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鲁肃传》原文、释译、人物评价

鲁肃

【原典】

鲁肃字子敬，临淮东城人也。生而失父，与祖母居。家富于财，性好施与。尔时天下已乱，肃不治家事，大散财货，摽卖田地，以赈穷弊结士为务，甚得乡邑欢心。

周瑜为居巢长，将数百人故过候肃，并求资粮。肃家有两囷米，各三千斛，肃乃指一囷与周瑜，瑜益知其奇也，遂相亲结，定侨、札之分。袁术闻其名，就署东城长。肃见术无纲纪，不足与立事，乃携老弱将轻侠少年百余人，南到居巢就瑜。瑜之东渡，因与同行，留家曲阿。会祖母亡，还葬东城。

刘子扬与肃友善，遗肃书曰：“方今天下豪杰并起，吾子姿才，尤宜今日。急还迎老母，无事滞于东城。近郑宝者，今在巢湖，拥众万余，处地肥饶，庐江间人多依就之，况吾徒乎？观其形势，又可博集，时不可失，足下速之。”肃答然其计。葬毕还曲阿，欲北行。会瑜已徙肃母到吴，肃具以状语瑜。时孙策已薨，权尚住吴，瑜谓肃曰：“昔马援答光武云‘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今主人亲贤贵士，纳奇录异，且吾闻先哲秘论，承运代刘氏者，必兴于东南，推步事势，当其历数，终构帝基，以协天符，是烈士攀龙附凤驰骛之秋。吾方达此，足下不须以子扬之言介意也。”肃从其言。瑜因荐肃才宜佐时，当广求其比，以成功业，不可令去也。

权即见肃，与语甚悦之。众宾罢退，肃亦辞出，乃独引肃还，合榻对饮。因密议曰：“今汉室倾危，四方云扰，孤承父兄余业，思有桓文之功。君既惠顾，何以佐之？”肃对曰：“昔高帝区区欲尊事义帝而不获者，以项羽为害也。今之曹操，犹昔项羽，将军何由得为桓文乎？肃窃料之，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为将军计，惟有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规模如此，亦自无嫌。何者？北方诚多务也。因其多务，剿除黄祖，进伐刘表，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此高帝之业也。”权曰：“今尽力一方，冀以辅汉耳，此言非所及也。”张昭非肃谦下不足，颇訾毁之，云肃年少粗疏，未可用。权不以介意，益贵重之，赐肃母衣服帏帐，居处杂物，富拟其旧。

刘表死，肃进说曰：“夫荆楚与国邻接，水流顺北，外带江汉，内阻山陵，有金城之固，沃野万里，士民殷富，若据而有之，此帝王之资也。今表新亡，二子素不辑睦，军中诸将，各有彼此。加刘备天下枭雄，与操有隙，寄寓于表，表恶其能而不能用也。若备与彼协心，上下齐同，则宜抚安，与结盟好；如有离违，宜别图之，以济大事。肃请得奉命吊表二子，并慰劳其军中用事者，及说备使抚表众，同心一意，共治曹操，备必喜而从命。如其克谐，天下可定也。今不速往，恐为操所先。”权即遣肃行。到夏口，闻曹公已向荆州，晨夜兼道。比至南郡，而表子琮已降曹公，备惶遽奔走，欲南渡江。肃径迎之，到当阳长阪，与备会，宣腾权旨，及陈江东强固，劝备与权并力。备甚欢悦。时诸葛亮与备相随，肃谓亮曰“我子瑜友也”，即共定交。备遂到夏口，遣亮使权，肃亦反命。

【释译】

鲁肃，字子敬，临淮东城人，他刚出生，父亲就去世了，因此，从小就与祖母一起生活。鲁肃家产很多，可他生性就喜欢救济他人。当时，天下已乱，鲁肃不但不置办家业，还拿出家中大量钱财，并出卖田地，全力救济穷人，结交士人，因此，受到家乡人的敬爱。

周瑜做居巢县长时，曾率数百人特意去拜见鲁肃，并请求资助一些粮食。鲁肃家有两仓米，各约三千斛，鲁肃就将其中的一仓送给他，周瑜更觉得他非同寻常。于是，两人结为好友，建立了如春秋时子产和季札那样的深厚友情。袁术听到鲁肃的名声，任命他为东城县长。鲁肃已知袁术办事不合法度，不值得和他一道建立功业，便携老少及精壮青年一百多人，南下到居巢投奔周瑜。周瑜东渡长江，鲁肃也随他同行，过江后在曲阿县安家。就在这时，鲁肃祖母亡故，他返回东城安葬祖母。

刘子扬与鲁肃是好友，写信给鲁肃说：“现在，天下英豪并起，凭您的才华，正应趁此纷争之时大显身手。应马上回来迎接老母，不要滞留在东城县。最近，有个叫郑宝的人，在巢湖一带积聚了一万多部众，占据了富庶地区，庐江一带的寻常百姓纷纷去投奔他，更何况像我们这些有才能抱负的人呢？看郑宝现在的形势，有可能大量聚拢贤士，机不可失，您应当迅速前往。”鲁肃很赞成他的意见。在安葬祖母后，返回曲阿，鲁肃便想整装就此北行。恰逢周瑜已将鲁母接到了吴郡，鲁肃也就把其中情况告知了周瑜。当时，孙策已死，孙权仍在吴郡，周瑜对鲁肃说：“过去，马援回答光武皇帝时说‘当今时代，不仅君主可以选择臣子，同样，臣子也可以选择君主。’现在，吴主亲信贤德的有识之士和有奇才异能之人，另外我听说前哲曾秘论，承天命替代刘氏之人，定兴起东南；用历数推测，也得出缔造帝业终在东南的结果，这与天命是一致的。现在，正是有识之士随之奋斗立业建功的时候。我已明白了这个道理，你根本不必把刘子扬所说放在心上。”鲁肃听从了他的话。周瑜即向孙权推荐鲁肃，说他的才干足以辅佐王霸大业，应多多延请这样的人，不能让他离开。

孙权当即召见鲁肃，和他谈得非常高兴。众宾客告退后，鲁肃也起身告辞，孙权又单独把他拉回来，两人共席对饮。孙权顺便悄悄与他议论说：“现在，汉朝正处败亡之境，天下纷乱，风起云涌。我承继父兄遗业，想建立齐桓公、晋文公那样的功业。你既然屈驾惠顾于我，想怎样帮助我呢？”鲁肃回答说：“从前，汉高祖一心想拥戴义帝而未能如愿，是由于项羽从中作梗。现在的曹操一如项羽，将军怎能成为齐桓公、晋文公呢？依我的判断，汉朝已不能复兴，曹操也不能很快除掉。为将军设想，只有鼎立于江东，静观变化。局面就是这样，您也不必怀疑自己的力量。为什么这样说呢？北方要完全安定一时还达不到，我们可以趁北方未定，消灭黄祖，再进攻刘表，将领地扩大到长江上游，然后称帝，进而统一全国，这是汉高祖所建立的功业呀！”孙权说：“我之所以努力控制江南，是希望能够有助于朝廷，您说的我很难达到啊。”张昭指责鲁肃不谦逊，在孙权面前说了他不少坏话，说他年纪轻没有大才能，不可重用。孙权并不理会，反而更加器重鲁肃，还给鲁肃的母亲送去衣服和陈设品，使他的家与先前家乡的家一样豪华富有。

刘表去世，鲁肃向孙权建议说：“荆州与我相邻，水流向北，外有江、汉环绕，内有山峰险阻，坚固如金城，沃野万里，百姓富足，如果把它据为己有，这正是成就帝业的基础。现在，刘表刚死，他的两个儿子一向不和，军中众将分别对立拥戴刘琦和刘琮。再说，刘备乃天下枭雄，与曹操有怨，寄居刘表处，刘表却防备和嫉妒刘备的才能而不重用他。倘若刘备与荆州之主协力一致，我们就应与他结好，订立盟约；如果他们之间离心离德，我们就设法攻占荆楚，以便完成开国大业。我请求去荆州吊祭，并慰劳荆州军中实力派将领，顺便劝说刘备让他笼络刘表部下，共同对抗曹操，刘备一定会很高兴的。如能成功，天下不难统一。现在若不立即前去，恐怕就让曹操抢占先机了。”孙权随即派鲁肃前往。鲁肃到达夏口，听说曹军已向荆州进兵，就昼夜兼程地赶到南郡，可此时，刘表的儿子刘琮已投降曹操，刘备慌急撤退，准备南渡长江。鲁肃就直接去迎接，在当阳长阪，与刘备相见。鲁肃向刘备详细地转述了孙权的意图，并陈说东吴的强大，劝刘备与孙权合作，共拒曹操。刘备非常高兴。这时，诸葛亮已跟随了刘备，鲁肃对诸葛亮说：“我与你兄诸葛瑾是朋友。”两人当即也成为朋友。刘备就到夏口驻扎，派诸葛亮出使东吴，鲁肃也与他一起回去了。

【人物解读】

鲁肃（公元172～217年），东汉末年东吴的著名军事统帅，战略家、政治家。早年袁术闻其名，请为东城长，鲁肃看袁术定不能成就霸业，便经周瑜的推荐，成为孙权的参谋，很早就为孙权谋划了成就帝业的战略计划，深受孙权器重。战前，鲁肃在联合刘备、劝说孙权抗曹等方面都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并在之后协助周瑜取得赤壁之战的胜利。赤壁战后，鲁肃从大局考虑，又劝说孙权将荆州借给刘备，继续巩固。他曾为孙权提出鼎足江东的战略规划，因此得到孙权的赏识，于周瑜死后代替周瑜领兵，守陆口。此后鲁肃为索取荆州而邀荆州守将关羽相见，然而却无功而返。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鲁肃去世，年仅46岁。孙权亲自为鲁肃发丧，诸葛亮也为其发哀。

【世人对其评价】

陈寿《三国志》：“少有壮节，好为奇计。家富于财，性好施与。”“曹公乘汉相之资，挟天子而扫群桀，新荡荆城，仗威东夏，于时议者莫不疑贰。鲁肃建独断之明，出众人之表，实奇才也。”

周瑜：“鲁肃智略足任，乞以代瑜。”“鲁肃忠烈，临事不苟，可以代瑜。”

王士桢：“将相江东美，英风压上流。鲁公最忠烈，慷慨借荆州。”

周昙：“轻财重义见英奇，圣主贤臣是所依。公瑾窘饥求子敬，一言才起数船归。”

黎东方：“孙权下面，懂得政治、深知非联络刘备便不能抵抗曹操，以保持江东的独立王国，进一步问鼎中原的，只有鲁肃一人。”

白寿彝：“鲁肃始终不渝地坚持孙刘联盟，是因为他看到了联盟的维持与巩固，关系到江东生死存亡的长远利益，这是他目光远大的过人之处。鲁肃一生的活动，证明了他是江东最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和外交活动家。”

周思源：“鲁肃大智大勇、临危不惧、多谋善断、坦荡豪爽、能言善辩，堪称一代豪杰。”

尹韵公：“诸葛亮和鲁肃一样，都是三国时代最有眼光的杰出外交家。”

张大可：“鲁肃是东吴名将，他有智有勇，堪与周瑜媲美，若论高瞻远瞩，深谋远虑，恐较周瑜还略胜一筹。”

易中天：“鲁肃是一个很侠义，很豪爽的人。”

《鲁肃墓》：“年少粗疏未可轻，榻边视画最分明。直将诸葛同心事，空被张昭识姓名。大业竟从身后定，丰碑自向墓前横。指囷风义人争说，细故何能概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