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6月01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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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本体象征》

本体象征所谓本体象征,即以现象(作为象征体的现象)为本体,象征意义则是从现象本体意义上引申出来的,简言之,本体象征既高度写实,又超越一般写实,其意象建构特点是以“象”(作为象征体的现象)为本,“意”(象征意义)在“象”外。本体象征中,象征体是独立自足的存在,具有本体的意义和价值,不只是作为象征意义的载体或符号而存在;其象征意义,作为一种“象”外之“意”、弦外...

本体象征

所谓本体象征,即以现象(作为象征体的现象)为本体,象征意义则是从现象本体意义上引申出来的,简言之,本体象征既高度写实,又超越一般写实,其意象建构特点是以“象”(作为象征体的现象)为本,“意”(象征意义)在“象”外。本体象征中,象征体是独立自足的存在,具有本体的意义和价值,不只是作为象征意义的载体或符号而存在;其象征意义,作为一种“象”外之“意”、弦外之音,它的产生不是靠煞费苦心的强调和突出,而是借助读者由此及彼的联想,由象征体的本体意义(即表层意义)引申而来。美国意象派诗人庞德说:“我认为确切、完美象征是自然的事物,假如一个人用‘象征’,他必须使之象征的作用不显得牵强附会,这样,一种含义,诗行中所有的诗的特性,对于不理解这样的象征的人,那些譬如认为鹰就是一只鹰的人,就不会无动于衷。”庞德这里所说的用“自然的事物”作象征,显然指的是本体象征。就本体象征而言,以鹰来象征人,必须首先把鹰如实地当成一只鹰来描写,写出鹰的某些特点,至于鹰的象征意义,正是从鹰的某些特点自然而然引申出来的,无须作者“牵强附会”地另加暗示或突出强调。

正因为本体象征是以现象为本,寓象征于写实,所以,作为一种表现方法,它与现实主义并非是格格不入的,而往往可以有机结合并融为一体,甚至可以说是现实主义的一种提升。高尔基在谈到契诃夫的戏剧创作时指出,“《万尼亚舅舅》和《海鸥》是一种崭新的戏剧艺术,在这里现实主义提高到一种精神崇高和含义深刻的象征境地”。这种“提高”到“象征境地”的现实主义,其实就是融入了本体象征的现实主义。

笔者认为,如果说《红楼梦》在创作方法上是以现实主义为主导或基础,那么,这种现实主义也不是一般严格写实意义上的现实主义,而是写实中融入了写意、融入了本体象征的现实主义,一种被“提高”到“象征境地”的现实主义。

仅就《红楼梦》写实层面来说,其写实的程度与功力都达到了很高的水平,不仅对故事的“离合悲欢,兴衰际遇”是如实地“追踪摄迹,不敢稍加穿凿”,即使是对“家庭闺阁中一饮一食”也“比历来风月故事更加琐碎细腻”,其描写精细入微、生动逼真的程度,在中外小说中均是罕见的。但是,《红楼梦》令人叹为观止的还不只在写实本身所达到的高超水平上,更在于这种写实往往有“一声也而两歌,一手也而二牍”的奇妙功能,即既是写实的,又超越了写实层面,含有某种象征的意味。《红楼梦》写实层面主要是“叙贾府盛衰情事”,然而作品“立意本旨”却不只在真实再现这段“盛衰情事”,更在借此寄寓作者对人生的痛切感受和深切感悟。全书总名曰《红楼梦》,即取“红楼”一“梦”之义,这不只是人生如梦的比喻,更是涵盖全书的一种象征,由此,一个现实的贾府故事便被赋予了一种象征的含义,或者说被提升到一种“含义深刻的象征境地”。

贾府故事中的主人公贾宝玉,就其现实形象而言,不仅相当写实,而且血肉饱满,栩栩如生,完全达到了现实主义的典型高度,但是,他又有别于一般的现实主义典型人物。且不说贾宝玉即假宝玉、真顽石的象征寓意及其与“石头”神话的神秘联系(后文将论及),即使以对他形象、性格最真实最典型的刻画来说,也不是一般的写实,而是写实中有写意,写实中含象征。他的如痴如呆,“似傻若狂”,他的女儿崇拜及其“女儿是水做的……”等奇谈怪论,“每每令人不解”、“令人可笑”,而“合目思之,却如真见一宝玉,真闻此言者,移之第二人万不可,亦不成文字矣”。这就是说,贾宝玉的独特性格及其奇言奇行,既是我们生活中“实未目曾亲睹者”,却又被作者刻画得如见其人、如闻其声般的生动逼真——这些刻画是高度写实的,却又不是一般的写实,而是含有写意和象征的写实。一句话,贾宝玉的现实形象,既是我们“熟悉的陌生人”、生活中十分罕见而又真实可信的“这一个”,又是超脱世俗、童心未泯的某些人类天性的一种象征。

贾府故事中的大观园,作为人间“花柳繁华之地”,红楼女儿“出入来往之境”,也是高度写实的,从园林总体布局到园中楼台水榭、绣房田舍和一山一石、一草一木直至室内陈设、人物行止,都有精细入微、逼真如画的描绘;然而,这种高度写实又不同于一般的写实,超越了一般的写实——大观园不仅对应着天上的“太虚幻境”,也是人间女儿乐园的一种象征,或者说是一种被提升到象征境地的人物活动环境。

甚至《红楼梦》中一些微观的环境描写或情节片段,也在高度写实中隐含象征。“开夜宴异兆发悲音”一回那段惨淡、阴森的环境描写,不仅烘托了人物悲凉、灰暗的心境,同时,也是贾府衰败的一种预示性象征。此外,如对秦氏卧室的描写,对探春书房卧室的描写,对潇湘馆环境的描写,等等,都是隐含有象征意味的写实笔墨。再如黛玉葬花及其《葬花吟》,本是实写她“感花伤己”、葬花自悼,但深一层体味,似乎意义又不止于此。第二十七回回后脂批云“埋香冢葬花乃诸艳归源,《葬花吟》又系诸艳一偈也”。这就是说,黛玉葬花及其《葬花吟》,写实层面是她个人自我伤悼,深隐层面则由个别上升到普遍,成为红楼“诸艳”“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的悲剧“归源”的一种象征。

总之,《红楼梦》的写实层面不只是单纯的写实,往往写实中有写意,写实中含象征;这种融象征于写实的本体象征,与其说是作者刻意为之,不如说是富有诗人气质的作者从对生活的深切感悟及其现实主义描写中,自然而然升华起来的一种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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