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原文与赏析

相见欢①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②，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注释】①此词一说是后蜀孟昶作。但艺术风格更接近李后主，所以大多数选本还是录作李后主词。②还（xuán）：立即，随即。

【赏析】这首词，特别有韵律感。李煜不是一般的词人，他精通音律。其词每一句韵律都与人的内在情绪共振，读起来舒缓流畅。

这首词上片三句，长句、短句、长句交错。下片四句，几个短句排列，却又用一个长句收束。长长短短的句子，变换却不紊乱，动静张弛，徐徐疾疾，如珠玉落盘，尤其是每片歇拍处的两个长句。

此词上片写景，下片抒情，形简神丰。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一个人，在月色中天时分，默默地登上了西楼。他上西楼，不是呼朋唤友，或邀一二知音，是独上。他上西楼，不想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而是无言，不想说话。

月如钩，是他独上西楼遥望所见，也是他独上西楼时的背景。如钩的一弯月，太清，太瘦。散着微微的清光，冷冷俯视着充满悲欢离合的人间。它不是满月，也不是朗月，是一弯如钩的瘦月。很显然，这是秋天的月。

所以，接下来的这句“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补充了为何“月如钩”。凄清月色下，深深庭院里，已经落光了叶子的一株梧桐，在秋夜里，影影绰绰，寂寞而孤独。梧桐是寂寞的，庭院是深深的，一种与世隔绝的冷清与凄凉，好像这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上片三句中，无言、独上、锁，都带有封闭隔绝的意味。我们能感觉到，在深秋的月色中，无言独上西楼的他，既隔离世界，也被世界所隔离，一种孤独的状态。

词之下片开篇点出其秋心——愁。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在一系列情景的渲染下，他终于开口直诉离愁了。这句话，三个短句，一气直下，可见不得不发。意思是直白的，却有一种水到渠成的自然美。手法很新，正如他说秋是可用来“锁”的，愁在他是可用来“剪”、用来“理”的。

他用一江东去的春水言愁，是说愁之广，愁之不可阻挡。他用更行更远还生的春草言愁，是说愁之如影随形，无处不在，无计消除。这里，他又用“剪不断，理还乱”言愁，是说愁之纷乱，愁之莫可名状。

“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他虽然说明了困扰着他的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离愁，但又无法清晰地表达出它的滋味。别有滋味，百感交集。

本来以为他说“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已经敞开怀抱了，到最后他留给我们的仍是“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的欲说还休。想说不能说，或是想说无法说，才最寂寞。结果他又回到了开头时的“无言独上”的闭锁状态。

他还是躲在一个寂寞的角落里，寂寞地舔着自己的伤口。将过往的人生故事，一幕幕放给自己看，挚爱过的，挣扎过的，怨恨过的，狂喜过的，拥有过的，失去过的，一一呈现，又一一收藏在他的心之角落，或是记忆的地下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