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原文与赏析

相见欢

林花谢了春红①，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②。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注释】①林花：满林的花，大片大片的花。春红：即春花绚烂的色彩。②胭脂泪：指雨中落花。重（chóng）：重现。指花再开。

【赏析】清人谭献《词辨》评此词：“濡染大笔。”“气度雄肆，虽骨子里笔笔在转换，而行之以浑然元气”，也是李煜以“血泪书之”的经典之作。

“林花谢了春红”，一句浅显明白的大白话，像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事实上，字字句句凝着他的血泪。

林花，不是一株一株的花，而是满林的花。是“众芳芜秽”，而非一花独憔悴。春红，一年之中最美好的季节里最绚丽的色彩。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命中碰到的一切美好，都是以秒来计算的，它们消逝得太快。

谢了，不只是过去完成时态，还饱含着词人深深的怜惜。谢了就是谢了，无人能够挽回，就像时光难倒流，覆水再难收。人只能直面这个残酷的现实，像个伤心的孩子，束手无策。

最美好的季节里最美的林花凋落，怎不让人哀痛？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像是在追溯因由。让“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者，是朝来的寒雨，晚来的风。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霜刀剑严相逼。风雨摧花，人又能奈何？

我觉得，这句既是在追溯因由，也是情感的渐次递进。林花谢了春红让人哀婉，太匆匆让人沉痛，它们短短有限的光阴里，充满了挫伤打击。朝来寒雨晚来风，轮番来袭，没有停息。尽管这样它们还是要尽情绽放，不辜负春光和生命。

看着林花谢了春红，叹着太匆匆，怨着朝来寒雨晚来风，又怎么样呢？一切无法改变，生活仍然在继续。仍然在他人手下忍辱含垢，生不如死，像一个玩偶，这更是人生最大悲哀。

李煜写的是花，更是惜花自伤身世。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此句从林花转入人事，内在仍有呼应。

胭脂泪，相留醉，是带着雨滴的花挽留惜花人，让他别走，让他再一次沉醉。因为他懂得怜惜它，懂得为它的凋谢哀痛。他解花语，花也解他。

胭脂泪，相留醉，是梨花带雨般的女子邀他再饮一杯，与她同醉。落花伤雨又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生命短暂，充满了偶然，谁也不知道今天的分离还能不能有明日的重逢，谁也不知道再相逢会在何年何日，就算是相逢了，也无法保证，彼此还有“当时的旧情怀”。物是人非，时过境迁，过去的永远过去，一切都无法重来。

所以，唯一能做的，是活在当下，是抓住眼前实实在在的这一刻。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从人事转入人生，转入对人类命运的抒写。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人之必然长恨，如水之必然东流，滔滔不绝，去而不复。

这长恨到底是什么？是林花谢了，太匆匆，无人能留？是无法预知的朝来寒雨晚来风？是匆匆一别，不知“几时重”？这些都是可恨的表象。操纵这一切的，是隐藏在表象之下、那个无比神秘却又无处不在，想挣脱却无法挣脱的东西——无常。

不想当皇帝的他皇位偏偏砸在他头上，想当皇帝的太子，机关算尽却敌不过短命，这难道不是无常？从一国之君沦为阶下之囚，天上人间的命运，难道不是无常？

兴亡无常，人生无常，命运无常。李煜的这首词，在无意之中，触碰了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