出来，说明这个人的智商和赵姨娘不相上下。就是没有司棋的事情，邢夫人也已经失败了，大观园所有的人都会把怨怼集中于邢夫人身上。出现了司棋的事情，她的失败就更惨。她原本是想给王夫人一个难堪，对于二房发动一场攻击，可是却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贾母发动的禁赌行动查出了迎春的乳母，王夫人发动的扫黄行动查出了王善保家的外孙女司棋，等于这两场行动的目标都对准了长房。问题出在二房，根子却在长房。邢夫人彻底失败，只能把王善保家的打一顿解气。可是这一口气她还是要出的，在将来的适当时机，她还会兴风作浪。她的兴风作浪和赵姨娘的兴风作浪若是合在一起，那威力可能就更大，大到导致贾府的最终败落。

王熙凤在四面楚歌的境况中居然绝处逢生，在退避三舍之后断然反击，为二房赢得了一个暂时的胜利，也可说得上是一员福将。但这并不能挽救她最后败亡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