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浪淘沙·往事只堪哀》原文与赏析

浪淘沙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①。秋风庭院藓侵阶②。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

金锁已沉埋，壮气蒿莱③。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④。

【注释】①排：排遣；消释。②藓（xiǎn）：苔藓。苔藓一般是生长在阴暗潮湿的地方。现在台阶上长满了苔藓，表明很少有人来走动。③金锁：一种用金制的铠甲。蒿莱：两种野生植物，泛指荒草，乱草。此处意思是指豪情壮气已消沉。④玉楼瑶殿：指南唐故国的宫殿。秦淮：即秦淮河，南唐都城金陵（今江苏南京）的名胜之地。在古诗词中，秦淮是繁华如梦的典型意象。

【赏析】个人以为，这首充满了故国之思的词作，是李煜后期词作中最有历史感的一首。他后期的词作，眼界大而感慨深，触碰到“人生长恨”，触碰到“往事如梦”，触碰到“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但没有哪首词像这首一样，有种深深的历史感。

金锁沉埋，空照秦淮。历史的面影穿梭其中，他要告诉我们的岂止是故国之思，还有历史的虚无。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人类的一切努力，是在与永恒拔河。

上片还没有历史气息。

首句“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起得非常突兀、有气势。往事只剩下哀痛，也只能哀痛。这种悲哀，哪怕是对着再好的景，也无济于事，难以排解。他已经将自己置于困境当中了。

“秋风庭院藓侵阶。”更让人难堪的是，这个景并不美，面对着它，只会陷入更大的惶恐与孤独之中。一个孤寂的小院，满园肃杀的秋风。在这里你几乎看不见任何有生机的东西，因为一切都被秋风裹挟着黯然退场。在这里，你看不见任何一点希望的颜色，唯一的一点绿，不是别的，是只适于生长在幽辟冷暗之处的苔藓。“藓侵阶”，刺目的意象，看得让人发怵，心似冰冻。“侵”，带着嚣张而强悍的气势。这里，盛长着冷清荒芜。

我不知道，这是李煜的生活环境，还是他彼时彼地的心境。或许，兼而有之。

“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意绪上又递进了一层。既然此处荒寒而幽辟，人在其中，无法突围，只有任由珠帘闲垂在那里，无心去卷。卷珠帘是为了谁？终日无人来，自然更不需要卷了。“一任”，懒得管它，带有意兴索然的自暴自弃或无力回天的无奈感。

下片，他从往事中打捞起一片残骸，历史的残骸。而这，也正是让他深陷悲哀的原因。

“金锁已沉埋，壮气蒿莱。”不是眼中景，是心中意。金锁代表着金陵的王气，暗喻南唐国都金陵。金陵的王气已经沉埋在历史的风沙中，曾经的辉煌与显赫，还有壮怀已经散落在荒烟蔓草中，找不到一丝丝痕迹。

金锁沉埋，壮气蒿莱，既是怀想三国时吴晋大战，也是李煜对南唐覆国的隐喻与慨叹。吴晋大战后司马氏将三国归于一统，何等豪迈！北宋入侵南唐前，他还有“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河山”，只是，眼下这一切，都似幻梦一场。

沉埋在蒿莱中的岂止是历史与故国，还有他的壮气与希望啊。

“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此句从上片的白昼之景转入到夜晚了。如水的凉月，铺洒下来。照着眼前这个沉溺于“金锁沉埋，壮气蒿莱”的历史之慨中的人。他在想，故国的玉楼瑶殿、凤阁龙楼依然还在吧，它们在月下的秦淮河畔，投下了参差斑驳的倒影。如今南唐已破灭，君主成囚虏，秋月还是那轮秋月，物是人已非、事过境已迁，只是“空照秦淮”而已。

又或是，他遥望秋夜月华里的玉楼瑶殿，美则美矣，却只能是一个神话，一个传说。就像是此时回忆中的故国宫宛，缥缈虚妄。映照在秦淮河里，没有繁华，没有神话，只是一轮月照着空空如也的秦淮河。

金陵和秦淮，承载了太多历史的记忆，它们就是历史的符号。

金陵，即南京，又称秣陵，它号称六朝金粉，十代古都。先后有东吴、东晋和南朝的宋、齐、梁、陈（史称六朝），还有南唐、明、太平天国、中华民国10个朝代的政权在此建立。在历史长河中，它见证着一场场繁华如春梦般迅速消歇，留下的是繁华过后的零落与凄凉。

它是最富有历史沧桑感的古都。

秦淮是金陵最富象征意义的地标。

秦淮河畔的乌衣巷曾住着东晋的王谢两大望族，如今旧时王谢堂前燕，早已飞入寻常百姓家。秦淮河上有尽得风流的秦淮八艳，连河水里都渗透着脂粉与艳异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