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中山记历

卷五中山记历[1]

嘉庆四年[2]，岁在己未，琉球国[3]中山王尚穆薨[4]。世子尚哲，先七年卒；世孙尚温，表请袭封[5]。中朝怀柔远藩[6]，锡[7]以恩命，临轩召对，特简儒臣[8]。

于是，赵介山先生名文楷，太湖人，官翰林院修撰[9]，充正使；李和叔先生名鼎元，绵州[10]人，官内阁中书[11]，副焉。介山驰书约余偕行，余以高堂垂老，惮于远游；继思游幕二十年，遍窥两戒[12]，然而尚囿方隅之见，未观域外，更历

溟[13]之胜，庶广异闻。禀商吾父，允以随往。

从客凡五人：王君文诰，秦君元钧，缪君颂，杨君华才，其一即余也。五年五月朔日[14]，随

节[15]以行，祥飙送风，神鱼扶舳[16]，计六昼夜，径达所届[17]。

凡所目击，咸登掌录[18]。志山水之丽崎，记物产之瑰怪，载官司之典章，嘉士女之风节。文不矜奇，事皆记实。自惭谫陋[19]，甘贻测海[20]之嗤；要堪传言，或胜凿空[21]之说云尔。

五月朔日，恰逢夏至，襆被登舟。向来封中山王，去以夏至，乘西南风；归以冬至，乘东北风，风有信[22]也。舟二，正使与副使共乘其一。舟身长七丈，首尾虚艄三丈，深一丈三尺，宽二丈二尺，较历来封舟几小一半。前后各一桅，长六丈有奇，围三尺；中舱前一桅，长十丈有奇，围六尺，以番木为之。通计二十四舱，舱底贮石，载货十一万斤有奇。龙口置大炮一，左右各置大炮二，兵器贮舱内。大桅下横大木为辘轳，移炮升篷皆仗之，辇[23]以数十人。舱面为战台，尾楼为将台，立帜列藤牌，为使臣厅事。下即舵楼。舵前有小舱，实以沙布针盘。中舱梯而下，高可六尺，为使臣会食地。前舱贮火药贮米，后以居兵。稍后为水舱，凡四井。二号船称是。每船约二百六十余人，船小人多，无立锥处。风信已届，如欲易舟，恐延时日也。

初二日午刻，移泊鳌门[24]。申刻[25]，庆云[26]见于西方，五色轮囷[27]，适与楼船旗帜，上下辉映，观者莫不叹为奇瑞。或如玄圭[28]，或如白珂[29]，或如灵芝，或如玉禾，或如绛绡[30]，或如紫 [31]，或如文杏之叶，或如含桃之颗，或如秋原之草，或如春湘之波，向读屠长卿[32]赋，今始知其形容之妙也。画士施生，为《航海行乐图》，甚工。余见兹图，遂乃搁笔。香崖虽善画，亦不能办此。

初四日亥刻[33]，起碇。乘潮至罗星塔[34]，海阔天空，一望无际。余妇芸娘，昔游太湖，谓得见天地之宽，不虚此生。使观于海，其愉快又当何如？

初九日卯刻[35]，见彭家山[36]，列三峰，东高而西下。申刻，见钓鱼台[37]，三峰离立，如笔架，皆石骨。惟时水天一色，舟平而驶。有白鸟无数，绕船而送，不知所自来。入夜，星影横斜，月光破碎，海面尽作火焰，浮沉出没。木华《海赋》[38]所谓“阴火潜然”[39]者也。

初十日辰正[40]，见赤尾屿。屿方而赤，东西凸而中凹，凹中又有小峰二。船从山北过，有大鱼二，夹舟行，不见首尾，脊黑而微绿，如十围枯木，附于舟侧。舟人以为风暴将起，鱼先来护。午刻，大雷雨以震，风转东北，舵无主。舟转侧甚危！幸而大鱼附舟，尚未去。忽闻霹雳一声，风雨顿止。申刻，风转西南且大。合舟之人，举手加额，咸以为有神助。得二诗以志之。诗云：

平生浪迹遍齐州[41]，又附星槎[42]作远游。

鱼解扶危风转顺，海云红处是琉球。

白浪滔滔撼大荒，海天东望正茫茫。

此行足壮书生胆，手挟风雷意激昂。

自谓颇能写出尔时光景。

十一日，午刻，见姑米山[43]。山共八岭，岭各一二峰，或断或续。未刻，大风暴雨如注，然雨虽暴而风顺。酉刻，舟已近山。琉球人以姑米多礁，黑夜不敢进，待明而行。亦不下碇，但将篷收回，顺风而立，则舟荡漾而不能退。戌刻，舟中举号火[44]，姑米山有火应之。询之为球人暗令：日则放炮，夜则举火。仪注[45]所谓得信者，此也。

十二日辰刻，过马齿山。山如犬羊相错，四峰离立，若马行空。计又行七更，船再用甲寅针，取那霸[46]港。回望见迎封船[47]在后，共相庆幸。历来针路所见，尚有小琉球、鸡笼山、黄麻屿，此行俱未见。闻知琉球伙长[48]，年已六十，往来海面八次，每度细审，得其准的，以为不出辰卯二位。而乙卯位单，乙针尤多，故此次最为简捷，而所见亦仅三山，即至姑米。针则开洋[49]用单辰，行七更后，用乙辰，自后尽用乙。过姑米，乃用乙卯。惟记更以香，殊难凭准。念五虎门至官塘，里有定数，因就时辰表按时计里，每时约行百有十里。自初八日未时开洋，讫十二日辰时，计共五十八时。初十日，暴风，停两时；十一日夜，畏触礁，停三时，实行五十三时，计程应得五千八百三十里。计到那霸港，实洋面六千里有奇[50]。

据琉球伙长云：海上行舟，风小固不能驶，风过大，亦不能驶。风大则浪大，浪大力能壅船[51]，进尺仍退二寸。惟风七分，浪五分，最宜驾驶。此次是也。从来渡海，未有平稳而驶如此者。于时，球人驾独木船数十，以纤挽舟而行，迎封三接如仪[52]。辰刻，进那霸港。先是，二号船于初十日望不见，至是乃先至。迎封船亦随后至，齐泊临海寺前。伙长云，从末有三舟齐到者。

午刻，登岸。倾国人士，聚观于路，世孙率百官迎诏如仪。世孙年十七，白皙而丰颐，仪度雍容，善书，颇得松雪笔意[53]。

按《中山世鉴》，隋使羽骑尉朱宽至国，于万涛间，见地形如虬龙浮水，始曰“流虬”。而隋书又作“流求”；《新唐书》作“流鬼”；《元史》又作“璃求”；明复作“琉球”。《世鉴》又载：元延祐元年[54]，国分为三大里，凡十八国，或称山南王，或称山北王。余于中山、南山，游历几遍，大村不及二里，而即谓之国，得勿夸大乎？

琉人每言大风，必曰台飓。按韩昌黎诗：“雷霆逼飓

[55]”，是与飓同称者为

。《玉篇》：“

，大风也，于笔切。”《唐书·百官志》，“有

海道，或系球人误书。”《隋书》称琉球有虎、狼、熊、罴，今实无之。又云无牛、羊、驴、马，驴诚无，而六畜无不备。乃知书不可尽信也。

天使馆西向，仿中华廨署[56]，有旗竿二，上悬册封黄旗[57]。有照墙[58]，有东西辕门[59]，左右有鼓亭，有班房。大门署曰“天使馆”，门内廊房各四楹。仪门署曰“天泽门”，万历[60]中使臣夏子阳题，年久失去，前使徐葆光补出。门内左右各十一间，中有甬道，道西榕树一株，大可十围，徐公手植。最西者为厨房。大堂五楹，署曰“敷命[61]堂”，前使汪楫题。稍北，葆光额曰“皇纶[62]三锡”。堂后有穿堂，直达二堂。堂五楹，中为正副使会食之地，前使周公署曰“声教东渐”[63]。左右即寤室[64]。堂后南北各一楼，南楼为正使所居，汪楫额曰“长风阁”。北楼为副使所居，前使林麟额曰“停云楼”。额北有诗牌，乃海山先生所题也。周砺礁石为垣[65]，望同百雉[66]。垣上悉植火凤，干方，无花有刺，似霸王鞭，叶似慎火草，俗谓能避火，名吉姑罗。南院有水井。楼皆上覆瓦，下砌方砖，院中平似沙，桌椅床帐悉仿中国式。寄尘得诗四首，有句云：“相看楼阁云中出，即是蓬莱岛上居。”又有句云：“一舟翦径凭风信，五日飞帆驻月楂[67]。”皆真情真境也。

孔子庙在久米村。堂三楹，中为神座，如王者垂旒搢圭[68]，而署其主曰“至圣先师孔子神位”。左右两龛，龛二人立侍，各手一经，标曰“易”“书”“诗”“春秋”，即所谓四配也。堂外为台，台东西，拾级以登，栅如櫺星门[69]，中仿戟门[70]，半树塞以止行者。其外临水为屏墙。堂之东，为明伦堂[71]，堂北祀启圣[72]。久米士之秀者，皆肄业其中。择文理精通者为之师，岁有廪给[73]，丁祭[74]一如中国仪。敬题一诗云：“洋溢声名四海驰，岛邦也解拜先师。庙堂肃穆垂旒贵，圣教如今洽九夷。”用伸仰止之忱[75]。

国中诸寺，以圆觉[76]为大。渡观莲塘桥，亭供辨才天女，云即斗姥。将入门，有池曰“圆鉴”，荇藻交横，芰荷半倒。门高敞，有楼翼然。左右金刚四，规模略仿中国。佛殿七楹。更进，大殿亦七楹，名龙渊殿。中为佛堂，左右奉木主[77]，亦祀先王神位，兼祀祧主[78]。左序为方丈，右序为客座，皆设席；周缘以布，下衬极平而净，名曰“踏脚绵”。方丈前，为蓬莱庭。左为香积厨，侧有井，名“不冷泉”。客座右为古松岭，异石错舛[79]，列于松间。左厢为僧寮[80]，右厢为狮子窟。僧寮南有乐楼。楼南为园，饶花木。此乃圆觉寺之胜概也。

又有护国寺，为国王祷雨之所。龛内有神，黑而裸，手剑立，状甚狰狞。有钟，为前明景泰七年铸[81]。寺后多凤尾蕉[82]，一名铁树。又有天王寺，有钟，亦为景泰七年铸。又有定海寺，有钟，为前明天顺三年[83]铸。至于龙渡寺、善兴寺、和光寺，荒废无可述者。

此邦海味，颇多特产，为中国之所罕见。一石

，似墨鱼而大，腹圆如蜘蛛，双须八手，攒生两肩，有刺，类海参，无足无鳞介，如鲍鱼。登莱有所谓八带鱼者，以形考之，殆是石，或即乌鲗[84]之别种欤？

一海蛇，长三尺，僵直如朽索，色黑，状狰狞。土人云能杀虫、疗痼、已疠[85]，殆永州异蛇类[86]。土俗甚重之，以为贵品。

一海胆，如猬，剥皮去肉，捣成泥，盛以小瓶，可供馔。

一寄生螺，大小不一，长圆各异，皆负壳而行。螺中有蟹，两鳌八跪[87]，跪四大四小，以大跪行；螯一大一小，小者常隐，大者以取食。触之则大跪尽缩，以一大螯拒户[88]。蟹也而有螺性，《海赋》所云“璅蛣[89]腹蟹”，岂其类欤？《太平广记》谓“蟹入螺中”，似先有蟹；然取置碗中，以观其求脱之势，力猛壳脱，顷刻死，则又与壳相依为命。造物不测，难以臆度也。

一沙蟹，阔而薄，两螯大于身。甲小而缺其前，缩两螯以补之，若无缝。八跪特短，脐无甲，尖团莫辨。见人则凹双睛，噀水[90]高寸许，似善怒。养以沙水，经十余日，不食亦不死。

一蚶[91]，径二尺以上，围五尺许，古人所谓“屋瓦子”，以壳形凹凸，像瓦屋也。

一海马[92]肉，薄片回屈如刨花，色如片茯苓。品之最贵者，不易得，得则先以献王。其状鱼身马首，无毛而有足，皮如江豚。此皆海味之特产也。

此邦果实，亦有与中国不同者。蕉[93]实状如手指，色黄，味甘，瓣如柚，亦名甘露。初熟色青，以糖覆则黄。其花红，一穗数尺。瓤须五六出，岁实如常，实如其须之数。中国亦有蕉，不闻岁结实，亦无有抽其丝作布者；或其性殊欤？

布之原料与制布之法，亦有与中国异者。一曰蕉布，米色，宽一尺，乃芭蕉沤抽其丝织成，轻密如罗。

一曰苎布[94]，白而细，宽尺二寸，可敌棉布。

一曰丝布，白而棉软，苎经而丝纬，品之最尚者。《汉书》所谓蕉、筒、荃、葛，即此类也。

一曰麻布，米色而粗，品最下矣。国人善印花，花样不一，皆剪纸为范[95]。加范于布，涂灰焉；灰干去范，乃着色；干而浣之，灰去而花出，愈洗而愈鲜，衣敝而色不退。此必别有制法，秘不与人。故东洋花布，特重于闽也。

此邦草木，多与中国异称，惜未携《群芳谱》来，一一辨证之耳。罗汉松谓之木。冬青谓之福木。万寿菊谓之禅菊。铁树谓之凤尾蕉，以叶对出形似也；亦谓之海棕榈，以叶盖头形似也；有携至中华以为盆玩者，则谓之万年棕云。凤梨[96]，开花者谓之男木，白瓣若莲，颇香烈，不实；无花者谓之女木，而实大，如瓜可食。或云即波罗蜜别种，球人又谓之“阿呾呢”。月橘[97]，谓之十里香，叶如枣，小白花，甚芳烈，实如天竹子[98]稍大。闻二月中，红累累满树，若火齐然[99]。惜余未及见也。

球阳地气多暖，时届深秋，花草不杀，蚊雷不收，荻花盛开。野牡丹二三月花，至八月复复[100]，花累累如铃铎，素瓣，紫晕，檀心[101]，圆而大，颇芳烈。佛桑[102]四季皆花。有白色，有深红、粉红二色。因得一诗，诗云：“偶随使节泛仙槎，日日春游玩物华。天气常如二三月，山林不断四时花。”亦真情真景也。

球人嗜兰，谓之孔子花。陈宅尤多异产。有风兰，叶较兰稍长，篾竹为盆，挂风前即蕃衍。有名护兰，叶类桂而厚，稍长如指，花一箭八九出，以四月开，香胜于兰。出名护岳岩石间，不假水土，或寄树丫，或裹以棕而悬之，无不茂。有粟兰，一名芷兰，叶如凤尾花，作珍珠状。有棒兰，绿色，茎如珊瑚，无叶，花出桠间，如兰而小，亦寄树活。又有西表松兰、竹兰之目，或致自外岛，或取之岩间，香皆不减兰也。因得一诗，诗云：“移根绝岛最堪夸，道是森森阙里[103]花。不比寻常凡草木，春风一到即繁华。”题诗既毕，并为写生，愧无黄筌[104]之妙笔耳。

沿海多浮石，嵌空玲珑，水击之，声作钟馨，此与中国彭蠡[105]之口石钟山[106]相似。

闲居无可消遣，与施生弈，用琉球棋子。白者磨螺之封口石为之。内地小螺拒户有圆壳，海蝼大者，其拒户之壳，厚五六分，径二寸许，圆白如砗磲[107]，土人名曰“封口石”。黑者磨苍石为之，子径六分许，围二寸许，中凹而四周削，无正背面，不类云南子式。棋盘以木为之，厚八寸，四足，足高四寸，面刻棋路。其俗好弈，举棋无不定之说，颇亦有国手。局终数空眼多少，不数实子，数正同。相传国中供奉棋神，画女相如仙子，不令人见，乃国中雅尚也。

六月初八日辰刻，正、副使恭奉谕祭文[108]，及祭银焚帛，安放龙彩亭内。出天使馆东行，过久米村、泊村，至安里桥（即真玉桥）。世孙跪接如仪，即导引入庙。礼毕，引观先王庙。正庙七楹，正中向外，通为一龛，安奉诸王神位：左昭自舜马至尚穆，共十六位；右穆[109]自义本至尚敬，共十五位。是日，球人观者，弥山匝地[110]，男子跪于道左，女子聚立远观。亦有施帷挂竹帘者，土人云系贵官眷属。女皆黥首指节[111]为饰，甚者全黑，少者间作梅花斑。国俗不穿耳，不施脂粉，无珠翠首饰。

人家门户，多树“石敢当”碣[112]，墙头多植吉姑罗或楺树，剪剔极齐整。国人呼中国为唐山，呼华人为唐人。球地皆土沙，雨过即可行，无泥泞。

奥山有却金亭，前明册使[113]陈给事侃归时却金[114]，故国人造亭以表之。辨岳，在王宫东南二里许。过圆觉寺，从山脊行，水分左右，堪舆家[115]谓之过峡，中山来脉也。山大小五峰，最高者谓之辨岳。灌木密覆，前有石柱二，中置栅二，外板阁二。少左，有小石塔，左右列石案五。折而东，数十级至顶，有石垆二：西祭山，东祭海岳之神，曰祝，祝谓是天孙氏[116]第二女云。国王受封，必斋戒亲祭，正、五、九月，祭山海及护国神，皆在辨岳也。

波上、雪崎及龟山，余已游遍，而要以鹤头为最胜。随正副使往游，陟[117]其巅，避日而坐。草色粘天，松阴匝地。东望辨岳，秀出天半，王宫历历如画。其南，则近水如湖，远山如岸，丰见城巍然突出，山南王之旧迹犹有存者。西望马齿、姑米，出没隐见，若近若远，封舟之来路也。北俯那霸、久米，人烟辐辏[118]。举凡山川灵异，草木阴翳[119]，鱼鸟沉浮，云烟变灭，莫不争奇献巧，毕集目前。乃知前日之游，殊为卤莽。梁大夫小具盘樽，席地而饮，余亦趣仆以酒肴至。未申之交[120]，凉风乍生，微雨将洒，乃移樽登舟。时海潮正涨，沙岸弥漫，遂由奥山南麓折而东北。山石嵌空欲落，海燕如鸥，渔舟似织。俄而返照[121]入山，冰轮山水，文鳐[122]无数，飞射潮头。与介山举觞弄月，击楫而歌。樽不空，客皆醉。越渡里村，漏已三下。却金亭前，列炬如昼，迎者倦矣。乃相与步月而归，为中山第一游焉。

泉崎桥桥下为漫湖浒。每当晴夜，双门拱月，万象澄清，如玻璃世界，为中山八景之一。旺泉味甘，亦为中山八景之一。王城有亭，依城望远，因小憩亭中，品瑞泉，纵观中山八景。八景者，泉崎月夜、临海潮声、久米竹篱、龙洞松涛、笋崖夕照、长虹秋霁、城岳灵泉、中岛蕉园也。亭下多棕榈紫竹，竹丛生，高三尺余，叶如棕，狭而长，即所谓观音竹也。亭南有蚶壳，长八尺许，贮水以供盥，知大蚶不易得也。

国人洗漱不用汤[123]，家竖石桩，置石盂或蚶壳其上，贮水，旁置一柄筒，晓起，以筒盛水，浇而盥漱之。客至亦然。地多草，细软如毯，有事则取新沙覆之。国人取玳瑁[124]之甲以为长簪，传到中国，率由闽粤商贩。球人不知贵，以为贱品。昆山[125]之旁，以玉抵鹊，地使然也。

丰见山顶，有山南王第故城。徐葆光诗有“颓垣宫阙无全瓦，荒草牛羊似破村”之句。王之子孙，今为那姓，犹聚居于此。

辻山，国人读为“失山”。琉球字皆对音[126]，十失无别，疑迭之误也。副使辑《球雅》[127]，谓一字作二三读，二三字作一字读者，皆义而非音，即所谓寄语[128]，国人尽知之。音则合百余字，或十余字为一音，与中国音迥异。国中惟读书通文理者，乃知对音，庶民皆不知也。

久米官之子弟，能言，教以汉语；能书，教以汉文。十岁称若秀才，王给米一石。十五剃发，先谒孔圣，次谒国王；王籍其名，谓之秀才，给米三石。长则选为通事，为国中文物声名最，即明三十六姓后裔也。那霸人以商为业，多富室。明洪武[129]初，赐闽人三十六姓善操舟者往来朝贡。国中久米村，梁、蔡、毛、郑、陈、曾、阮、金等姓，乃三十六姓之裔，至今国人重之。

与寄公谈玄理，颇有入悟处，遂与唱和成诗。法司蔡温、紫金大夫程顺则、蔡文溥，三人集诗，有作者气。顺则别著《航海指南》，言渡海事甚悉。蔡温尤肆力于古文，有《蓑翁语录》、《至言》等目，语根经学，有道学气。出入二氏之学，盖学朱子而未纯者。

琉球山多瘠硗[130]，独宜薯。父老相传，受封之岁，必有丰年。今岁五月稍旱，幸自后雨不愆期[131]，卒获大丰，薯可四收。海邦臣民，倍觉欢欣。佥[132]曰：“非受封岁，无此丰年也。”

六月初旬，稻谷尽收。球阳地气温暖，稻常早熟，种以十一月，收以五六月。薯则四时皆种，三熟为丰，四熟则为大丰。稻田少，薯田多，国人以薯为命，米则王官始得食。亦有麦豆，所产不多。五月二十日，国中祭稻神；此祭未行，稻虽登场，不敢入家也。

七月初旬，始见燕，不巢人屋。中国燕以八月归，此燕疑未入中国者。其来以七月，巢必有地。别有所谓海燕，较紫[133]燕稍大，而白其羽，有全白似鸥者。多巢岛中，间有至中国，人皆以为瑞。应潮鸡，雄纯黑，雌纯白，皆短足长尾，驯不避人。香崖购一小犬，而毛豹斑，性灵警，与饭不食，与薯乃食，知人皆食薯矣。鼠雀最多，而鼠尤虐。亦有猫，不知捕鼠，邦人以为玩。乃知物性亦随地而变。鹰、雁、鹅、鸭特少。

枕有方如圭者，有圆如轮而连以细轴者，有如文具藏数层者，制特精，皆以木为之。率宽三寸，高五寸，漆其外，或黑或朱。立而枕之，反侧则仆。按《礼记·少仪》注：“颖，警枕也。谓之颖[134]者，颖然[135]警悟也。”又，司马文正公[136]，以圆木为警枕，少睡则转而觉，乃起读书。此殆警枕之遗。

衣制皆宽博交衽[137]，袖广二尺，口皆不缉[138]，特短袂，以便作事。襟率无钮带，总名衾[139]。男束大带，长丈六尺、宽四寸以为度，腰围四五转，而收其垂于两胁间。烟包、纸袋、小刀、梳、蓖之属，皆怀之，故胸前襟带起凸然。其胁下不缝者，惟幼童及僧衣为然。僧别有短衣如背心，谓之断俗。此其概也。

帽以薄木片为骨，叠帕而蒙之，前七层，后十一层。花锦帽，远望如屋漏痕者，品最贵，惟摄政王叔[140]国相得冠之。次品花紫帽，法司冠之。其次则纯紫。大略紫为贵，黄次之，红又次之，青绿斯下。各色又以绫为贵，绢为次。国王未受封时，戴乌纱帽，双翅，侧冲上向，盘金，朱缨垂颔，下束五色绦。至是冠皮弁[141]，状如中国梨园演王者便帽，前直列花瓣七，衣蟒腰玉。

肩舆如中国饼桥，中置大椅，上施大盖，无帷幔，辕粗而长，无绊，无横木，以八人左右肩之而行。

杜氏《通典》[142]载琉球国俗，谓妇人产必食子衣[143]，以火自炙[144]，令汗出。余举以问杨文凤：“然乎？”对曰：“火炙诚有之，食衣则否。”即今中山已无火炙俗，惟北山犹未尽改。

嫁娶之礼，固陋已甚。世家亦有以酒肴珠贝为聘者。婚时即用本国轿，结彩鼓乐而迎。不计妆奁，父母送至夫家即返。不宴客，至亲具酒贺，不过数人。《隋书》云：“琉球风俗，男女相悦，便相匹偶。”盖其旧俗也。询之郑得功，郑得功曰：“三十六姓初来时，俗尚未改。后渐知婚礼，此俗遂革。今国中有夫之妇，犯奸即杀。” 余始悟琉球所以号守礼之国者，亦由三十六姓教化之力也。

小民有丧，则邻里聚送，观者护丧，掩毕即归。宦家则同官相知者，亦来送柩。出即归，大都不宴客。题主官[145]率皆用僧，男书“圆寂大禅定”，女书“禅定尼”，无考妣称。近日宦家亦有书官爵者。棺制三尺，屈身而殓之[146]。近宦家亦有长五六尺者，民则仍旧。

此邦之人，肘比华人稍短，《朝野佥载》[147]亦谓人形短小似昆仑[148]。余所见士大夫短小者固多，亦有修髯丰颐者，颀而长者，胖而腹腰十围者，前言似未足信。人体多狐臭，古所谓愠羝[149]也。

世禄之家皆赐姓。士庶率以田地为姓，更无名，其后裔则云某氏之子孙几男。所谓田、米，私姓也。

国中兵刑惟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重罪徒[150]，轻罪罚日中晒之。计罪而定其日，国中数年无斩犯；间有犯斩罪者，又率引刀自剖腹死。

七月十五夜，开窗见人家门外，皆列火炬二。询之土人，云：国俗于十五日盆祭，预期迎神，祭后乃去之。盆祭者，中国所谓盂兰会[151]也。连日见市上小儿，各手一纸幡，对立招展，作迎神状。知国俗盆祭祀先，亦大祭矣。

龟山南岸有窑，国人取车螯[152]大蚶之壳之煅，塈[153]灰壁不及石灰，而粘过者。再东北有池，为国人煮盐处。

七月二十五日，正副使行册封礼，途中观者益众。上万松岭，迤逦而东。衢道修广，有坊，榜[154]曰“中山道”。又进一坊，榜曰“守礼之邦”。世孙戴皮弁，服蟒衣，腰玉带，垂裳结佩，率百官跪迎道左。更进为欢会门，踞山巅，叠礁石为城，削磨如壁，有鸟道[155]，无雉堞[156]，高五尺以上，远望如聚髑髅。始悟《隋书》所谓王居多聚髑髅于其下者，乃远望误于形似，实未至城下也。城外石崖，左镌“龙冈”字，右镌“虎崒[157]”字。王宫西向，以中国在海西，表忠顺面向之意。后东向为继世门，左南向为水门，右北向为久庆门。再进层崖，有门西北向，曰瑞泉，左右甬道，有左掖、右掖二门。更进有漏西向，榜曰“刻漏”，上设铜壶漏水。更进有门西北向，为奉神门，即王府门也。殿廷方广十数亩，分砌二道，由甬道进至阙廷，为王听政之所。壁悬伏羲画卦[158]像，龙马负图[159]立其前，绢色苍古，微有剥蚀，殆非近代物。北宫殿屋固朴，屋举手可接，以处山冈，且阻海飓。面对为南宫。此日正副使宴于北宫。大礼既成，通国欢忭[160]。闻国王经行处，悉有彩饰。泉崎道旁，列盆花异卉，绕以朱栏，中刻木作麒麟形，题曰：“非龙非彪[161]，非熊非罴[162]，王者之瑞兽。”天妃宫前，植大松六，叠假山四，作白鹤二，生子母鹿三。池上结棚，覆以松枝，松子垂如葡萄。池中刻木鲤大小五，令浮水面。环池以竹，栏旁有坊，曰“偕乐坊”。柱悬一板，题曰：“鹿濯濯[163]，鸟翯翯，牣[164]鱼跃。”归而述诸副使，副使曰：“此皆《志略》所载，事隔数十年，一字不易，可谓印板文字矣。”从客皆笑。

宜野湾县有龟寿者，事继母以孝，国人莫不闻。母爱所生子，而短[165]龟寿于其父伊佐前，且不食以激其怒。伊佐惑之，欲死龟寿，将令深夜汲北宫，要[166]而杀之。仆匿龟寿于家，往谏伊佐，伊佐缚而放之。且谓事已露，不可杀，乃逐龟寿。龟寿既被放，欲自尽，又恐张母恶。值天雨雹，病不支，僵卧于路。巡官见之，近而抚其体犹温，知未死，覆以己衣，渐苏。徐诘其故，龟寿不欲扬父母之恶，饰词[167]告之。初，巡官闻孝子龟寿被放，意不平。至是见言语支吾，疑即龟寿。赐衣食令去，密访得其状。乃传集村人，系[168]伊佐妻至，数其罪而监之。将告于王，龟寿愿以身代。巡官不忍伤孝子心，召伊佐夫妇面谕之。妇感悟，卒为母子如初。副使既为之记，余复为诗以表章之。诗云：“

轩[169]问俗到球阳，潜德[170]端须为阐扬。诚孝由来能感格，何殊闵损[171]与王祥[172]。”以为事继母而不能尽孝者劝。

经迭山墟，方集，因步行集中。观所市物，薯为多，亦有鱼、盐、酒、菜、陶、木器、蕉苎、土布，粗恶无足观者。国无肆店[173]，率业于其家[174]。市货以有易无，不用银钱。闻国中率用日本宽永钱，比来[175]亦不见。昨香崖携示串钱，环如鹅眼，无轮廓，贯以绳，积长三寸许，连四贯而合之，封以纸，上有钤记[176]。此球人新制钱，每封当大钱十。盖国中钱少，宽永钱铜质较美，恐或有人买去，故收藏之，特制此钱应用。市中无钱以此。

国中男逸女劳，无有肩担背负者。趋集、织纫及采薪、运水，皆妇人主之，凡物皆戴[177]之顶。

女衣既无钮无带，又不束腰，而国俗男女皆无裤，势须以手曳襟[178]。襟较男衣长，叠襟下为两层，风不得开。因悟髫必偏坠者，以手既曳襟，须空其顶以戴物。童而习之，虽重百斤，登山涉涧，无倾侧。是国中第一绝技也。其动作时，常卷两袖至背，贯绳而束之。发垢辄洗，洗用泥；脱衣结于腰，赤身低头，见人亦不避。抱儿惟一手，又置腰间，即借以曳襟。

东苑在崎山，出欢会门，折而北，逐瑞泉下流，至龙渊桥，汇而为池，广可十丈，长可数十丈，捍以堤[179]，曰“龙潭”。水清鱼可数，荷叶半倒。再折而东，有小村，篠屏[180]修整，松盖阴翳，薄云补林，微风啸竹。园外已极幽趣。入门，板亭二，南向。更进而南，屋三楹，亭东有阜[181]如覆盂。折而南，有岩西向，上镌梵字。下蹲石狮一，饰以五彩。再下，有小方池，凿石为龙首，泉从口出。有金鱼池，前竹万竿，后松百挺。再东，为望仙阁。前有“东苑阁”，后为“能仁堂”。东北望海，西南望山。国中形胜，此为第一。

南苑之胜，亦不减于东苑。越中马富盛，折而东，循行阡陌间，水田漠漠，番薯油油，绝无秋景。薯有新种者，问知已三收矣。再入山，松阴夹道，茅屋参差，田家之景可画。计十余里，始入苑村，名姑场川，即“同乐苑”也。苑踞山脊，轩五楹，夹室为复阁，颇曲折。轩前有池，新凿，狭而东西长，叠礁为桥。桥南新阜累累，因阜以为亭，宜远眺。亭东植奇花异卉。有花绝类蝴蝶，绛红色，叶如嫩槐，曰“蝴蝶花”；有松叶如白毛，曰“白发松”。池东，旧有亭圯[182]，以布代之。池西有阁，颇轩敞，四面风来，宜纳凉。有阁曰“迎晖”，有亭曰“一览”，即正副使所题也。轩北有松，有凤蕉，有桃，有柳。黄昏举烟火，略同中国。

余偕寄尘游波上。板阁无他神，惟挂铜片幡，上凿“奉寄御币”[183]字，后署云“元和二年壬戌”。或疑为唐时物，非也。按元和二年为丁亥[184]，非壬戌也。日本马场信武撰《八卦通变指南》，内列“三元指掌”，云：“上元起永禄七年甲子，止元和三年癸亥；如元起宽永元年甲子，止元和三年癸亥；下元起贞亭元年甲子。今元禄十六年癸未。”国中既行宽永钱，证以元和日本僭号[185]，知琉球旧曾奉日本正朔[186]，今讳言之欤？

纸鸢制无精巧者，儿童多立屋上放之。按中国多放于清明前，义取张口仰视，宣导阳气，令儿少疾。今放于九月，以非九月纸鸢不能上，则风力与中国异。即此可验球阳气暖，故能十月种稻。

国俗男欲为僧者，听[187]。既受戒，有廪给。有犯戒者，饬[188]令还俗，放之别岛。女子愿为土妓者，亦听。接交外客，女之兄弟，仍与外客叙亲往来，然率皆贫民，故不以为耻，若已嫁夫而复敢犯奸者，许女之父兄自杀之，不以告王，即告王，王亦不赦。此国中良贱之大防，所以重廉耻也。

此邦有红衣妓，与之言不解。按拍清歌，皆方言也。然风韵亦正有佳者，殆不减憨园。近忽因事他迁，以扇索诗，因题二诗以赠之。诗云：“芳龄二八最风流，楚楚腰身剪剪[189]眸；手抱琵琶浑不语，似曾相识在苏州。”“新愁旧恨感千端，再见真如隔世难。可惜今宵好明月，与谁共卷绣帘看？”

国人率恭谨，有所受，必高举为礼。有所敬，则俯身搓手而后膜拜。劝尊者酒，酌而置杯于指尖以为敬，平等则置手心。

此邦屋俱不高，瓦必

190]，以避飓也。地板必去地三尺，以避湿也。屋脊四出，如八角亭。四面接修，更无重构复室，以省材也。屋无门户，上限[191]刻双沟，设方格，糊以纸，左右推移，更不设暗闩，利省便，恃无盗也；临街则设矣。神盦[192]置青石于炉，实以砂，祀祖神也。国以石为神，无传真[193]也。瓦上瓦狮，《隋书》所谓“兽头骨角”也。壁无粉墁[194]，示朴也。贵家间有糊砑粉花笺，习华风，渐奢也。

龟山有峰独出，与众山绝。前附小峰，离约二丈许。邦人驾石为洞，连二山，高十丈余，结布幔于洞东。不憩，拾级而登，行洞上；又十余级，乃陟巅。巅恰容一楼，楼无名，四面轩豁，无户牖。副使谓余曰：“兹楼俯中山之全势，不可无名。”因名之曰“蜀楼，”并为之跋曰：“蜀者何？独也。楼何以蜀名，以其踞独山也。不曰独而曰蜀者，以副使为蜀人。楼构已百年，而副使乃名之，若有待也。楼左瞰青畴[195]，右扶苍石，后临大海，前揖中山，坐其中以望，若建瓴[196]焉。余又请于副使曰：“额不可无联。”副使因书前四语付之。归路，循海而西，崖洞溪壑，皆奇峭，是又一胜游矣。

越南山，度丝满村，人家皆面海，奇石林立。遵海而西，有山，翠色攒空，石骨穿海，曰砂岳。时午潮初退，白石粼粼，群马争驰，飞溅如雨。再西，度大岭村，丛棘为篱，渔网数百晒其上。村外水田漠漠，泥淖陷马，有牛放于冈。汪录谓马耕无牛，今不尽然也。

本岛能中山语者，给黄帽，为酋长。岁遣亲云上监抚之，名奉行官，主其赋讼[197]，各赋其土之宜[198]，以贡于王。间切者，外府之谓。首里、泊、久米、那霸四府为王畿[199]，故不设。此外皆设，职在亲民，察其村之利弊，而报于亲云上。间切，略如中国知府。中山属府十四，间切十；山南省属府十二，山北省属府九，间切如其府数。

国俗自八月初十至十五日，并蒸米，拌赤小豆，为饭相饷，以祭月。风同中国。是夜，正副使邀从客露饮。月光澄水，天色拖蓝，风寂动息，潮声杂丝竹声，自远而至。恍置身三山[200]，听子晋吹笙，麻姑度曲[201]，万缘俱静矣。宇宙之大，同此一月。回忆昔日萧爽楼中，良宵美景，轻轻放过，今则天各一方，能无对月而兴怀乎？

世传八月十八日，为潮生辰。国俗于是夜候潮波上。子刻，偕寄尘至波上，草如碧毯，沾露愈滑，扶仆行，凭垣倚石而坐。丑刻，潮始至，若云峰万叠，卷海飞来。须臾，腥气大盛，水怪抟风，金蛇掣电，天柱欲折，地轴暗摇，雪浪溅衣，直高百尺，未敢遽窥鲛宫[202]，已若有推而起之者。迷离惝恍，千态万状。观此，乃知枚乘《七发》[203]，犹形容未尽也。潮既退，始闻噌吰[204]之声出礁石间。徐步至护国寺，尚似有雷霆震耳。潮至此，观止矣。

元旦至六日，贺节。初五日，迎灶。二月，祭麦神。十二日，浚井[205]，汲新水，俗谓之洗百病。三月三日，作艾糕[206]。五月五日，竞渡。六月六日，国中作六月节，家家蒸糯米，为饭相饷。十二月八日，作糯米糕，层裹棕叶，蒸以相饷，名曰鬼饼。二十四日，送灶。正、三、五、九为吉月，妇女率游海畔，拜水神祈福。逢朔日，群汲新水献神。此其略也。余独疑国俗敬佛，而不知四月八日为佛诞辰；腊八鬼饼如角黍，而不知七宝粥。

国王送菊二十余盆，花叶并茂，根际皆以竹签标名。内三种尤异类：一名“金锦”，朵兼红、黄、白三色，小而繁，灿如列星；一名“重宝”，瓣如莲而小，色淡红；一名“素球”，瓣宽，不类菊，重叠千层，白如雪。皆所未见者，媵[207]之以诗，诗云：“陶篱韩圃[208]多秋色，未必当年有此花。似汝幽姿真可惜，移根无路到中华。”

见狮子舞，布为身，皮为头，丝为尾，翦彩如毛饰其外，头尾口眼皆活，镀睛贴齿。两人居其中，俯仰跳跃，相驯狎欢腾状。余曰：“此近古乐矣。”按《旧唐书·音乐志》，后周武帝时，造太平乐，亦谓之五方狮子舞。白乐天《西凉妓》云：“假面夷人弄狮子，刻木为头丝作尾。金镀眼睛银贴齿，奋迅毛衣罢双耳[209]。”即此舞也。

此邦有所谓“踏柁戏”[210]者，横木以为梁，高四尺余，复置板而横之，长丈有二尺，虚其两端，均力焉。夷女二，结束衣彩，赤双足，各手一巾，对立相视而歌；歌未竟，跃立两端。稍作低昂，势若水碓[211]之起伏，渐起渐高。东者陡落而激之[212]，则西飞起三丈余，翩翩若轻燕之舞于空也。西者落而陡激之，则东者复起，又如鸷鸟之直上青云也。叠相起伏，愈激愈疾，几若山鸡舞镜，不复辨其孰为影，孰为形焉。俄焉，势渐衰，机渐缓，板末乃安，齐跃而下，整衣而立。终戏，无虚蹈方寸者[213]，技至此绝矣。

接送宾客颇真率，无揖让之烦。客至不迎，随意坐，主人即具烟架、火炉、竹筒、木匣各一，横烟管其上，匣以烟，筒以弃灰也。遇所敬客，乃烹茶；以细末粉少许杂茶末，入沸水半瓯[214]，搅以小竹帚，以沫满瓯面为度。客去，亦不送。贵官劝客，常以箸[215]蘸浆少许，纳客唇以为敬。烧酒著黄糖则名福，著白糖则名寿，亦劝客之一贵品也。

重阳具龙舟竞渡于龙潭。琉球亦于五月竞渡，重阳之戏[216]，专为宴天使而设。因成三诗以志之，诗云：“故园辜负菊花黄，万里迢迢在异乡。舟泛龙潭看竞渡，重阳错认作端阳。”“去年秋在洞庭湾，亲摘黄花插翠鬟。今日登高来海外，累伊独上望夫山。”“待将风信泛归槎，犹及初冬好到家。已误霜前开菊宴，还期雪里访梅花。”

闻程顺则曾于津门购得宋朱文公[217]墨迹十四字，今其后裔犹宝之。借观不得，因至其家。开卷，见笔势森严，如奇峰怪石，有岩岩[218]不可犯之色。想见当日道学气象。字径八寸以上，文曰：“香飞翰苑围川野，春报南桥叠萃新。”后有名款，无岁月。文公墨迹流传世间者，莫不宝而藏之。盖其所就者大，笔墨乃其余事[219]，而能自成一家言如此。知古人学力，无所不至也。

又游蔡清派家祠。祠内供蔡君谟[220]画像，并出君谟墨迹见示，知为君谟的派[221]，由明初至琉球，为三十六姓之一。清派能汉语，人亦倜傥。由祠至其家，花木俱有清致，池圆如月，为额其室曰：“月波大屋”。

大抵球人工剪剔树木，叠砌假山，故士大夫家率有丘壑以供游览。庭中树长竿，上置小木舟，长二尺，桅舵帆橹皆备。首尾风轮五叶，挂色旗以候风。渡海之家，率预计归期。南风至，则合家欢喜，谓行人当归，归则撤之。即古五两旗遗意。

国王有墨长五寸，宽二寸。有老坑端砚[222]，长一尺，宽六寸，有“永乐四年”[223]字，砚背有“七年四月东坡居士留赠潘邠老”字。问知为前明受赐物。国中有东坡诗集，知王不但宝其砚矣。

棉纸、清纸，皆以谷皮为之，恶不中书者。有护书纸，大者佳，高可三尺许，阔二尺，白如玉；小者减其半。亦有印花诗笺，可作札。别有围屏纸，则糊壁用矣。徐葆光《球纸》诗云：“冷金[224]入手白于练，侧理[225]海涛凝一片。昆刀截截径尺方，叠雪千层无幂面[226]。”形容殆尽。

南炮台间，有碑二：一正书，剥蚀甚微，“奉书造”三字；一其国学书。前朝嘉靖二十一年建，惟不能尽识。其笔力正自遒劲飞舞。

有木曰山米，又名野麻姑，叶可染，子如女贞，味酸，土人榨以为醋。球醋纯白，不甚酸，供者以为米醋，味不类，或即此果所榨欤？

席地坐，以东为上，设毡。食皆小盘，方盈尺，着两板为脚，高八寸许。肴凡四进[227]，各盘贮而不相共。三进皆附以饭，至四肴乃进酒二，不过三巡[228]。每进肴止一盘，必撤前肴而后进其次肴。饭用油煎面果，次肴饭用炒米花，三肴用饭。每供肴酒，主人必亲手高举，置客前，俯身搓手而退。终席，主人不陪，以为至敬。此球人宴会尊客之礼，平等乃对饮。大要[229]球俗，席皆坐地，无椅桌之用，食具如古俎豆[230]，肴尽干制，无所用勺。虽贵官家食，不过一肴、一饭、一箸；箸多削新柳为之。即妻子不同食，犹有古人之遗风焉。

使院“敷命堂”后，旧有二榜。一书前明册使姓名：洪武五年[231]，封中山王察度，使行人[232]汤载；永乐二年，封武宁，使行人时中；洪熙元年，封巴志，使中官柴山；正统七年，封尚忠，使给事中俞忭，行人刘逊；十三年，封尚思达，使给事中陈传，行人万祥；景泰二年，封尚景福，使给事中乔毅，行人童守宏；六年，封尚泰久，使给事中严诚，行人刘俭；天顺六年，封尚德，使吏科给事中潘荣，行人蔡哲；成化六年，封尚圆，使兵科给事中官荣，行人韩文；十三年，封尚真，使兵科给事中董旻，行人司司副张祥；嘉靖七年，封尚清，使吏科给事中陈侃，行人高澄；四十一年，封尚元，使吏科左给事中郭汝霖，行人李际春；万历四年，封尚永，使户科左给事中萧崇业，行人谢杰；二十九年，封尚宁，使兵科右给事中夏子阳，行人王士正；崇祯元年[233]，封尚丰，使户科左给事中杜三策，行人司司正杨伦。凡十五次，二十七人。柴山以前，无副也。一书本朝册使姓名：康熙二年[234]，封尚质，使兵科副理官张学礼，行人王垓；二十一年，封尚贞，使翰林院检讨汪楫，内阁中书舍人林麟焻；五十八年，封尚敬，使翰林院检讨海宝，翰林院编修徐葆光；乾隆二十一年[235]，封尚穆，使翰林院侍讲全魁，翰林院编修周煌。凡四次，共八人。

清明后，南风为常。霜降后，南北风为常。反是飓[236]

将作。正二三月多飓

，五六七八月多。飓骤发而倏止，渐作而多日。九月北风或连月，俗称九降风，间有

起，亦骤如飓。遇飓犹可，遇难当。十月后多北风，飓

无定期，舟人视风隙以来往。凡飓将至，天色有黑点，急收帆，严舵以待，迟则不及，或至倾覆。

将至，天边断虹若片帆，曰破帆；稍及半天如鲎[237]尾，曰屈鲎。若见北方尤虐[238]。又海面骤变，多秽如米糠，及海蛇浮游，或红蜻蜓飞绕，皆飓风征。

自来球阳，忽已半年，东风不来，欲归无计。十月二十五日，乃始扬帆返国。至二十九日，见温州南杞山。少顷，见北杞山，有船数十只泊焉。舟人皆喜，以为此必迎护船也。守备[239]登后艄以望，惊报曰：“泊者贼船也。”又报：“贼船皆扬帆矣。”未几，贼船十六只，吆喝而来。我船从舵门放子母炮，立毙四人，击喝者堕海。贼退。枪并发，又毙六人；复以炮击之，毙五人。稍进，又击之，复毙四人，乃退去。其时，贼船已占上风，暗移子母炮至舵右舷边，连毙贼十二人，焚其头篷[240]，皆转舵而退。中有二船较大，复鼓噪，由上风飞至。大炮准对贼船，即施放，一发中其贼首，烟迷里许。既散，则贼船已尽退。是役也，枪炮俱无虚发，幸免于危。

不一时，北风又至，浪飞过船。梦中闻舟人哗曰：“到官塘矣！”惊起。从客皆一夜不眠，语余曰：“险至此，汝尚能睡耶？”余问其状，曰：“每侧则篷皆卧水，一浪盖船，则船身入水，惟闻瀑布声，垂流不息。其不覆者，幸耶！”余笑应之曰：“设覆[241]，君等能免乎？余入黑甜乡[242]，未曾目击其险，岂非幸乎？”盥后，登战台视之，前后十余灶，皆没，船面无一物，爨火断矣。舟人指曰：“前即定海，可无虑矣。”申刻乃得泊。船户登岸购米薪，乃得食。

是夜修家书，以慰芸之悬系，而归心益切。犹忆昔年，芸尝谓余：“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此番航海，虽奇而险，濒危幸免，始有味[243]乎芸之言也。

【注释】

[1] 现在学术界认为《浮生六记》后两记是伪造的，所以未加译文，只是略加注释。

[2] 嘉庆四年：己未年（1799年）。

[3] 琉球国：古国名，即今琉球群岛。在我国台湾省东北，日本南面海上。隋时建国，自大业以来，即与我国交往频繁。清光绪五年（1879年），日本侵占了琉球，称为冲绳县。

[4] 薨（hōng）：琉球国当时臣服于清朝，故琉球国君死亡称为薨。

[5] 表请袭封：（尚温）上书朝廷，请求继承王位。

[6] 远藩：远方的藩国。怀柔，指用政治手段笼络其他民族或国家，使之归附自己。

[7] 锡：同“赐”。

[8] 临轩召对，特简儒臣：皇帝于殿前考核臣子，选拔能胜任的儒生作为使臣。简，同“柬”，挑选。

[9] 翰林院修撰：翰林院，古时的官署，清代翰林院掌编修国史、讲述经史、草拟文件等。修撰，一种官职。

[10] 绵州：州名。治所在今山西绵阳东。

[11] 内阁中书：内阁，古时的官署，清代让官品较低的翰林院官员参与机务，辅助皇帝，称为内阁；中书，为一种官职。

[12] 两戒：戒，同“界”。指南方北方。

[13]

（yìng）溟：遥远的样子。

[14] 朔日：初一。

[15]

节：乘船远行的使臣。

[16] 舳（zhú）：船尾。

[17] 所届：所到之处。

[18] 掌录：节度使所设的专门的官员，记录所见所历。

[19] 谫（jiǎn）陋：浅陋。

[20] 测海：用瓢来测量海水，比喻浅薄，却不能了解高深内容。

[21] 凿空：编造，捏造。

[22] 信：守信用。指风按照季节的不同，定时而来。

[23] 辇（niǎn）：运输器物的劳役。

[24] 鳌门：澳门。

[25] 申刻：下午三点到五点。

[26] 庆云：一种彩云，古时认为是祥瑞之气。

[27] 轮囷（qūn）：回旋曲折的样子。

[28] 玄圭：美丽的黑玉。

[29] 白珂：漂亮的白石。

[30] 绛（jiàng）绡：红色的薄纱。

[31] 紫

（tuó）：紫色的丝束。

[32] 屠长卿：屠隆，明朝的戏曲作家、文学家，字长卿。

[33] 亥刻：晚上九点到十点。

[34] 罗星塔：在今福建省福州市东南马尾镇的罗星山上。宋代建成，高七层。

[35] 卯刻：早晨五点至七点。

[36] 彭家山：大约在今赤尾屿一带。

[37] 钓鱼台：即钓鱼岛。

[38] 木华《海赋》：木华，西晋文学家，擅长辞赋，今仅存《海赋》一篇。

[39] 阴火潜然：海里生物发出的光称为阴火。

[40] 辰正：七点至九点。

[41] 齐州：州名。相当于现在山东济南等地。

[42] 星槎（chá）：神话中天上的木筏。

[43] 姑米山：琉球群岛以西的群山。

[44] 号火：以火为信号。

[45] 仪注：礼节。

[46] 那霸：琉球群岛上最大的城市。

[47] 迎封船：琉球人用来迎接清朝使臣的船只。

[48] 伙长：船长。

[49] 开洋：开船航船。

[50] 奇：零数。

[51] 壅（yōng）船：阻碍船只航行。

[52] 如仪：按照礼节。

[53] 松雪笔意：仿效赵孟

的字体。赵孟

，元代书法家，号松雪道人。

[54] 元延祐元年：1314年。

[55]

（yù）：大风。

[56] 廨（xiè）署：官署。

[57] 册封黄旗：古时皇帝封爵异姓王时，需要有册封仪式，黄旗是礼仪时所用的旌旗。

[58] 照墙：古代房屋的一种附属建筑。

[59] 辕门；官署的外门。

[60] 万历：明神宗年号。

[61] 敷命：皇帝按照官职等级的不同给臣子的赏赐。敷，布施。

[62] 皇纶：皇帝的诏书。

[63] 声教东渐：声威和教化向东蔓延。

[64] 寤室：寝室。

[65] “周砺”句：用磨平的礁石做四周的城墙。

[66] 雉：古代城墙面积的单位。一雉为长三丈、高一丈。

[67] 月楂：同“星槎”。指月亮船。

[68] 垂旒（liú）搢圭：头上戴着前后悬垂玉串的冠冕，腰带上别着玉圭。

[69] 櫺（líng）星门：汉代开始祭灵星，到了宋代，祭灵星移至孔庙，以尊天者尊孔，改灵星门为櫺星门。

[70] 戟（jǐ）门：古代宫门立戟，唐朝规定三品以上的官员也得于私门立戟。因此称显贵之家为“戟门”。

[71] 明伦堂：旧时各地孔庙的大殿称明伦堂。明伦，即明人伦，封建社会中规定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72] 启圣：启蒙的圣人。

[73] 廪（lín）给：官府发放的粮食。

[74] 丁祭：古代每年在仲春（阴历二月）及仲秋（阴历八月）上旬丁日祭祀孔子，叫“丁祭”。

[75] “用伸”句：用以表达景仰孔教的热忱。

[76] 圆觉：圆觉寺。圆觉，佛教语，指所觉悟之道圆满无缺。

[77] 木主：神主牌位。

[78] 祧（tiāo）主：祖庙中所祭的祖宗。

[79] 错舛（chuǎn）：交互错杂。

[80] 僧寮：和尚们居住的小屋。

[81] 前明景泰七年：1456年。景泰，明代宗的年号。

[82] 凤尾蕉：又叫铁树，凤尾松。常绿乔木，坚硬。多长于我国南方和日本南部。

[83] 前明天顺三年：1459年。天顺，明英宗的年号。

[84] 乌鲗（zé）：乌贼、墨鱼。

[85] 已疠：消除瘟疫。

[86] 固永州异蛇类：和永州异蛇是一种。永州异蛇，柳宗元在《捕蛇者说》中有过描述。

[87] 两螯八跪：螯，蟹首如钳者；跪，蟹足。

[88] 拒户：抵抗，守护螺口。

[89] 璅蛣（suǒ jiě）：外壳带有花纹的一种生物。

[90] 噀（xùn）水：喷水。

[91] 蚶（hān）：水生动物。贝壳两枚，肉可食用，味鲜美，壳面状如瓦楞，因而也称“瓦楞子”。

[92] 海马：海洋动物。一般长10厘米左右，淡褐色，头形似马头，尾细长能弯曲，主要栖息于热带海中，可药用。

[93] 蕉：蕉麻。形似芭蕉，茎直立，长形似香蕉，叶鞘内纤维粗硬坚韧，可制绳索、供纺织和造纸。

[94] 苎（zhù）布：用苎麻为原料纺织的布。

[95] 范：规范。

[96] 凤梨：即菠萝。

[97] 月橘：指金橘，果实很小。

[98] 天竹子：天竹，南天竹的别名。

[99] 齐然：升起的样子。

[100] 复复：再一次开花。

[101] 檀心：浅绛色的花蕊。

[102] 佛桑：又叫扶桑。灌木，花冠大型，有红色、白色或重瓣品种，全年开花。是南方著名的观赏植物。

[103] 阙里：春秋时孔子居住地。在今山东曲阜城内阙里街。

[104] 黄筌：五代后蜀画家，擅画花鸟。

[105] 彭蠡：古泽薮名，在今江西鄱阳湖。

[106] 石钟山：在江西北部湖口县附近，城南的叫上钟山，城北的叫下钟山，合称“双钟”。下钟山临长江，山多罅穴，水石相击，声如洪钟，故名。

[107] 砗磲（chē qú）：一种热带海洋生物。壳大而厚，通常为白色或浅黄色，外套膜缘呈五彩，极美丽。

[108] 谕祭文：皇帝给臣子的祭文。

[109] 左昭、右穆：古代宗法制度，宗庙次序，以始祖居中，以下父子递为昭穆。二、四、六世位于始祖的左方，称昭；三、五、七世位于右方，称穆。用以分别宗族内部的长幼、亲疏和远近。

[110] 弥山匝地：漫山遍野。

[111] 黥首、指节：在额头上、手腕手臂上刺字纹图。

[112] 石敢当碣：古时人家的正门，正对桥梁、巷口等处，常立一石碑，刻有“石敢当”，以为可以禁压不祥。这一风俗也传到琉球。

[113] 册使：到琉球国行使册封的使臣。

[114] 却金：推辞送礼。

[115] 堪舆家：风水先生。

[116] 天孙氏：星官名，指织女星。织女为中国民间神话中巧于织造的仙女，为天帝之孙。

[117] 陟（zhì）：登。

[118] 辐辏（fú còu）；车辐凑集于毂上，指集聚一处。

[119] 阴翳（yì）：遮蔽光线。

[120] 未申之交：下午三点左右。

[121] 返照：指夕阳回照。

[122] 文鳐（yáo）：一种热带海洋鱼类。

[123] 汤：热水。

[124] 玳瑁（dài mào）：一种海龟，生活于热带海洋。其壳是贵重的装饰品。

[125] 昆山：即昆冈，传说里的产玉之山。

[126] 对音：双音，这里指拼音。

[127] 雅：雅言，这里指标准语。

[128] 寄语：传话、转告。这里指口头语言。

[129] 明洪武：洪武，明太祖朱元璋的年号。

[130] 瘠硗（yáo）：贫瘠而高峻。

[131] 愆（qiān）期：误期。

[132] 佥（qiān）；同“签”。占卜。

[133] 紫燕：燕的一种，也叫越燕，小而多声，颔下是紫色。

[134] 颖（jiǒng）：警枕。用圆木做的枕头，熟睡时会动，让人惊醒。

[135] 颖然：清醒明白。

[136] 司马文正：司马光，北宋时期政治家、史学家。

[137] 宽博交衽（rèn）：宽大而衣前襟相交叠。

[138] 不缉：不缝。

[139] 衾（qīn）：被子。这是指衣服的宽大如同被子。

[140] 摄政王叔：代君主处理国政的王叔。

[141] 皮弁：古冠名，用白鹿皮制作，上朝的常服。

[142] 《通典》：书名。唐代杜佑撰，二百卷，记载历代典章制度的沿革。

[143] 子衣：胎盘。

[144] 自炙（zhì）：重烤自己。

[145] 题主官：古代办丧事时，请善书者题写死者姓名在木主上。

[146] 屈身而殓之：让死者屈着身子收殓入棺。

[147] 《朝野佥载》：书名。唐张鹜撰，记载隋唐两代朝廷和民间的故事。

[148] 毙誊：古代泛指今中印半岛南部及南洋群岛之地或其居民为岜卷。

[149] 愠羝（yùn dī）：狐臭。

[150] 徒：徒刑。

[151] 盂兰会：旧俗阴历七月十五中元节，僧尼结盂兰盆会。

[152] 车螯：蛤类。壳紫色，璀灿如玉，有斑点，肉可食，自古即为海味珍品。

[153] 塈（jì）：用泥涂抹房屋。

[154] 榜：牌坊上的匾额。

[155] 鸟道：只有鸟类可以飞过的道路，形容山路非常险要。

[156] 雉堞：城墙。

[157] 崒（cuì）：险要。

[158] 伏羲画卦：伏羲是传说中的部落酋长，八卦由他所画。

[159] 龙马负图：传说中的龙形祥瑞之马。

[160] 欢忭（biàn）：欢乐。

[161] 彪：幼年老虎。

[162] 罴（pí）：一种熊。

[163] 鹿濯（zhuó）濯，鸟翯（hè）翯：濯濯，肥泽的样子；翯翯，洁白的样子。

[164] 牣（rèn）鱼跃：指池塘里的鱼活蹦乱跳的样子。

[165] 短：说坏话。

[166] 要：同“邀”，中途拦截。

[167] 饰词：掩饰真相的谎话。

[168] 系：拘捕。

[169]

（yóu）轩：轻便的车。古代的使臣多乘

车。

[170] 潜德：隐藏的美德。

[171] 闵损：春秋鲁国人，孔子弟子，字子骞。童年时后母给他穿芦花做的棉衣，父亲知道后，气得想赶走后母，而他劝说道：“母在一子单，母去四子寒。”父亲就没有那样做，后母知道后很后悔。

[172] 王祥：汉末琅琊人。有王祥卧冰取鲤奉母的故事。

[173] 肆店：店铺。

[174] 率业于其家：在自己家中做买卖。

[175] 比来：等到我们来。

[176] 钤（qián）记：地方官委派的办事机构的印记。

[177] 戴：通“载”。用头顶物。

[178] 曳襟：手往下拉着衣襟。

[179] 捍以堤：用大堤防保它。

[180] 篠（xiǎo）屏：成排的小竹。

[181] 阜（fù）：土山。

[182] 亭圮（pǐ）：倒塌的亭子。

[183] 奉寄御币：皇帝亲自发给使臣们的俸钱。奉，通“俸”。寄，古代翻译东方民族语言的官员称寄。

[184] “按元和”句：唐宪宗元和二年（807年）为丁亥年。

[185] 僭（jiàn）号：臣属冒用帝王的尊号。

[186] 奉日本正朔：接日本朝代年号记时。正，一年之始，朔，一月之始，正朔在此指年号。

[187] 听：听任，任凭。

[188] 饬（chì）：告诫。通“敕”。

[189] 剪剪：浅狭的样子。

[190]

：疑为“甑”（tóng），简瓦。

[191] 限：门槛。

[192] 盦（ān）：一种有盖的器物。

[193] 传真：画的神像。

[194] 粉墁（màn）：刷过的墙壁。

[195] 青畴：绿色田野。

[196] 建瓴：居高临下、高屋建瓴的意思。

[197] 赋讼：赋税和诉讼。

[198] 各赋其土之宜：上交自己本地的特产。

[199] 王畿：古代指直属帝王的地域。

[200] 三山：神话里的方壶、蓬莱、瀛州三座仙山。

[201] 麻姑度曲：麻姑，传说中的仙女。度曲，按曲谱歌唱。

[202] “未敢”句：不敢仓促地窥视海洋。鲛，通“蚊”，传说中的龙。鲛宫，指海洋。

[203] 枚乘《七发》：枚乘，西汉淮阴人，先后为吴王濞、粱孝王武文学侍从之臣。《七发》是他所作的辞赋，其中有章节描写了大海涨潮时的雄伟壮阔。

[204] 噌吰（chēng hóng）：拟声词，多形容钟鼓的声音。

[205] 浚（jùn）井：清理井里的脏物。

[206] 艾糕：加艾叶制成的糕饼。

[207] 媵（yìng）：相送。

[208] 韩圃：韩湘子的花园。韩湘子，传说中的八仙之一，相传为韩愈之侄，曾于初冬季节令牡丹开花。

[209] 罢（pí）双耳：罢同“疲”，低垂双耳，形容舞狮子的姿态。

[210] 踏柁戏：很像现在的跷跷板，不同的是人不坐在上面，而是在上面跳跃。

[211] 水碓（duì）：借助水力来舂米的装置。

[212] “东者”句：东边的人陡然落下来，又将西边的人反弹起来。

[213] 无虚蹈方寸者：没有踏空这一小块地方的人。

[214] 瓯（ōu）：盆盂之类的瓦器。

[215] 箸（zhù）：筷子。

[216] “重阳”句：前文所述重阳节的龙舟赛是为了招待天朝派来的使臣而举行的。

[217] 朱文公：宋代理学家朱熹。

[218] 岩岩：高峻的样子。

[219] 余事：次要的方面。

[220] 蔡君漠：蔡襄，字君漠，北宋书法家。

[221] 的（dǐ）派：确实的派系。

[222] 端砚：以广东德庆县端溪产石所制之砚台。

[223] 永乐四年：明成祖丙戌年（1406年）。

[224] 冷金：指琉球纸。

[225] 侧理：翻动纸边。

[226] 幂面：被涂抹处。

[227] 肴凡四进：菜肴一般上四次。肴，鱼肉之类的荤菜。

[228] 三巡：三遍。

[229] 大要：主要，概要。

[230] 俎豆：俎，置放肉内的几；豆，盛干肉一类的食物器皿，都是古代宴客、祭祀的礼器。

[231] 洪武五年：明太祖（朱元璋）壬子年（1372年）。

[232] 使行人：使臣。万历四年：明神宗（朱翊钧）丙子年（1576年）。

[233] 祟祯元年：明思宗（朱由检）戊辰年（1628年）。

[234] 康熙二年：清圣祖（玄烨）癸卯年（1663年）。

[235] 乾隆二十一年：清高宗（弘历）丙辰年（1736年）。

[236] 飓（yù）：飓风

风。在海洋上发生的强烈风暴。

[237] 鲎（hòu）：一种海生动物。吴方言称虹为“鲎”。

[238] 见北方尤虐：（虹）出现在北方尤其厉害。

[239] 守备：担任防守、保卫的官员。

[240] 头篷：领头船的船帆。

[241] 设覆：假设船翻了。

[242] 黑甜乡：指梦乡。

[243] 味：体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