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问

贾瑞也是焦大骂死的吗

贾瑞追求凤姐，总让人觉得匪夷所思，颇多疑点。

其一，贾瑞父母双亡，依靠祖父贾代儒生活。贾代儒是一介寒儒，家境一般，不但不能和荣府的势派相敌，且是在荣、宁二府的卵翼下生存。贾瑞本人又是一个正在读书的青年，一无功名二无产业，虽说贾代儒不在时由他管理学堂事务，那也不过倚仗是代儒的孙子，年纪又大些，充当一个“班长”的角色，实在算不得什么。他为什么敢于追求凤姐？即使想吃天鹅肉，也不至于想得这样离谱儿。

其二，贾瑞是在宁府花园偶遇凤姐，方才起了淫心，属于一见钟情。可是无论从书中描写来看还是从他的身份来分析，他都不会是头一次见到凤姐，为什么以前不起淫心，偏偏这一回就有了这种心思？

其三，凤姐是有名的泼辣货，连贾母都叫她“凤辣子”，下人们更说她“脸酸心硬”，“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脸上笑着，底下使绊子”，就连贾瑞自己也说：“只因素日闻得人说，嫂子是个利害人，在你跟前一点也不敢错，所以唬住我。”为什么以前不敢，如今就敢了呢？

仅从这三点分析，我们就可以说，贾瑞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能够起这个淫心。什么风声呢？无非是凤姐别看表面厉害，也是水性杨花，作风不正，她“养小叔子”。所以贾瑞那一种贱男人的心理才兴风作浪，所谓“和尚动得，我为何动不得”，他要来占一点儿便宜。那么这个风声从何而来？只能来自焦大那一场醉骂，一个女人连奴才都可以随意骂一场，还有什么可怕的？所以贾瑞才敢于动那种淫心。

因此说是焦大把贾瑞害了，没有焦大那一骂，贾瑞绝不会也不敢对凤姐动这种歪心思。

再来看凤姐，就更让人奇怪。

书中这样写：“凤姐儿正是看园中的景致，一步步行来赞赏。猛然从假山石后面走过一个人来，向前对着凤姐儿说道：‘请嫂子安。’凤姐儿猛然见了，将身子望后一退，说道：‘这是瑞大爷不是？’贾瑞说道：‘嫂子连我也不认得了？不是我是谁！’凤姐儿道：‘不是不认得，猛然一见，不想到是大爷到这里来。’贾瑞道：‘也是合该我与嫂子有缘。我方才偷出了席，在这个清净地方略散一散，不想就遇见嫂子也从这里来。这不是有缘么？’一面说着，一面拿眼睛不住的觑着凤姐儿。”

事情就这样简单，人家不过说了两句话儿，多看了两眼，在青年男女之间，尤其是贾府这种地方，除了门口的两个石头狮子，猫儿狗儿都不干净，这应当是正常现象，以凤姐儿的机敏才干，两句话就把他打发了。可是凤姐儿怎么反应？又是夸贾瑞怎么样好，又是说：“你快去入席去罢，看他们拿住罚你酒。”成心把贾瑞往沟里带。而且贾瑞刚走，她就打定主意，“几时叫他死在我的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人家花心才动，她就杀机顿起，这也太反常了吧？凤姐儿狠毒不假，可也不至于狠到这个份儿上，她毕竟是一个女人，不是杀人狂。而且从以后整治贾瑞的过程来看，她不但调动了手下仆人，而且调动了贾蓉、贾蔷，成心把事情往大里闹，按通常理解，这是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

我们只能从当时具体情境寻绎答案。她当时刚刚探视秦氏回来，她知道秦氏病得不轻，恐有性命之忧。她更知道秦氏的病因贾珍而起，因舆论所致。她还知道，焦大那一场醉骂，把自己也卷了进去，她的舆论也不佳。恐怕不仅说她养小叔，连和贾蓉、贾蔷的关系都包括进去了。我们看她对贾瑞说：“果然你是个明白人，比贾蔷、贾蓉两个强远了。我看他那样清秀，只当他们心里明白，谁知竟是两个糊涂虫，他一点不知人心。”这一段话也是曹雪芹惯用的一石二鸟之法，既引逗贾瑞入彀，又撇清了她与贾蓉两人的关系。和秦氏一样，她也是一个心性极高，极要强的人。秦氏把事情憋屈在心里，憋出病来，她可不行，她要对抗舆论，证明自己的清白。恰恰这个时候，倒霉鬼贾瑞自己送上门来，于是她才施出那一种恶辣手段，以葬送一条性命来向舆论示威。

所以说，焦大一骂，骂死两个人，成全了两个人。死了秦氏和贾瑞，成全了凤姐儿和贾珍。凤姐儿成功地证明了自己的清白，贾珍则通过大办丧事，成功地掩饰了一桩丑行，而且极大地提高了贾府的社会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