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倾城,姗姗来迟
倾国倾城,姗姗来迟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据《汉书·外戚传上》载,这是汉武帝时著名的知音律、善歌舞的李延年为汉武帝献上的一曲新作。歌声如此美妙,而歌声中赞美的北方佳人更是出奇地美丽,汉武帝的心弦一下就被拨动了。他情不自禁地说:“太美了。难道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美丽的人吗?”此时与汉武帝一起欣赏歌舞的平阳公主说:“有啊,李延年的妹妹就是这位绝世美人。”汉武帝一听,大喜过望,立即召见了李延年的妹妹,他没想到,她的妹妹真是丽质天生,人间罕见,不仅如此,她还是一个舞蹈奇才。《汉书·外戚传上》说她“妙丽善舞”,从此深得汉武帝的欢心,被汉武帝召幸后册封为“李夫人”。“倾国倾城”这个成语便由此而来。
细心的读者一定会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当年卫子夫的得宠,是平阳公主引见的。而这次李夫人的得宠,又是平阳公主的一句话促成的。这难道是巧合吗?平阳公主怎么会知道李延年的妹妹就是个大美人。很可能是,平阳公主看到卫子夫年长色衰,已拴不住汉武帝的心了,于是便像当年物色卫子夫那样,四处探访天下美女,召入自己的府第,并精心安排了这场“演出”,将李夫人隆重推荐给了汉武帝,从而确保自己的地位。史书没有记载,李夫人入宫时,平阳公主是否也像当年对卫子夫那样对她说“日后富贵了,可不要忘记了我这个大媒人啊”。但依情理推断,当时平阳公主引见李夫人,与此前引见卫子夫,其目的是相同的。
《史记·佞幸列传》记载:“李延年,中山人也。父母及身兄弟及女,皆故倡也。延年坐法腐,给事狗中。而平阳公主言延年女弟善舞,上见,心说之,及入永巷,而召贵延年。延年善歌,为变新声,而上方兴天地祠,欲造乐诗歌弦之。延年善承意,弦次初诗。其女弟亦幸,有子男。延年佩二千石印,号协声律。”
《汉书·外戚传下》则这样记载:“孝武李夫人,本以倡进。初,夫人兄延年性知音,善歌舞,武帝爱之。每为新声变曲,闻者莫不感动。延年侍上起舞,歌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上叹息曰:‘善。世岂有此人乎?’平阳主因言延年有女弟,上乃召见之,实妙丽善舞。由是得幸,生一男,是为昌邑哀王。”
从上述记载中,可以看出两者的不同。《史记》说平阳公主直接将李夫人推荐给了汉武帝,汉武帝很宠幸李夫人,爱屋及乌,所以对李延年也另眼相待。《汉书》则说李延年因“知音律,善歌舞”而得到了汉武帝的青睐,于是李延年和平阳公主又将他的妹妹引见给了汉武帝。不管是李延年先得宠后,推荐了妹妹,还是妹妹先得宠后,再提携了哥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平阳公主是一个很关键的人物。
李夫人几乎得到了当年卫子夫受宠时的荣耀。东晋葛洪的笔记小说《西京杂记》卷二“搔头用玉”条记载:“武帝过李夫人,就取玉簪搔头。自此后宫人搔头用玉,玉价倍贵焉。”汉武帝去看望李夫人时,无意间用李夫人头上的玉簪挠了一下头,竟然使后宫佳丽数千人看红了眼,她们纷纷购买玉,做成玉簪,戴在头上,希望汉武帝也能用自己头上的玉簪来挠头。这数千人东施效颦的结果,造成了当时玉价的倍增。从这一个小小的侧面,可以反映出当年李夫人受宠时的情景。
在汉武帝的数千女人当中,大概李夫人是最受汉武帝疼爱的一位。历史学家翦伯赞说汉武帝“特别是他的李夫人最好的丈夫”。可惜的是,李夫人很年轻时,就得病死了。
就在李夫人病危期间,汉武帝亲自前去探望。听说汉武帝来了,病了很久的李夫人连忙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很抱歉地对汉武帝说:“贱妾长久生病,面容早已毁坏,不能再见圣上面了。贱妾只希望死后,你能善待我们的儿子昌邑王和我的几个兄弟。”汉武帝说:“夫人病情如此严重,只怕要长病不起,这也许是你我相见的最后一面了。你让我看一眼你,你再嘱托昌邑王和你的兄弟,岂不是更好吗?”李夫人说:“妇人相貌不加修饰,不能见君父。贱妾已长时间没有梳妆打扮了,所以不敢以这副憔悴懒散的样子见皇帝。”汉武帝又说:“夫人只要见我一面,我将加赐千金,并荣升夫人的兄弟为高官。”李夫人回答说:“升不升高官,全在于陛下您,并不在于见不见我这最后一面。”听完这话之后,汉武帝没有办法了。他只好又接着说,我今天一定要见你一面,否则我誓不罢休。听到汉武帝态度如此坚决,李夫人再也不说话了,她转过身去,在被子中抽泣不已。汉武帝无法见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很不高兴地离去了。此时,在李夫人身边的姊妹们埋怨起李夫人来:“贵人难道就不能先见圣上最后一面,然后再托付圣上善待您的兄弟吗?这也显得太绝情了。”李夫人回答说:“谁说我太绝情?谁说我不想见陛下?我今天之所以不见圣上最后一面,正是要更好地嘱托圣上善待我的兄弟呀。我本来是因为容貌出众,才以微贱的下人而得到圣上的宠爱。说到以美色事人,色衰就会失去爱,失去爱就恩情绝了。圣上今天之所以恋恋不舍地来看望我,就是因为我平时有出众的容貌。可是现在,我的美貌早已毁坏,颜色也无法与以往相比。如果他见到我现在的样子,必定会厌恶我、抛弃我。那么他怎么还可能因思念怜悯我而善待我的兄弟呢?”
李夫人死后,汉武帝十分伤心。他下令,以皇后的葬礼来埋葬李夫人。并且任用李夫人的哥哥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后封他为海西侯,任用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对这位到死也不愿见自己一面的夫人,汉武帝十分思念。他命人专门画了一张李夫人的画像,悬挂在甘泉宫。汉武帝死后,大将军霍光遵照汉武帝的心意,“以李夫人配食”,并追尊她为孝武皇后。
据《汉书·外戚传下》记载:李夫人死后,汉武帝思念不已,方士齐人少翁自称能招魂,能让汉武帝见到李夫人的魂魄。于是在一天晚上,少翁张灯燃烛,施帐列酒,让汉武帝远远地坐在另一座帷帐里,果然,汉武帝在另一个帷帐中远远地看到,有一个美女像是李夫人的模样,出现在帷帐中,并且来回走动。汉武帝不能近看,这种雾中看花、水中望月式的一幕,反而更勾起了汉武帝与李夫人往日的卿卿我我之情,他更加思念悲伤。于是赋诗一首:“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让乐府中所有的歌唱家以丝弦伴奏而演唱。汉武帝又亲自作了一篇赋,哀悼李夫人。
关于这段人鬼相见的动人情景,《汉武故事》《拾遗记》都有记载。但是《史记·外戚世家》却没有记载,而《史记·孝武本纪》《史记·封禅书》则这样记载:“齐人少翁以鬼神方见上。上有所幸王夫人,夫人卒,少翁以方盖夜致王夫人及灶鬼之貌云,天子自帷中望见焉。于是乃拜少翁为文成将军,赏赐甚多,以客礼礼之。”《通鉴考异》指出:汉武帝招魂的并不是李夫人,而是汉武帝另一位宠妃王夫人。由此看来,汉武帝的这两篇诗赋,也不是为李夫人而作,它实质上是写给王夫人的。
有人认为:既然汉武帝能招王夫人魂,也就能招李夫人魂,不可能招一次魂就洗手不干了。其实这种说法是站不住的,因为,招魂之事,不是任何人都能干得来的。齐人少翁有本事,其他人未必也会有这个能耐。少翁比李夫人死得早,那么谁给她来招魂?可见这种说法是经不起推敲的。
那么为什么会出现将发生在王夫人身上的事移植到李夫人身上去的事情呢?也许,这反映了人们对这位出身虽低贱,但却美丽、聪明、到死也不愿面见君王的短命的奇异女子的怀念之情。人们宁愿相信,她死后还会回来与汉武帝相见,了却汉武帝心中最后的心愿。于是便将王夫人的事移植到了李夫人事上去了。再到后来,白居易又以这件事为蓝本,创作了《长恨歌》中的杨贵妃死后魂魄与唐明皇李隆基特使重逢的动人一幕。
需要指出的是,用“倾国倾城”来形容妇人容貌很美,并无贬义。不少人认为,“倾国倾城”中的“倾”是“倾覆”,由此理解“倾国倾城”为因女色而亡国。事实上,这里的“倾”,不是倾覆,而是倾慕之意。“倾国倾城”是说全城、全国的人都倾慕其美貌;而“姗姗来迟”,原形容汉武帝眼中的李夫人走路缓慢从容的姿态,现在则形容慢腾腾地很晚才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