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子夜歌·人生愁恨何能免》原文与赏析

子夜歌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①！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②。

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注释】①销魂：极度哀伤痛苦。②故国：指南唐。

【赏析】这首词充满了故国之思和人生之慨。全词几乎没有任何修饰，纯用白描，纯任性灵。读这首词，你始终能感到词中有一个情感强烈的“我”在。

同样是后期之作，比如《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他没有直接告诉你他要传达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只能从景的描述中，看到他对繁华易逝、生命无常的深深无奈。这首词却不然，他的感情毫无节制和修饰，就那样流了出来。这与他“纯任赤子之心”的个性有关，也与他的人生境界有关。

他虽然经历了从天上到人间，从帝王到囚徒的人生巨变，但他承受巨变的时间只有三年。他走得过早，四十二岁便去世，生命正当盛年。虽然他悟到了“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却远远没有到“痛而不言”的大彻大悟之境。

私意以为，这首《子夜歌》和那首《相见欢》比起来，写作时间一定要早一些。他有痛，便呼号。有悟，便告白。尚没有“痛而无语”或是“悟而不言”，那才是“拈花微笑”的超脱与彻悟。《相观欢》中，已经有了一点点冷静的端倪了，所以应该是在他更加醒悟之后所作。

此时的李煜沉溺在家国巨变、人生陆沉的痛中，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尚无“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从容与顿悟。

上片以两个问句发端，“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将古往今来之人生及一己之一生说明”，接着两句“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写梦回故国之痛、梦醒成空之悲。

下片换头“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写眼前，高楼独上，秋晴空望。结句以“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之慨，将真幻、今昔打成一片，慨叹人生虚无，恍如一梦。

词之脉络大致清晰如是。分开来看，每句都不简单。

“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写梦里又回到了故国。一个“重”字可见，故国是他梦萦魂牵的地方，一次次在梦里出现。醒来后，不觉泪流满面。

“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是在眼前之境中融入了故国之思。

高楼谁与上，可能是李煜真真切切地站在高楼上，“远望以当归”。也可能只是李煜心中的一个念想。他想上，但念及再无人与共，无人相知，索性作罢了吧。还有可能是李煜对故国人的一种殷殷期望。他在想此际故国人会不会与他一样，在盼着他的归去。这是从对面入手的写法。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重在人生之叹。两者一为起句一为结句。以它来看人之一生，像一个预言。人之一生，不都是起于有情痴而结于万事空吗？

有人说，“人分两种，一种人有往事，另一种人没有往事。有往事的人爱生命，对时光流逝无比痛惜，因而怀着一种特别的爱意，把自己所经历的一切珍藏在心灵的谷仓里。没有往事的人对时光流逝毫不在乎，这种麻木使他轻慢万物，凡经历的一切都如过眼烟云，随风飘散，什么也留不下。”

李煜是个有往事的人。往事让他饱受痛苦折磨，也让他的生命在痛苦中无比丰盈，让他的灵魂在炼狱中无比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