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望江南二首》原文与赏析

望江南

其一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①，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其二

多少泪，断脸复横颐②。心事莫将和泪说，凤笙休向泪时吹③，肠断更无疑。

【注释】①旧时：指在南唐当国主之时。上苑：古代帝王游猎的园林。此指南唐的宫苑。②断脸复横颐：形容脸上泪水纵横的样子。颐：面颊。③凤笙：管乐器。笙身做成凤形，故称凤笙。

【赏析】这两首词当是李煜入宋后所作。

第一首《望江南》中的江南，确实美得像一个梦。只是这个梦是为了以昔日繁华反衬今日之凄凉，以昔日乐反衬今日之悲，正反相衬，今昔对比，哀乐相形，以乐景写悲，反倍增其悲。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昨夜的一场梦，让他心中恨意堆积。不是梦太残忍，而是梦境太美。太美的梦提醒着太残酷的现实，让他难以自处。

“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此三句交代梦境所见。以“还似”二字领起，一气贯注。他梦见了昔日的“上苑游”，梦见了“上苑游”中的“车如流水马如龙”。车马的喧阗犹然在耳，让人逸兴横飞。紧接着，以“花月正春风”作结。春花在春光明媚中盛放，春月在春夜里温柔如水，一年中最美的季节里的最美的景致全部都集中在这里了，让人迷醉。还不够，还有“吹面不寒”的杨柳风，抚摸着春花秋月，抚慰着游人在春光中充盈而飞扬的春心。花月正春风，何尝不是他生活中最纯粹、最美好、最干净明澈、最春风得意的时刻呢？这一句将梦游之乐推向高潮，然后在高潮中陡然结束。

所以梦境中“花月正春风”越是兴会淋漓，现实中“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的悲慨愈是浓烈。

第二首直揭哀音，凄厉已极。

起笔便是“多少泪”，想必是“一晌贪欢”后，愈是悲不自胜，只能任凭眼泪“断脸复横颐”了。李煜应该感到庆幸，此时的他尚有泪，痛到无泪，那更是人生至苦。“心事莫将和泪说”，虽然情绪一度失控，但泪水决了堤，“心事”却不能一泻而出。或许是满腔悔恨无法说，或许是故国情怀不能说，或许是现状之苦不能说。他时刻没忘记，自己是一个囚徒，是一个被提着线被操纵的玩偶。“凤笙休向泪时吹”，不但“心事”不可说，凤笙也不能吹起，一腔哀思无法倾诉。想像古人那样“欲将心思付瑶琴”，竟然也是不可得的了。

悲苦之情，层层推进，唯一的结局，便只有“肠断更无疑”了。

李煜一共写了四首《望江南》，一般人认为这四首都是他入宋后所作，但我觉得以“闲梦远”为题的两首，是他早期的作品，一首写江南之芳春，一首写江南之清秋。在那二首词中，我们看不到他的悔恨苦闷，流露其中的是生之欢悦和不谙世事的轻愁。

这两首词，是入宋幽囚时所作。一首写江南的景，梦中之景，只是这梦已经不是玫瑰色，而是灰色。一首写江南的人，美人。或理解为借美人之口夫子自道，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