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〇问

“瓢坎”语涉淫秽吗

第六十三回写贾蓉由铁槛寺回到家中，拜望尤老娘和尤氏姊妹，“贾蓉且嘻嘻的望他二姨娘笑说：‘二姨娘你又来了，我们父亲正想你呢！’尤二姨便红了脸骂道：‘蓉小子，我过两日不骂你几句，你就过不得了，越发连个体统都没了，还亏你是大家子的公子哥，每日念书学礼的，越发连那小家子瓢坎的也跟不上。’”“瓢坎”一词，周汝昌校本和通行本都没有加注，殊为难解。《红楼梦大辞典》倒是收入了这个词条，其注释为：“从上下文意看，是‘大家公子哥儿’的反语，但意思更重而秽。贾蓉戏弄尤二姐，二姐以此回骂，‘每日念书学礼的，越发连那小家子瓢坎的也跟不上。’‘瓢坎’似为双关隐语，义涉淫秽，可参见《金瓶梅》第四回。”

可见注释者也拿不准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要人们参看《金瓶梅》第四回，《金瓶梅》第四回确实涉及到关于“瓢”的描写，我们先把有关描写节引下来，然后再看与《红楼梦》有没有关涉。第四回描写潘金莲与西门庆在王婆家首次欢会之后，第二天西门庆又来到王婆店中，给了王婆十两银子，还要和潘金莲幽会一番。王婆便说假作借瓢到潘金莲家看一看武大是否出去了。书中写：

妇人正在房中打发武大吃饭，听见叫门，问迎儿：“是谁？”迎儿道：“是王奶奶来借瓢。”妇人连忙迎将出来道：“干娘，有瓢，一任拿去。且请家里坐。”婆子道：“老身那边无人。”因向妇人使手势，妇人就知西门庆来了。婆子拿瓢出了门，一边撺掇武大吃了饭，挑担出去了。先到楼上从新点，换了一套艳色新衣。分付迎儿：“好生看家，我往你王奶奶家坐坐就来。若是你爹来时，就报我知道。若不听我说，打下你这个小贱人下截来。”迎儿应诺不题。

妇人一面走过王婆茶房里来，正是：合欢桃杏春堪笑，心里原来别有仁。有词单道这瓢双关之意：

这瓢是瓢，口儿小身儿大。你幼在春风棚上恁儿高，到大来人难耍。他怎肯守定颜回甘贫乐道，专一趁东风水上漂。也曾在马房里喂料，也曾在茶房里来叫。如今弄得许由也不要。赤道黑洞洞，葫芦中卖的甚么药？

如果说这一段关于瓢的描写语涉淫秽，倒也说得过去。可是这里只说了一个瓢，那一个“坎”字却没有着落。而且尤二姐虽然生活作风有些轻浮，但毕竟是良家女子，正在青春年少，怎么会和贾蓉刚一见面就说出“语涉淫秽”的话来？

我倒是以为，这个“瓢坎”，实际就是如今常说的“调侃”，“瓢”与“调”乃一声之转，极易混用，此种例子在古籍中比比皆是，举不胜举。我们先来看一下辞书中对“调侃”一词如何注释。

《现代汉语辞典》：【调侃】用言语戏弄；嘲笑。

《四角号码新词典》：【调侃】用言语戏弄，讥笑。

《新华词典》：【调侃】用言语戏弄。

《辞海》：调侃　用言语戏弄；嘲弄。

《辞源》：【调侃】讥笑。《盛明杂剧·沈君庸鞭歌妓》：“调侃咱，夹被儿当奋发；嫌鄙咱，绣帘下不撑达。”

《汉语大词典》：【调侃】用言语戏弄；嘲笑。明汤式《一枝花·送车文卿归隐》套曲：“安乐窝随缘度昏旦，伴几个知交撒顽，寻一会渔樵调侃。”《花月痕》第十回：“荷生也笑道：‘我倒不意秋痕也会这般调侃人。’”高晓声《极其简单的故事》：“他想不到陈产丙竟不买他的交情，竟然阴阳怪气调侃他。”

以上数种辞书的注释几乎完全相同，“调侃”一词即用言语戏弄、嘲笑、讥笑之义。从《辞源》和《汉语大词典》所举语源来看，这个词至迟在明代就已出现。从《红楼梦》中这个词出现的上下语境来看，贾蓉一见面就说：“我们父亲正想你呢。”隐指尤二姐与贾珍的关系暧昧，明显有戏弄、嘲笑之意。他这个话是当着尤老娘、尤三姐和丫头们的面说的，所以尤二姐的脸马上就红了，嫌他这个玩笑开得大了，重了，过了，殊失大家公子哥儿的身份，还不如小门小户人家互相嘲弄所说的话有分寸，所以才说出“越发连那小家子瓢坎的也跟不上”这样的话。这个词只有这样解释才最为恰当合理。

“跟不上”，系丰润土语，“跟”义为比、如。例如“我哪跟他呀，他爸爸是官儿，我爸啥也不是。”意思就是说我不如他。“你肯定跟不上他，他多有钱啊”，意思是你肯定比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