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将之叛
诸将之叛
【内容提要】
本篇主要叙述了汉王刘邦登上汉朝皇帝之位后,许多建汉功臣背叛朝廷的历史过程。
汉王刘邦为夺取天下,建立汉王朝,任用了许多谋臣勇将。刘邦登上皇位后有些将领却离他而去。在这些将领中,韩信可谓是为刘邦争夺天下立下汗马功劳的,但他自恃功高,急于称王,走上反叛朝廷的道路。韩信率军袭击齐国获胜后,便上书汉王,让他代理齐王,镇抚齐国。汉王为防他兵变,便封其为齐王,征调他的部队继续攻打楚军。然而汉王刘邦追击项羽到固陵时,他却按兵不动,汉王接管了他的部队。韩信知道汉王刘邦害怕并厌恶他的才能,便称病不参加朝见和随侍出行。后与叛臣陈豨相互勾结,共同谋划叛乱,击吕后、太子,被吕后发现,设计将其处死。
在反叛朝廷的将领中,陈豨被高祖任命为相国,监管赵国、代国边境部队,可谓重臣。而他在任职期间与韩信有叛逆私约。陈豨做相国时,在外专擅兵权,效仿魏国信陵君养士,随行宾客诸多,牵扯到许多不法之事。被人告知汉高祖后十分恐慌,高祖派人召陈豨,他称病不去,与王黄等人公开反叛,自封代王,率军劫掠赵国、代国。刘邦在邯郸城,陈豨部将游动袭击,汉军大破陈军,陈豨军队溃败。周勃平定代郡、雁门、云中等地,将陈豨斩首。
梁王彭越与公开反叛朝廷的将领不同,他只是在高祖进攻陈豨时,向其征兵,他称病,只派将军率兵赴邯郸。高祖大怒,令人前去斥责。彭越恐惧,想亲自入朝谢罪。其部将却劝他发兵反叛朝廷,彭越不听劝告。彭越部下太仆控告他谋反,高祖派人将他囚禁到洛阳,被定为有谋反迹象,高祖赦免他为民。吕后认为将彭越流放是自留后患,指使彭越的舍人控告他谋反,将其斩首。
淮南王黥布造反,除了想当皇帝外,淮阴侯韩信被杀、彭越遭处死,也使其大为惊恐。他暗中部署军队,等候邻近郡县告急。贲赫告他谋反,高祖派军队进攻黥布。刘邦与黥布军队在蕲西大战,黥布军队败退而逃,不能取胜。长沙成王吴臣派人诱骗黥布,番阳人在农舍中将其杀死。
燕王卢绾在背叛汉朝廷前,曾在陈豨造反时进攻他的东北面。卢绾派使臣张胜告诉匈奴不要援助陈豨,但张胜却让匈奴帮助陈豨攻击燕军,燕王卢绾怀疑张胜勾结匈奴反叛,上书朝廷将张胜全家斩首。汉朝杀死陈豨后,卢绾偏将说他曾与陈豨互通计谋。高祖派人召卢绾回朝,卢绾恐惧躲藏起来,后逃入匈奴。
【原文】
汉高祖四年冬十月,韩信袭齐,已定临淄,遂东追齐王。项王使龙且将兵救齐,信击杀龙且,虏齐王广。韩信使人言汉王曰:“齐伪诈多变,反覆之国也,南边楚。请为假王以镇之[1]。”汉王发书,大怒,骂曰:“吾困于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为王[2]!”张良、陈平蹑汉王足,因附耳语曰:“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自王乎?不如因而立之,善遇,使自为守;不然,变生[3]。”汉王亦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春二月,遣张良操印立韩信为齐王,征其兵击楚。
【注文】
[1]伪诈:欺诈。 反覆:亦作“反复”。变化无常。 假:代理,非正式。
[2]发:打开;开启。 旦暮:日夜。
[3]蹑(niè):踩,踏。
【译文】
汉高祖刘邦四年(前203年)冬季十月,韩信袭击齐军,平定了临淄之后,又向东追击齐王田广。项羽派龙且率军去援助齐军,韩信击杀了龙且,俘虏了齐王田广。这时韩信派人送书信给汉王(刘邦)说:“齐军伪诈多变,齐国又是反复无常的国家,其南面临近楚国。请让我临时代理齐王镇服齐人。”汉王打开韩信使者的书信,非常生气,骂道:“我被围困在这里,日夜盼望你来协助我打退敌人,你却想自立为王!”张良和陈平暗下踩汉王的脚,又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现在汉军正处在不利的时候,怎么能阻止韩信擅自称王呢?不如顺水推舟立他为王,好好地对待他,让他独自守住齐地;不然会发生兵变。”汉王这时也醒悟过来,顺势又骂道:“大丈夫平定了诸侯,本来就是真正的王了,何必做临时的假王呢!”春季二月,汉王派张良带着印信到齐地,封立韩信为齐王,并征调他的部队去攻击楚军。
【原文】
项王闻龙且死,大惧,使盱台人武涉往说齐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与戮力击秦。秦已破,计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今汉王复兴兵而东,侵人之分,夺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关,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且汉王不可必,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项王怜而活之,然得脱,辄倍约,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如此。今足下虽自以与汉王为厚交,为之尽力用兵,必终为所禽矣[1]。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项王尚存也。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项王今日亡,则次取足下。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和,参分天下王之[2]?今释此时,而自必于汉以击楚,且为智者固若此乎!”韩信谢曰:“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画不用,故倍楚而归汉[3]。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于此。夫人深亲信我,我倍之,不祥,虽死不易。幸为信谢项王。”[4]
【注文】
[1]厚交:至交,深交。
[2]连和:联合;交好。
[3]执戟:秦汉时的宫廷侍卫官。因值勤时手持戟,故名。
[4]历史典故“解衣推食”即来源于上述史实,最初的记载见《汉书·韩信传》。
【译文】
项王听说龙且已经死了,非常害怕,便派盱台人武涉前去游说齐王韩信说:“天下百姓同受秦国的暴政已经很久了,所以大家才同心协力攻打秦朝。秦朝已经灭亡,诸侯军将领按照功劳的大小划分疆土,各自称王进行治理,使士卒们得到休息。可是如今汉王又率军东进,侵犯人家的王位,掠夺人家的封地,已经攻破了三秦,后又重新带兵出关,征集各诸侯国的军队向东去攻打楚国,他的心思是不吞并天下誓不罢休,贪得无厌竟到了如此的程度,太过分了。况且汉王这个人是靠不住的,不可信任的,他数次落在项王的掌握之中,只是项王因可怜他给他留下活路,可是当他一旦脱身,就背弃盟约,又去攻打项王,他的不守信用到了如此地步。现在将军自认为与汉王有深厚的交情,替他竭尽全力用兵作战,但最终会被他擒获的。将军之所以能保全性命到今天,是因为项王还存在的缘故。当今楚、汉二王间成败之事,关键在于您的意向了。您站在右边汉王则取胜,站在左边则项王取胜。项王今天灭亡了,下一个就该轮到您了。将军曾经与项王有过交情,为什么不反叛汉国与楚国联合,三家瓜分天下而各自称王呢?现在放弃了这个机会,您必然投靠汉王而进攻项王,作为智者难道该这样做吗?”韩信辞谢说:“我侍奉项王的时候,官职不过是个郎中,地位不过是个执戟的将士,我说的话项王不听,所献的计策项王不采用,所以我才离开楚国投奔到汉。汉王授我上将军的官印,交给我数万军队率领,脱下自己的衣服给我穿,推过他的食物让我吃,并且我献的计策他都采用,所以我才有了今天这样的地位。汉王这样亲近、信任我,如果我背叛了他,是不吉利的,就是到死我都不会改变主意的。希望写下这封信向项王表示歉意。”
【原文】
武涉已去,蒯彻知天下权在信,乃以相人之术说信曰:“仆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1]。”韩信曰:“何谓也?”蒯彻曰:“天下初发难也,忧在亡秦而已。今楚、汉分争,使天下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不可胜数[2]。楚人越彭城,转斗逐北,乘利席卷,威震天下;然兵困于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进者,三年于此矣[3]。汉王将数十万之众,距巩、洛,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4]。百姓罢极怨望,无所归倚[5]。以臣料之,其势非天下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当今两主之命县于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6]。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7]。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强齐,从燕、赵,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孰敢不听!割大弱强,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于齐[8]。案齐之故,有胶、泗之地,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齐矣[9]。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愿足下熟虑之。”韩信曰:“汉王遇我甚厚,吾岂可以乡利而倍义乎!”蒯生曰:“始常山王、成安君为布衣时,相与为刎颈之交,后争张黡、陈泽之事,常山王杀成安君泜水之南,头足异处[10]。此二人相与,天下至欢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11]。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于汉王,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而事多大于张黡、陈泽者。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亦误矣。大夫种存亡越,霸句践,立功成名而身死亡[12]。野兽已尽而猎狗烹。夫以交友言之,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则不过大夫种之于句践也。此二者足以观矣,愿足下深虑之!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韩信谢曰:“先生且休矣,吾将念之。”后数日,蒯彻复说曰:“夫听者,事之候也。计者,事之机也。听过计失而能久安者,鲜矣。故知者,决之断也。疑者,事之害也。审毫厘之小计,遗天下之大数,智诚知之,决弗敢行者,百事之祸也[13]。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时乎,时不再来!”韩信犹豫,不忍倍汉,又自以为功多,汉终不夺我齐,遂谢。蒯彻因去,佯狂为巫[14]。
【注文】
[1]相人:观察人的体貌以推断其吉凶祸福。
[2]肝胆涂地:参见前“肝脑涂地”。
[3]转斗:转战。 威震天下:威名传于全国,震惊世上。出自汉·桓宽《盐铁论·非鞅》:“蒙恬却胡千里,非无功也,威震天下,非不强也。” 京:即京县。本春秋郑邑,秦置县。治所在今河南荥阳东南。 索:城名。在今河南荥阳市。春秋时属郑。
[4]尺寸之功:尺寸,形容数量少。微末的功劳。出自《战国策·燕策一》:“夫民劳而实费,又无尺寸之功,破宋肥仇,而世负其祸矣。” 折北:败北,败走。
[5]罢(pí):同“疲”,疲惫。 怨望:怨恨;心怀不满。 归倚:归向,依附。
[6]贤圣:道德才智极高。
[7]鼎足:比喻三方并峙,犹如鼎的三足。
[8]甲兵:披甲的士兵。亦指军队。
[9]胶:即胶河。在今山东省境内。源出今招远市东,西南流,注入胶州湾。 泗:即泗水。 深拱:高拱。言敛手安居,无为而治。 揖(yī)让:宾主相见的礼仪。 相率:亦作“相帅”。相继;一个接一个。
[10]布衣:借指平民。古代平民不能衣锦绣,只能穿布衣,故称。 刎颈之交:刎颈,割脖子;交,交情,友谊。比喻可以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出自《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卒相与欢,为刎颈之交。” 张黡(yǎn)(?—约前208年):秦末人。初为赵王武臣的部将。后秦军围巨鹿,奉张耳令责备陈余拥兵不救。不久率五千兵与秦战,兵败被杀。 陈泽(?—约前208年):秦末人。张耳部将。巨鹿之战中,与张黡一同受张耳所派与陈余联合。陈余胆怯,只予其五千人攻秦,结果兵败战死。 泜水:上游即今槐河,下游即今沙河。源出河北赞皇县西南黄沙岭(黄奄垴nǎo),东北流经县北,再东北经元氏南,折而东南,在宁晋县东南入滏阳河。
[11]至欢:指相处最欢乐的朋友。
[12]大夫:古代统治阶级,在国君之下有卿、大夫、士三级,因此为一般任官职者之称。 种:即文种(生卒年不详)。春秋时楚国郢城(今湖北荆州纪南城)人,字少禽(一作子禽)。曾任楚宛(今河南南阳)令。与范蠡(lǐ)入越,共事越王勾践,任大夫。越王勾践三年(前494年),越被吴击破,退守会稽(今浙江绍兴),越王勾践用其计,赴吴请和,得免亡国。勾践返越后,授以国政,经过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灭吴国。后勾践听信谗言,赐剑令其自杀。 越:即越国。姒(sì)姓。相传始封君为夏少康庶子无余,都会稽(今浙江绍兴)。春秋晚期,屡与吴国交战。公元前494年为吴王夫差所败,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刻苦图强,于公元前473年灭吴。其后与齐、晋等诸侯会于徐州(今山东滕州),遂称霸。疆土有今浙江北部、江西东部、安徽南部、江苏大部及山东南部一小部分。后曾迁都琅邪(今山东胶南北),至越王翳(yì)时又迁于吴(今江苏苏州)。战国时国力衰弱,约在公元前306年为楚所灭。 句践(?—前465年):又称菼(tǎn)执。句,同“勾”。春秋末越国国君。公元前年497至前465年在位。越王允常之子。勾践三年(前494年)与吴王夫差战于夫椒,败后求和,与范蠡入吴为人质三年。返越后与文种、范蠡等大臣共谋强国,食不重味,与百姓共苦乐,终于转弱为强。后乘吴王夫差邀晋、鲁北上黄池(今河南封丘西南)相会,遂率军攻入吴都,俘吴太子友,逼吴与越媾(gòu)和。后又多次攻吴,终于灭掉吴国。继而北上与齐、晋诸侯在徐州(今山东滕州南)大会,成为霸主。
[13]毫厘:毫与厘的并称。泛指长度、尺寸。
[14]巫:古代称能以舞降神的人。
【译文】
武涉离开之后,蒯彻知道决定天下局势的关键在于韩信,便以看相人的说法劝韩信说:“我相您的面,最高不过是个封侯而已,而且既危险又不安稳;但相您的背,却高贵得又无法形容。”韩信说:“这是什么意思呀?”蒯彻说:“当初天下发兵开始抗秦的时候,所忧虑的只是如何推翻秦王朝罢了。现在却是楚、汉纷争,战火连年,使得天下的百姓肝胆涂地,父子老少的尸骨暴露于荒郊野外,数都数不清。楚王从彭城起兵,转战追击,乘胜席卷四方,威势震动天下;然而军队困于京县、索城之间,被阻在西部山地而不能前进,至今已经有三年多了。汉王率领十万军队,占据巩县、洛阳险要地带,凭借山河险阻,一天之内进行数次交战,却得不到任何战功,遭受挫折又不能自救,这就是所说的智者勇者都陷入困窘之中。因长期的战争,百姓已疲惫不堪,怨声载道,民心无所归倚。根据我所预料的,这种形势如果没有天下贤圣者出面,是平定不了天下的祸乱。现在楚、汉两主的命运就掌握在您的手中,您为汉王出力,汉王则取胜,您为楚王出力,楚王则取胜。如果您真的能听从我的计策,使楚、汉都不受到损害,并共同存在下去,您与他们三分天下,鼎足而立,这种形势形成后,就没有人敢先动手了。凭您的圣德贤明与众兵强将,占领强大的齐国,联合燕国和赵国的力量,出兵袭击刘、项兵力不足的地方,以牵制他们的后方,顺应民众的愿望,出兵向西为百姓请命,制止楚、汉的纷争,这样,天下的百姓都闻风响应,还有谁敢不听您的命令!然后分割大国,削弱强国的兵力,封立新的诸侯国,诸侯被封立后,那么天下都服从您,听您的命令,而把功德归于齐国。您牢固地占据齐国原有的土地,控制住胶河、泗水流域,同时恭敬谦让地对待各诸侯国,那么天下各国的君王将会相继到齐国朝拜了。我听古人说‘上天赐予的如果你不接受,反而会受到上天的惩罚;时机到了而不行动,反而要受到灾祸’。所以,希望您仔细考虑!”韩信说:“汉王对我非常优厚,我怎么能因贪图私利而背信弃义呢!”蒯彻说道:“当初常山王张耳与成安君陈余为平民百姓的时候,结为生死之交,后来为张黡、陈泽的事引起争执,常山王张耳在泜水之南将成安君杀了,头脚被分在异处。两人在相互交往时,交情是天下最深的,然而最后还是彼此相互仇杀,这是为什么呢?是因祸患多生于无止境的欲望之中,而人心又是难以预测啊。现在您想凭借您的忠诚与信任与汉王交往,不过你们两人的关系肯定不会比常山王和成安君的友情牢固,况且影响您和汉王之间的事情也比张黡、陈泽的事件还大,所以我认为您坚信汉王绝不会危害您,这就错了。以前文种大夫保住了濒临灭亡的越国,又使勾践称霸诸侯,立功成名之后自己却被杀害。这与野兽已经打尽而猎狗将遭到烹杀一样。以交情来说,您与汉王的交情赶不上常山王张耳与成安君陈余;从忠诚信义来说,您对汉王也赶不上文种大夫对句践。这两个例证足以能让您反思了!望您认真地考虑,而且我听说,‘勇敢与谋略过人,会使君主受到威胁,自身也会处于危险的境地;功勋盖过天下的人,再也不会得到封赏’。如今您具有震惊君主的威势,拥有无法赏赐的功劳,归附楚国,楚国人不会信任您,归附汉国,汉国人也会感到震惊恐惧,那么凭借这样的威势和功勋,您要到哪里去安身呢?”韩信谢绝了他的好意说:“先生先别说了,让我认真考虑一下这件事。”过了几天,蒯彻又来劝韩信说:“善于听取正确的意见,是事情成功的预兆。善于谋划思索,是事业成功的关键。不善于听取意见,思考问题而能长治久安,不发生问题的,天下少有!所以为人做事要明智果断,迟疑忧虑,处理事情时会招来祸害。在细小的事情上精打细算,就会忽略那些关系到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凭着智慧和诚信足以预知事情该如何去做,做了决定却又不敢去执行,将会为一切事情埋下祸根。事业很难成功,而容易失败,时机得来不容易,失去却很容易。时机啊时机,失去了就不会再来!”韩信仍然犹豫不决,不忍心背叛汉王;却又认为自己功劳多,汉王终究不会夺走他手中的齐国,于是谢绝了蒯彻。蒯彻因此离去,装疯做了巫师。
【原文】
五年冬十月,汉王追项羽至固陵,与韩信、彭越期会击楚。信、越不至,汉王用张良计分地以王二人。事见《高帝灭楚》[1]。
【注文】
[1]事见《高帝灭楚》:即事见于本书卷二《高帝灭楚》。
【译文】
汉高祖刘邦五年(前202年)冬季十月,汉王刘邦率军追击项羽到固陵,与齐王韩信、魏相国彭越约定好日期合击楚军。但是韩信、彭越的军队没有如期到达,汉王用张良计策将地分给两个人为王。事见《高帝灭楚》。
【原文】
十二月,汉王还至定陶,驰入齐王信壁,夺其军[1]。春正月,更立齐王信为楚王,王淮北,都下邳。封魏相国建城侯彭越为梁王,王魏故地,都定陶。
【注文】
[1]定陶:地名。本春秋、战国陶邑,秦置定陶县。治所在今山东定陶西北。西汉初封彭越为梁王,都此。
【译文】
汉高祖刘邦五年(前202年)十二月,汉王攻灭项羽后,回军到达定陶县,奔入齐王韩信的营壁,夺了他的兵权。春季,正月,汉王改封齐王韩信为楚王,统辖淮河以北地区,建都在下邳。封魏相国建城侯彭越为梁王,统辖魏国原有的土地,建都在定陶。
【原文】
六年冬十月,人有上书告楚王信反者[1]。帝以问诸将,皆曰:“亟发兵,坑竖子耳[2]!”帝默然。又问陈平,陈平曰:“人上书言信反,信知之乎?”曰:“不知。”陈平曰:“陛下精兵孰与楚?”上曰:“不能过。”平曰:“陛下诸将用兵有能过韩信者乎?”上曰:“莫及也。”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将不能及,举兵攻之,是趣之战也,窃为陛下危之。”上曰:“为之奈何?”平曰:“古者天子有巡狩,会诸侯[3]。陛下第出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4]。陈,楚之西界,信闻天子以好出游,其势必无事而郊迎谒。谒而陛下因禽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5]。”帝以为然,乃发使告诸侯会陈,“吾将南游云梦”。上因随以行。
【注文】
[1]上书:向君主进呈书面意见。
[2]亟(jí):快速;迅速。
[3]巡狩:也叫“巡守”。即天子出行,视察邦国州郡。
[4]云梦:古地区名。据今人考证,古籍中的云梦(或单称云或梦)并不专指云梦泽,为春秋战国时楚王游猎区的泛称。大致包括整个江汉平原及东、西、北三面一部分丘陵山峦,春秋时南达郢都以南的江南地,战国时南至江北。在此区域内,也不全属于云梦,错杂着许多已经开垦了的邑居聚落。
[5]力士:力气大的人。
【译文】
汉高祖刘邦六年(前201年)冬季十月,有人上书告发楚王韩信谋反。汉高祖向诸将领们征询对策,大家都说:“立即发兵,活埋了这个小子!”汉高祖默不作声。接着又问陈平,陈平说:“有人上书说韩信谋反,韩信知道这件事吗?”汉高祖说:“不知道。”陈平说:“陛下的精兵与楚王相比谁更强?”汉高祖说:“比不过他。”陈平说:“陛下的诸将们,用兵的才能有谁能超过韩信吗?”汉高祖说:“没有谁能超过他。”陈平说:“现在军队不如楚军精锐,而将领也比不上韩信,如果举兵攻打他,这是要促使他起兵反抗呀。我私下里为陛下的危险处境而感到不安。”汉高祖说:“这该怎么办呢?”陈平说:“古时候天子有巡视狩猎会见诸侯的制度。陛下装作巡游云梦,在陈县会见诸侯。陈县处在楚国的西部边界,韩信听说天子因为心情好而出游,全国的形势必定是安稳无事,他会到郊外迎接拜见陛下。拜见时陛下就趁机将其捉拿,这只不过是一个力士所能办到的事罢了。”汉高祖认为说得对,于是便派出使者去通告诸侯到陈县聚会,说“我将要南游云梦”。汉高祖便紧随使者之后出发南行了。
【原文】
楚王信闻之,自疑惧,不知所为[1]。或说信曰:“斩钟离眜以谒上,上必喜,无患。”信从之。十二月,上会诸侯于陈,信持眜首谒上。上令武士缚信,载后车[2]。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系信以归,因赦天下[3]。
【注文】
[1]疑惧:猜疑畏惧。 不知所为:不知道该怎么办,犹言无计可施。
[2]武士:勇力过人的人。
[3]械系:戴上镣铐,拘禁起来。 赦(shè):除去或减轻对罪犯的惩罚。
【译文】
楚王韩信听到这个消息后,自己内心怀疑害怕,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这时有人劝韩信说:“把钟离眜杀了再去拜见皇上,皇上必定会很高兴,也就不会有什么忧患了。”韩信听取了他的建议。汉高祖刘邦六年(前201年)十二月,皇上在陈县会见诸侯,韩信提着钟离眜的头拜见皇上。皇上命令武士将韩信捆绑起来押在车后。韩信说:“果然如同人们所说的:‘狡猾的兔子死了,猎狗遭到烹杀。高飞的鸟没了,尚好的良弓就被收藏了起来。敌国被攻破了,谋臣就到死期了。’如今天下已经平定,我当然就该受到烹杀。”皇上说:“有人告发你要谋反。”随即命令给韩信带上刑具押回了洛阳,同时大赦天下。
【原文】
田肯贺上曰:“陛下得韩信,又治秦中[1]。秦,形胜之国也,带河阻山,地势便利,其以下兵于诸侯,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2]。夫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万,此东西秦也,非亲子弟莫可使王齐者[3]。”上曰:“善。”赐金五百斤。上还,至洛阳,赦韩信,封为淮阴侯。[4]
【注文】
[1]田肯(生卒年不详):汉高祖时,曾前往高祖处向其祝贺擒获楚王韩信,又在秦中建都,进言不是刘氏的嫡系子弟,不可封为齐王。得到高祖的称赞,赐他黄金五百斤。 秦中:古地区名。指今陕西省中部平原地区。
[2]譬犹:譬如。 建瓴(líng):倾倒瓶中之水,形容居高临下、难以阻挡的形势。瓴,古代一种盛水的瓶子。
[3]琅(láng)邪(yá):古邑名。春秋时齐邑。在今山东省胶南市西南。约公元前379年,越王翳(yì)始从琅邪迁都于吴(即今江苏苏州市)。秦置琅邪县。 泰山:古代岱山,又称岱宗,春秋时改称泰山。为中国“五岳”之一。在山东中部,因地处东部,故称“东岳”。 浊河:即黄河。因河水含沙,水流混浊而得名。 勃海:郡名。“勃”一作“渤”。汉高帝五年(前202年)分巨鹿、济北郡置,以地滨勃海得名。治所在浮阳(今沧县东南东关)。辖境相当于今天津市、河北安次以南,文安、交河、阜城、宁津以东,山东乐陵、无棣以北地区。
[4]历史典故“高屋建瓴”即来源于上述史实,最初的记载见《汉书·高帝纪》。
【译文】
田肯上书祝贺高帝说:“陛下将韩信擒获,又在秦中建都。秦地形势险要,是能够制胜的地方,有山、河为屏障,地势便利,以这样的地形优势向诸侯用兵,就如同在高屋顶上倾倒瓶中的水一样居高临下、势不可当。说到齐地,东有琅邪、即墨的富饶,南有泰山的峻峭险固,西有浊河的天然险阻,北有渤海的渔盐之利,土地纵横达二千里,精兵有百万,这便是东方的秦国了,因而不是陛下的嫡亲子弟是不可以封为齐王的。”汉高祖说:“说得很好。”于是赏给田肯黄金五百斤。汉高祖回到洛阳,赦免了韩信,封他为淮阴侯。
【原文】
信知汉王畏恶其能,多称病,不朝从。居常鞅鞅,羞与绛、灌等列[1]。尝过樊将军哙,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2]!”信出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上尝从容与信言诸将能将兵多少。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3]?”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于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为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所以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4]。”
【注文】
[1]鞅鞅:因不平或不满而郁郁不乐。 绛:即绛侯周勃。 灌:即灌婴。
[2]樊将军哙:即樊哙。 跪拜:屈膝下拜;磕头。
[3]几何:若干,多少。
[4]天授:上天所授。
【译文】
韩信知道汉王刘邦畏惧并厌恶他的才能,于是便常闷闷不乐,不参加朝见及随从出行。平常在家里总是闷闷不乐,以和绛侯周勃、灌婴处在同等地位而感到羞耻。他曾去拜见樊哙将军,樊哙用跪拜的礼节迎送他,樊哙自称为臣,说道:“大王竟肯光临臣下的寒舍!”韩信出门笑着说:“我活着居然与樊哙等人为伍了!”汉高祖曾经与韩信谈论诸将领能带多少兵。汉高祖问道:“像我这样能率领多少兵呀?”韩信说:“陛下只不过能率领十万。”汉高祖说:“那您能带领多少?”韩信说:“臣是越多越好。”汉高祖笑着说:“越多越好,为什么会被我捉住呢?”韩信说:“陛下虽然不善于带领军队,但善于驾驭将领,这就是我为什么被陛下捉住的原因。而且陛下的才能是所谓上天赐予的,而不是人力所能做到的。”
【原文】
十年。初,上以阳夏侯陈豨为相国,监赵、代边兵[1]。豨过辞淮阴侯,淮阴侯挈其手,辟左右,与之步于庭,仰天叹曰:“子可与言乎[2]?”豨曰:“唯将军令之。”淮阴侯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处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将。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陈豨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谨奉教[3]。”
【注文】
[1]陈豨(xī)(?—前195年):秦末宛(yuān)朐(qú)(今山东菏泽西南)人,秦二世时起义反秦,后从刘邦入关灭秦。汉高祖时封为阳夏侯。次年,为赵相国,将兵监赵、代边。招致宾客千余人,为赵相周昌所告。其后,汉高祖令人覆案其宾客犯法事。因受牵连,便与逃亡到匈奴的韩王信部将王黄暗通声气,自立为代王后,起兵反汉,侵扰赵、代。高祖亲自讨伐他,军败,被杀。 赵:汉代所设的诸侯国。汉高祖时封张耳为赵王,都襄国县(今河北邢台市),领有秦邯郸、巨鹿、常山三郡。汉高祖九年(前198年),废张氏,徙代王刘如意为赵王,都邯郸县(今河北邯郸),兼有秦云中、雁门、代郡三郡。
[2]挈(qiè):提起。 辟(bì):通“避”。回避,躲避。
[3]奉教:接受教导。
【译文】
汉高祖刘邦十年(前197年)。起初,汉高祖任命阳夏侯陈豨为相国,监管赵国和代国北部边境的部队。陈豨拜访淮阴侯韩信并向他辞别,淮阴侯拉着他的手,屏退左右的人,和他在庭院里散步,淮阴侯仰天长叹说:“有话想和你说说好吗?”陈豨说:“将军的命令我一切听从。”韩信说:“你所监管的地方,集中了天下的精兵,而你,又是陛下所宠幸的大臣。如果有人告发你反叛,陛下绝对不相信;假如再有人说,陛下开始怀疑了;第三次有人告发,陛下就会愤怒并亲自率军攻打你了。到那时我做你的内应,整个天下就可以谋取了。”陈豨一向知道韩信的能力,相信他说的话,说:“我诚心地接受您的指教。”
【原文】
豨常慕魏无忌之养士,及为相守边,告归,过赵,宾客随之者千余乘,邯郸官舍皆满[1]。赵相周昌求入见上,具言豨宾客甚盛,擅兵于外数岁,恐有变[2]。上令人覆案豨客居代者诸不法事,多连引豨[3]。豨恐,韩王信因使王黄、曼丘臣等说诱之[4]。
【注文】
[1]魏无忌(?—前243年):即信陵君。战国时魏国人。魏安釐王的弟弟。门下养食客三千。魏安釐王时,秦兵围赵都邯郸,赵向魏求救。魏遣将军晋鄙救赵,半途停留不进。他设法窃得兵符,带勇士朱亥至军中击杀晋鄙,夺取兵权,解赵之围。后十年为上将军,联合五国击退秦将蒙骜的进攻。 养士:即收罗、供养贤才。 乘:量词,用来计算车子。 邯郸(Hándān):古邑名。春秋时的卫邑。即今河北省邯郸市。后属晋,春秋末年为赵邑。战国赵敬侯元年(前386年)赵国移都于此。为河北平原上最大的城市。
[2]周昌(?—前192年):秦末泗水沛县人。初为泗水卒史。后与从兄苛随刘邦起兵,为职志,从入关破秦。拜中尉,迁御史大夫,常从击项羽。汉高祖刘邦时封汾阳侯。为人倔强,敢直言。高祖欲废太子,赖其力争而罢。后高祖为保全戚姬及子赵王如意,徙他为赵相。高祖死,吕后鸩(zhèn)杀赵王。乃称病不朝,三岁而卒。 擅(shàn)兵:掌握兵权。
[3]覆案:复审案件。
[4]王黄(生卒年不详):白土(今陕西神木西)人。韩王信将。汉高祖时因韩信逃亡到匈奴,遂与曼丘臣立赵利为王,收韩信散兵,从匈奴攻晋阳,不久为汉军所败。其后,又从陈豨侵扰代郡。后为樊哙所俘。 曼丘臣(生卒年不详):白土(今陕西神木西)人。韩王信的将领。汉高祖时因韩信逃亡到匈奴,遂与王黄立赵利为王,收韩信散兵,与匈奴共同与汉对抗。
【译文】
陈豨常常羡慕魏国魏无忌的养士行为,到他做了相国坚守边境的时候,曾告假回家,经过赵国,跟随他的宾客车辆有一千多辆,住满了邯郸城的官舍。赵相周昌请求入宫晋见汉高祖,详细告诉汉高祖陈豨宾客盛多的情况,又专擅兵权在外好多年,恐怕会有反叛发生。汉高祖令人复审陈豨宾客在代国时的种种不法的事,有许多都牵连到陈豨。陈豨知道后十分害怕,韩王信趁机派王黄、曼丘臣等人去游说引诱他反叛汉朝。
【原文】
太上皇崩,上使人召豨,豨称病不至[1]。九月,遂与王黄等反,自立为代王,劫略赵、代[2]。上自东击之,至邯郸,喜曰:“豨不南据邯郸而阻漳水,吾知其无能为矣[3]。”周昌奏:“常山二十五城,亡其二十城,请诛守、尉[4]。”上曰:“守、尉反乎?”对曰:“不。”上曰:“是力不足,亡罪。”上令周昌选赵壮士可令将者,白见四人,上嫚骂曰:“竖子能为将乎[5]?”四人惭,皆伏地。上封各千户,以为将。左右谏曰:“从入蜀、汉,伐楚,赏未遍行,今封此,何功?”上曰:“非汝所知。陈豨反,赵、代地皆豨有。吾以羽檄征天下兵,未有至者,今计唯独邯郸中兵耳[6]。吾何爱四千户不以慰赵子弟!”皆曰:“善。”又闻豨将皆故贾人,上曰:“吾知所以与之矣[7]。”乃多以金购豨将,豨将多降。
【注文】
[1]太上皇:皇帝父亲的尊号。 崩:君主时代称帝王死。
[2]劫略:抢劫掠夺。
[3]漳水:汉时漳水在信都国信都县(治所在今河北邢台市)的南部,所经之地有邺、邯郸、列人、斥章等,相当于今河北临漳、邯郸、肥乡、曲周等地。
[4]守:又称太守、郡守。官职名。战国时期,各诸侯国在边地置郡,其长官称守,尊称为太守。秦始皇统一六国后,推行郡县制,每郡置郡守,为郡的最高行政长官,秩二千石。汉景帝刘启时更名为太守,为一郡之最高行政长官。隋初,废州存郡,以刺史为郡的长官。宋以后,改郡为府、州,郡守不再是正式官名,但习惯上仍称知府、知州为太守。明清专指知府。
[5]白见:召见。 嫚(màn)骂:辱骂;乱骂。
[6]羽檄(xí):古代军事文书,插鸟羽以示紧急,必须迅速传递。
[7]贾(gǔ)人:商人。
【译文】
太上皇去世后,汉高祖派人征召陈豨,陈豨谎称有病不到。汉高祖刘邦十年(前197年)九月,便与王黄等人起兵反叛,自封代王,率军掠夺赵国、代国。汉高祖亲自带兵从东面进击,到了邯郸,高兴地说:“陈豨不南下占据邯郸而在漳水设防,我就知道他没有多大能耐了!”周昌上奏说:“常山郡有二十五城,二十城都失守了,请将郡守、都尉都处死。”汉高祖说:“郡守、都尉反叛了吗?”周昌说:“没有。”汉高祖说:“这是因为他们力量不够,并没有罪。”汉高祖命令周昌在赵国壮士中挑选能胜任将领的壮士,周昌选中四个人,汉高祖召见他们骂道:“你们几个小子能当将军吗?”四人很惭愧,都伏在地上。汉高祖各封给他们千户,任他们为将领。左右侍从都劝汉高祖说:“跟随您进入蜀、汉,讨伐楚国,都还没全部封赏,现在封他们,他们到底有什么功劳?”汉高祖说:“这不是你们所要知道的。陈豨谋反,赵、代两国都被陈豨占有。我紧急征调天下的军队,到现在还没来,现在只有邯郸城中这些兵了。我为什么还吝惜四千户,不用它安慰赵国的子弟呢!”左右的侍从都说:“好。”汉高祖又听说陈豨的将领过去都是商人,便说:“我知道该怎样对付他们了。”于是派人用重金去收买陈豨的将领,陈豨的将领大多都投降了。
【原文】
十一年冬,上在邯郸。陈豨将侯敞将万余人游行,王黄将骑千余军曲逆,张春将卒万余人渡河攻聊城[1]。汉将军郭蒙与齐将击,大破之[2]。太尉周勃道太原入定代地,至马邑,不下,攻残之[3]。赵利守东垣,帝攻拔之,更命曰真定[4]。帝购王黄、曼丘臣以千金,其麾下皆生致之,于是陈豨军遂败[5]。
【注文】
[1]侯敞(?—前196年):秦汉之际人。曾为陈豨将领、丞相。公元前196年,被汉军击败,被杀。 游行:指作战时迂回运动。 曲逆:即曲逆县。秦置,因曲逆水(今河北顺平县曲逆河)得名。属恒山郡。治所在今河北顺平县东南二十里子城村。汉属中山国。 张春(生卒年不详):陈豨的将领。随陈豨反叛,被曹参击破。 聊城:即聊城县。秦置,治所在今山东聊城西北,属东郡。
[2]郭蒙(?—前182年):初以户卫从刘邦起事,击秦将杨熊于曲遇。后以都尉坚守敖仓,以将军从击项羽。汉高祖时封东武侯。后与齐将大破陈豨部将张春于聊城,谥贞侯。
[3]太原:参见前“太原郡”条注。 马邑:即马邑县。秦置,治所在今山西省朔州市。属雁门郡。西汉初为韩王信都,既而为匈奴所攻取,后还属汉,元光二年(前133年)汉欲诱匈奴而击之,史称“马邑之谋”。传说秦始皇派人修此城时,每当快修好时就发生城崩。后来有马反复围绕城行走,修城者就按马走的路线重修筑城。人们就把这个城邑叫马邑。
[4]赵利(生卒年不详):故赵国后裔。汉高祖时被韩王信将曼丘臣、王黄立为王。后屡与匈奴扰汉境。 东垣:古邑名。战国中山国邑,后属赵,在今河北石家庄东。 真定:即原东垣。后治所有迁移。北齐时治所迁到今河北正定县城。清代改真定为正定。
[5]生致:活捉或新鲜地送到。
【译文】
汉高祖刘邦十一年(前196年)冬季,汉高祖在邯郸城。陈豨的将领侯敞率万余人在邯郸游动作战,王黄率领一千多名骑兵驻扎曲逆,张春率一万余人过黄河攻打聊城。汉朝将军郭蒙与齐国将领一起攻击张春军,张春军大败。太尉周勃取道太原去平定代地,到达马邑县,久攻不下,攻下后,毁城屠杀守军。赵利率军退守东垣,汉高祖率军攻下该城,将它改为真定。并悬赏黄金千金捉拿王黄和曼丘臣,其部下将他们活捉献了上来,于是陈豨军溃散。
【原文】
淮阴侯信称病,不从击豨,阴使人至豨所,与通谋[1]。信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欲发以袭吕后、太子[2]。部署已定,待豨报。其舍人得罪于信,信囚欲杀之[3]。春正月,舍人弟上变,告信欲反状于吕后。吕后欲召,恐其傥不就[4]。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5]。相国绐信曰:“虽疾,强入贺。”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钟室。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彻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6]!”遂夷信三族[7]。
【注文】
[1]通谋:共同策划。
[2]太子:此处指汉惠帝刘盈。
[3]舍人:官名。始见《周礼·地官》。战国及汉初王公贵族都有舍人。《汉书·高帝纪》颜师古注:“舍人,亲近左右之通称也。”秦汉置太子舍人;汉制,皇后、公主的属官也有舍人。
[4]傥(tǎng):副词。或许。
[5]萧相国:即萧何。参见前“萧何”条注。
[6]儿女子:犹言妇孺之辈。
[7]三族:指一人犯罪而诛其三族。有几种说法:指父、子、孙;或父族、母族、妻族;或父母、兄弟、妻子。
【译文】
淮阴侯韩信称病,没有随从高祖去攻打陈豨,却暗中派人到陈豨那里,和陈豨密谋。韩信打算与家臣在夜间假传诏令赦免官府中的罪犯与奴婢,准备发动他们去袭击吕后和皇太子。部署就绪后,只等待陈豨的消息。不巧这时韩信有个舍人得罪了韩信,韩信想把他杀了。汉高祖刘邦十年(前197年)春季正月,舍人的弟弟上书吕后说韩信要谋反。吕后准备把韩信召来,又担心他不会来。便和相国萧何密谋,诈称有人从高祖那儿回来,说陈豨已经被俘虏,并且已处死,列侯与群臣都到朝廷祝贺。相国萧何欺骗韩信说:“你虽然有病,也应该强挺着入宫祝贺。”韩信进宫后,吕后随即下令让武士将韩信捆绑起来,在长乐宫钟室里斩首。韩信被斩之前,说:“我后悔不用蒯彻的计策,如今竟被妇人、小孩子暗算了,这难道不是天意吗?”吕后随后下令斩杀了韩信的三族。
【原文】
臣光曰:世或以韩信为首建大策,与高祖起汉中,定三秦,遂分兵以北,禽魏、取代、仆赵、胁燕,东击齐而有之,南灭楚垓下[1]。汉之所以得天下者,大抵皆信之功也。观其距蒯彻之说,迎高祖于陈,岂有反心哉?良由失职怏怏,遂陷悖逆[2]。夫以卢绾里闬旧恩,犹南面王燕,信乃以列侯奉朝请,岂非高祖亦有负于信哉[3]!臣以为高祖用诈谋禽信于陈,言负则有之,虽然,信亦有以取之也。始,汉与楚相距荥阳,信灭齐,不还报而自王。其后汉追楚至固陵,与信期共攻楚,而信不至。当是之时,高祖固有取信之心矣,顾力不能耳。及天下已定,则信复何恃哉?夫乘时以徼利者,市井之志也[4]。酬功而报德者,士君子之心也[5]。信以市井之志利其身,而以士君子之心望于人,不亦难哉!是故太史公论之曰:“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则庶几哉!于汉家勋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6]。不务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谋畔逆,夷灭宗族,不亦宜乎[7]!”
【注文】
[1]臣光:即司马光(1019—1086年),北宋陕州夏县(今属山西夏县)涑(sù)水乡人。司马池之子。世称涑水先生。宋仁宗时进士。后进龙图阁直学士。神宗即位,擢(zhuó)为翰林学士。极力反对王安石变法,数陈其害。要求罢除制置三司条例司,不行青苗、助役等法。神宗不能用,以端明殿学士知永兴军。后又判为西京御史台。主持修撰《资治通鉴》,加资政殿学士。哲宗初,复拜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主持朝政,尽罢新法。
[2]良:诚然,的确。 怏怏:不服气或闷闷不乐的神情。 悖(bèi)逆:抗命叛乱。
[3]闬(hàn):里巷门。 旧恩:昔日的恩情。 奉朝请:古代诸侯春季朝见天子叫朝,秋季朝见为请。因称定期参加朝会为奉朝请。汉代退职大臣、将军和皇室、外戚多以奉朝请名义参加朝会。晋代以奉车、驸马、骑三都尉为奉朝请,南北朝设以安置闲散官员,隋初罢之,另设朝请大夫、朝请郎,为文散官。
[4]徼(jiǎo)利:谋利,求利。 市井:粗鄙。
[5]酬功:奖赏有功劳者。 士君子:旧时指有学问而品德高尚的人。
[6]假令:假设,如果。 学道:学习道艺,即学习儒家学说,如仁义礼乐之类。 谦让:谦虚退让。 召:即召公(生卒年不详),召或作邵。西周初人,姬姓,名奭(shì)。周文王庶子。因采邑在召(今陕西岐山西南),故称召公或召伯,又称召康公。辅佐武王灭商后,封于燕(今北京西南琉璃河乡),后由其子就封,自己留于王都。成王时任太保,为三公之一。曾掌理东都的修建,又与周公分陕(今河南陕县西南)治国。成王卒,受遗命辅佐康王。 太公:即师尚父(生卒年不详)。又称太公望、吕尚、吕望。俗称姜太公、姜子牙。西周开国大臣。姜姓。周文王遇之于渭水之阳,云:“吾太公望子久矣”,故号为“太公望”。一说商纣暴虐,隐于海滨,经散宜生、闳(hóng)夭招而归周,为文王、武王之师,佐武王伐纣,灭商后受封于营丘,为齐国开国之君。 血食:接受享祭品。古代杀牲取血以祭,故称。
[7]畔逆:背叛。畔通“叛”。 夷灭:诛杀;消灭。 宗族:谓同宗同族之人。
【译文】
臣司马光说:世上有人认为韩信首先为汉高祖奠定建功立业大计,并与他一同起兵汉中,平定三秦,然后分兵向北,擒获魏国、夺取代国、征服了赵国、胁迫屈服了燕国,向东攻打齐国并占领了它,又向南在垓下将楚国灭掉。汉朝所以能得到天下,大半是韩信的功劳。看他拒绝蒯彻的游说,在陈地迎接高祖,怎么会有反叛的心呢?确实是因为失去诸侯王位内心的不快,才做出叛逆的行为。卢绾与高祖仅是同乡旧邻的交情,能被封为燕王,韩信却以列侯的身份朝拜国君,难道不是高祖也有亏待韩信的地方吗?我认为高祖用欺诈手段在陈地擒获韩信,说他有亏待之处,不能说没有;不过韩信也有咎由自取的地方。当初,汉王与楚王在荥阳相对峙,韩信灭了齐国,不向汉王奏报,却自立为王。后来,汉王追击楚王一直到固陵,与韩信约好一起进攻楚国,而韩信却失约不到。就在这时,高祖已有杀掉韩信的想法了,只因力量不够而已。等到天下已经平定,韩信还依仗什么呢?趁着别人窘迫的时候去谋取利益,是市井小人极力追求的。论功劳以报答对方的恩德,这是士人君子才有的心胸。韩信使用市井小人的办法为自己谋求利益,却希望他人用士人君子的心胸回报,这不是太难了吗!所以,太史公司马迁评论说:“假如让韩信学习圣贤之道,会懂得谦虚礼让,不夸耀自己的功劳与自己的才能,情况可能就不同了!他对汉朝所建的功勋,可以和周公、召公、太公吕尚这些人相比,后代子孙就可以世世代代享受祭祀了。可他不知道这样去做,却在天下已经平定时,图谋叛乱,家族被斩灭,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原文】
上还洛阳,闻淮阴侯之死,且喜且怜之。问吕后曰:“信死亦何言?”吕后曰:“信言恨不用蒯彻计。”上曰:“是齐辩士蒯彻也。”乃诏齐捕蒯彻。蒯彻至,上曰:“若教淮阴侯反乎?”对曰:“然。臣固教之,竖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于此。如用臣之计,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烹之!”彻曰:“嗟乎,冤哉烹也!”上曰:“若教韩信反,何冤?”对曰:“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疾足者先得焉[1]。跖之狗吠尧,尧非不仁,狗固吠非其主[2]。当是时,臣唯独知韩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锐精持锋欲为陛下所为者甚众,顾力不能耳,又可尽烹之邪[3]!”上曰:“置之[4]。”
【注文】
[1]鹿:比喻政权,爵位。 高材疾足:高材,才能高;疾足,迈步快。形容人才能出众,行事敏捷。出自《史记·淮阴侯列传》:“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于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
[2]跖(zhí):人名。春秋战国之际人民起义领袖。名跖,旧时被诬称为盗跖。 吠(fèi):狗叫。 尧:传说中父系氏族社会后期部落联盟领袖。陶唐氏,名放勋,史称唐尧。传曾设官掌管时令,指定历法。咨询四岳,推选舜为其继任人。对舜进行三年考核后,命舜摄位行政。他死后,即由舜继位。
[3]锐精:磨砺武器使锋利。
[4]置:赦罪,释放。
【译文】
汉高祖回到洛阳,听说淮阴侯韩信已经被杀,心里又高兴又怜惜。他问吕后说:“韩信临死时说什么话了?”吕后说:“韩信说悔恨自己没用蒯彻的计谋。”汉高祖说:“是齐国能言善辩的蒯彻。”于是下令齐国逮捕蒯彻。蒯彻被押到长安,汉高祖问道:“是你教淮阴侯造反吗?”蒯彻回答说:“是。我确实教过他,可是那小子不听我的计策,所以才到了被杀的地步。如果用了臣的计策,陛下怎么会杀了他呢!”汉高祖大怒,下令:“把他烹死!”蒯彻大叫:“哎呀!把我烹杀了,实在太冤枉啦!”汉高祖说:“你教韩信造反,杀了你还有什么冤枉的?”蒯彻回答说:“秦朝失去政权,天下人群起去争夺,能力强、跑得快的人先得到。古代盗跖的狗对唐尧吠叫,这并不是唐尧不仁,狗吠叫是因唐尧不是他的主人。当时,作为臣子我只知道有韩信,并不知道有陛下呀!况且天下拿着锐利精良的武器,想做陛下所做的统一大业的人很多,只是力量还没达到罢了,难道您将他们全都烹死吗?”汉高祖听了之后说:“放了他吧。”
【原文】
上之击陈豨也,征兵于梁,梁王称病,使将将兵诣邯郸。上怒,使人让之。梁王恐,欲自往谢。其将扈辄曰:“王始不往,见让而往,往则为禽矣[1]。不如遂发兵反。”梁王不听。梁太仆得罪亡走汉,告梁王与扈辄谋反。于是上使使掩梁王,梁王不觉,遂囚之洛阳[2]。有司治反形已具,请论如法[3]。上赦以为庶人,传处蜀青衣[4]。西至郑,逢吕后从长安来,彭王为吕后泣涕,自言无罪,愿处故昌邑[5]。吕后许诺,与俱东。至洛阳,吕后白上曰:“彭王壮士,今徙之蜀,此自遗患,不如遂诛之。妾谨与俱来。”于是吕后乃令其舍人告彭越复谋反。廷尉王恬开奏请族之,上可其奏[6]。三月,夷越三族,枭越首洛阳。下诏:“有收视者,辄捕之。”
【注文】
[1]扈辄(HùZhé)(?—前234年):战国时人。赵国将领。赵王迁时秦将桓(yǐ)攻赵武城(今河北磁县南),他率师救援,兵败战死,赵军被斩首十万。
[2]掩:乘人不备而袭击或捉拿。
[3]有司:官吏。古代设官分职,各有专司,故称。
[4]庶人:秦汉以后泛指没有官爵的平民。 青衣:古县名。本青衣羌地,西汉置县,为蜀郡西部都尉治之一,治所在今四川名山北。
[5]郑:县名。在今陕西华县华州镇一带。 泣涕:哭泣。 昌邑:古县名。秦时设置。治所在今山东巨野东南。两汉时曾先后为山阳国、昌邑国、山阳郡治所。
[6]廷尉:官名。战国时秦国始置,秦、西汉沿置。景帝时改名大理,武帝时恢复旧名,俸禄中二千石,位列九卿,为最高司法审判机构主官,遵照皇帝旨意修订法律,汇总全国断狱数,负责诏狱。大臣犯罪,由其直接审理、收狱。又负责审核州郡所谳(yàn,审判定罪)疑狱,或上报皇帝,有时派员至州郡协助审理要案。审处重大案件,可以封驳丞相、御史之议。属官有廷尉正和左、右监,俸禄均为千石。宣帝时又增廷尉左、右平。哀帝时改称大理。 王恬开:西汉初人。生平事迹不详。一说即王恬启(?—前177年)。王恬启汉高祖五年(前202年)任郎中柱下令,以卫将军击破陈豨,任梁相。高后四年(前184年)封侯山都侯。王恬启当时为郎中令。
【译文】
汉高祖进击陈豨时,向梁王彭越征调兵力,彭越借口生病,只派将领率军到邯郸。汉高祖非常生气,派人前去责备他。梁王很害怕,准备亲自入朝谢罪。他的部将扈辄说:“大王当初不去,受责备后才去,去了就会被擒。不如发兵反叛。”梁王不听劝告。他的太仆因获罪逃到长安,告发梁王与扈辄要谋反。于是汉高祖派人在梁王不备时捉拿他,梁王毫无察觉,便被拘押到洛阳。经司法部门审查认为:谋反的迹象已具备,应按法律处死。汉高祖赦免了他,将其降为平民,并把他安置在蜀郡青衣县。梁王向西到了郑地,恰好遇到吕后从长安来,彭王向吕后哭诉,说自己没有犯罪,愿意到故地昌邑居住。吕后应允他的要求,与他一起向东到了洛阳,吕后对汉高祖说:“梁王彭越是个壮士,现在把他迁徙到蜀郡,恐怕是我们的后患,不如杀了他。我已把他带来了。”于是吕后便指使彭越的舍人诬告彭越再度谋反。廷尉王恬开奏请汉高祖诛灭彭越的宗族,汉高祖批准了他的请求。汉高祖刘邦十一年(前196年)三月,彭越的三族被诛灭,还割下彭越的头在洛阳城示众。并颁布诏令:“有谁敢收殓彭越尸体者,一律逮捕。”
【原文】
梁大夫栾布使于齐还,奏事越头下,祠而哭之[1]。吏捕以闻。上召布骂,欲烹之。方提趋汤,布顾曰:“愿一言而死。”上曰:“何言?”布曰:“方上之困于彭城,败荥阳、成皋间,项王所以遂不能西者,徒以彭王居梁地,与汉合从苦楚也[2]。当是之时,王一顾,与楚则汉破,与汉而楚破。且垓下之会,微彭王,项氏不亡。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亦欲传之万世[3]。今陛下一征兵于梁,彭王病不行,而陛下疑以为反,反形未具,以苛小案诛灭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4]。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请就烹。”于是上乃释布罪,拜为都尉。
【注文】
[1]栾(luán)布(?—前145年):秦汉之际梁(河南商丘)人。少时与彭越相交。因穷困,在齐为人佣工,岁又被人略卖于燕为奴。秦末臧荼起兵于燕,任以为将。汉击燕,被俘,彭越请赎回,任为梁大夫。刘邦诛彭越,他不顾禁令哭祀越,刘邦壮其行任为都尉。文帝时为燕相、将军。景帝平定吴楚七国之乱,他有功封为鄃侯。
[2]合从:也作“合纵”。泛指联合。
[3]剖符:古代帝王分封诸侯或功臣,把符节剖分为二,双方各执其半,作为信守的约证,叫作“剖符”。符是古代国君传达命令和征调兵将的凭证。用金、玉、铜、竹、木制成。上刻文字,分左右两半,右半在朝廷,左半在外官或兵将之手。国君有事,使节持半符至,外官或兵将合符以验真假。战国、秦汉时两国关系的信符也称符。
[4]人人自危:每个人都感到自己不安全,有危险。出自《史记·李斯列传》:“法令诛罚,日益深刻,群臣人人自危,欲畔者众。”
【译文】
梁王彭越的大夫栾布奉命出使齐国,回来时,在彭越头下奏报出使的经过,并祭祀痛哭。官吏捉住他向汉高祖报告。汉高祖召见栾布大骂,准备烹杀他。正要抬起扔进沸水中时,栾布回头说:“请让我说句话再死。”汉高祖问:“什么话?”栾布说:“当年您被困在彭城,战败于荥阳、成皋间时,项王之所以不能西进,是因彭王在梁地驻守,与汉军联合共同抗击楚军。这个时候,只要梁王一倾斜,与项羽联合汉会失败,与汉联合而楚失败。而且垓下的那次会战,没有彭越的话,项羽不会灭亡。现在天下已经平定,彭越接受剖开的符节,接受册封,是希望能够传给子孙后代。而如今陛下向梁国征调一次军队,彭越生病没能率军前来,陛下就怀疑他要谋反,没有具备反叛的迹象,就以细小的事论罪杀了他,我担心功臣将会人人自危。现在彭越已经死了,我活着还不如死,请烹杀我吧。”汉高祖认为有道理,就赦免了栾布,任命他为都尉。
【原文】
秋七月,淮南王布反[1]。初,淮阴侯死,布已心恐。及彭越诛,醢其肉以赐诸侯[2]。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方猎,见醢,因大恐,阴令人部聚兵,候伺旁郡警急。布所幸姬病,就医,医家与中大夫贲赫对门,赫乃厚馈遗,从姬饮医家[3]。王疑其与乱,欲捕赫。赫乘传诣长安上变,言布谋反有端,可先未发诛也[4]。上读其书,语萧相国。相国曰:“布不宜有此,恐仇怨妄诬之。请系赫,使人微验淮南王。”淮南王布见赫以罪亡,上变,固已疑其言国阴事;汉使又来,颇有所验。遂族赫家,发兵反。反书闻,上乃赦贲赫,以为将军。
【注文】
[1]淮南:即淮南国。西汉高祖五年(前202年)以九江、衡山、庐江、豫章四郡置,治所在六县(今安徽六安市北十里城北乡),后徙治寿春(今寿县)。 布:即黥布。
[2]醢(hǎi):古代的一种酷刑,把人杀死后剁成肉酱。
[3]贲(bēn)赫(hè):人名。曾为淮南国中大夫。因英布怀疑幸姬与其有私,想捉捕他,遂逃亡到长安,告英布要谋反。后英布举兵谋反。因事验,任为将军,封列侯。 馈遗:馈赠。
[4]端:征兆。
【译文】
汉高祖刘邦十一年(前196年)秋季七月,淮南王黥布谋反。当初,淮阴侯韩信被处死,黥布已感到恐慌。到后来彭越也遭诛杀,汉高祖又将他做成肉酱分给各诸侯。使者到了淮南,淮南王正在打猎,见到肉酱,非常害怕,便暗中部署聚集军队,等待邻近郡县报警告急。黥布所宠爱的姬妾病了,去就医,医生与中大夫贲赫住对门,贲赫备了优厚的礼物送给医生,陪同宠姬在医生家饮酒。淮南王黥布怀疑贲赫与宠姬之间淫乱,想拘捕贲赫。贲赫便乘着传车到长安城紧急向汉高祖奏报说黥布有谋反的迹象,请求在他没发兵之前诛杀他。汉高祖读了贲赫的告发书,对相国萧何说起。萧何说:“黥布不会做这样的事,恐怕是仇人怨恨而诬陷他。请先把贲赫抓起来,再派人暗查淮南王黥布。”淮南王见贲赫畏罪逃走,去向汉高祖控告,心里本来就已经怀疑他会说出自己暗中聚集军队的事;加上汉朝又派来使者进行查验,于是便杀了贲赫的家族,发兵造反了。汉高祖听到黥布谋反的消息,就将贲赫赦免,任命他为将军。
【原文】
上召诸将问计,皆曰:“发兵击之,坑竖子耳,何能为乎!”汝阴侯滕公召故楚令尹薛公问之,令尹曰:“是固当反[1]。”滕公曰:“上裂地而封之,疏爵而王之,其反何也[2]?”令尹曰:“往年杀彭越,前年杀韩信,此三人者,同功一体之人也,自疑祸及身,故反耳[3]。”滕公言之上,上乃召见,问薛公。薛公对曰:“布反不足怪也。使布出于上计,山东非汉之有也;出于中计,胜败之数未可知也;出于下计,陛下安枕而卧矣。”上曰:“何谓上计?”对曰:“东取吴,西取楚,并齐取鲁,传檄燕、赵,固守其所,山东非汉之有也。”“何谓中计?”“东取吴,西取楚,并韩取魏,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口,胜败之数未可知也。”“何谓下计?”“东取吴,西取下蔡,归重于越,身归长沙,陛下安枕而卧,汉无事矣[4]。”上曰:“是计将安出?”对曰:“出下计。”上曰:“何谓废上、中计而出下计?”对曰:“布,故丽山之徒也,自致万乘之主,此皆为身,不顾后为百姓万世虑者也,故曰出下计[5]。”上曰:“善。”封薛公千户。乃立皇子长为淮南王。
【注文】
[1]汝阴:指汝阴县。秦国设置,治今安徽省阜阳市。属陈郡。 令尹:官名。春秋、战国时楚国所设,为楚国的最高官职,掌军政大权。
[2]疏爵:分封爵位。
[3]往年:以往的年头;从前。
[4]下蔡:古邑名。本春秋州来邑。在今安徽省凤台县。西汉置县。 长沙:郡、国名。战国时秦王嬴政二十四年(前223年)始置郡,治临湘(今湖南长沙)。西汉高祖五年(前202年)改为国,封吴芮为长沙王。仍治临湘,辖境相当于今湖南省全部、湖北省南境小部、广西壮族自治区东北小部和广东省阳山、英德以北部分及江西省西境一部。东汉复为郡。隋开皇中废。
[5]丽山:即骊山,又称郦山。在陕西西安临潼骊山镇南,渭河南岸。为秦岭支脉。周时为骊戎所居,故名。
【译文】
汉高祖召集诸将询问对策,大家都说:“发兵征讨他,坑杀这小子,他怎能做这样的事!”汝阴侯滕公夏侯婴请来原楚国令尹薛公,问他怎么办,薛公说:“他本来是要反的。”滕公问:“皇上分割土地给他,又分爵封他为王,他为什么还要反叛呢?”薛公回答说:“皇上前不久杀了彭越,再早些时候杀了韩信,彭越、韩信和黥布三个人,功劳相同,是一个类型的人,他自己怀疑灾祸就要殃及身上了,所以要发兵反叛。”滕公将这番话告诉了汉高祖,汉高祖召见薛公,问薛公。薛公回答说:“黥布反叛没什么可奇怪的。不过,如果黥布采用上策,那么崤山以东便不再属于汉朝了;若是采用中策,那么双方谁胜谁败还难以预料;如果采用下策,陛下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汉高祖问:“他的上策是什么?”薛公回答说:“向东取得吴地,向西夺占楚地,兼并齐地,占领鲁地,再发布檄文给燕国和赵国,要他们坚守本土,那么崤山以东便不再属于汉朝了。”“什么是中策?”“向东取得吴地,向西取得楚地,吞并韩国,夺取魏国,掌握敖仓的粮食,阻塞成皋的关口,这样谁胜谁败就很难预料。”“什么是下策?”“向东取得吴地,向西夺取下蔡,然后再把重要物资运到越地,自己回到长沙,这样陛下就可以高枕无忧,汉朝就平安没事了。”汉高祖又问:“他会采用什么对策?”薛公说:“一定会采用下策。”汉高祖又问:“他为什么不采用上、中策而采用下策呢?”薛公回答说:“黥布,原是骊山的刑徒,凭自己的努力成为万乘大国的国主,这些使他只顾自己,不顾后代子孙,更不为百姓着想,所以他必然采用下策。”汉高祖说:“好。”下令封给薛公一千户。于是封皇子刘长为淮南王。
【原文】
是时,上有疾,欲使太子往击黥布,太子客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说建成侯吕释之曰:“太子将兵,有功则位不益,无功则从此受祸矣[1]。君何不急请吕后承间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将也,善用兵[2]。今诸将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将此属,无异使羊将狼,莫肯为用,且使布闻之则鼓行而西耳[3]。上虽病,强载辎车,卧而护之,诸将不敢不尽力[4]。上虽苦,为妻子自强。’”于是吕释之立夜见吕后。吕后承间为上泣涕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竖子固不足遣,而公自行耳!”
【注文】
[1]东园公(生卒年不详):汉时人,商山四皓之一,河内轵人,姓唐名秉,字宣明,居园中,因以为号。 绮里季(生卒年不详):汉时人,居绮里(或云复姓绮里),季其字也(有云绮里季夏),或曰姓朱名晖。避秦居商山中,为“四皓”之一。 夏黄公(生卒年不详):汉时人,鄞人(有云齐人),姓崔名广,字少通,因隐居夏里修道,故号曰夏黄公。避秦匿商山中,“四皓”之一。 角里(生卒年不详):“角”亦作“甪”。角里先生姓周,名术,字元道,太伯之后。在洞庭西山居,故以自号。“四皓”之一。子孙遂以为氏。或作角氏。汉有角里若叔者,乃其后也。 建成:西汉初年候国。汉高祖六年(前201年),吕释之被封为建成侯,都城在今河南永城。高后七年(前181年)废。 吕释之(?—前193年):汉初将领,吕后次兄。单父(今山东单县)人。秦末大起义中,随刘邦起兵。刘邦封汉王,随其入汉中。楚汉战争中,被任为将,随刘邦转战各地。汉高祖六年(前201年),封建成侯。后病卒。
[2]承间:趁机会。
[3]等夷:同等;同辈;同等的人。 鼓行:击鼓行军。
[4]辎(zī)车:古代有帷盖的车子。既可载物,又可作卧车。
【译文】
这时,汉高祖正生病,打算派太子刘盈前去攻打黥布,太子的宾客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都劝建成侯吕释之说:“太子统领军队,如果立了功劳地位也不会再高升,但没立功劳从此便会遭受祸端。你为什么不快去请求吕后,找机会在皇上面前哭泣说:‘黥布是天下闻名的猛将,善于用兵。这次出征的诸将领原来都是与陛下平起平坐地位相同的人,如果让太子统领这些人,无异于以羊群去驱赶狼群,没人听他的,况且,如果让黥布知道是太子在带兵,他将会大胆地击鼓向西进攻了。皇上您虽然有病,也要勉强乘坐辎车,躺在车里指挥,这样诸将领不敢不尽力。虽然辛苦,为了妻子儿女还是要坚强起来。’”于是吕释之立刻求见吕后。吕后找机会在汉高祖面前哭涕哀求,依照四宾客的意思说了。汉高祖说:“我已想到这小子不够格被派遣,还是我亲自去吧!”
【原文】
于是上自将兵而东,群臣居守,皆送至霸上。留侯病,自强起,至曲邮,见上曰:“臣宜从,病甚。楚人剽疾,愿上无与争锋[1]。”因说上令太子为将军,监关中兵。上曰:“子房虽病,强卧而傅太子[2]。”是时叔孙通为太傅,留侯行少傅事[3]。发上郡、北地、陇西车骑、巴蜀材官及中尉卒三万人为皇太子卫,军霸上[4]。
【注文】
[1]留侯:即张良。 曲邮:即曲邮亭。在今陕西临潼东七里。 剽(piāo)疾:强悍敏捷。
[2]子房:即张良。字子房。
[3]叔孙通(生卒年不详):汉初薛县(今山东藤县东南)人。曾为秦博士。秦末,先为项羽部属,后归刘邦,任博士,称稷(jì)嗣君。汉朝建立,与儒生共立朝仪。后任太子太傅。 太傅:官名。为辅导太子的官。西汉时称为太子太傅。 少傅:官名。为辅导太子的官。西汉时称为太子少傅。
[4]车骑、材官:西汉时,根据地方特点训练各个兵种,平地或多马的地方多骑兵,称“车骑”;山地或少马的地方多步兵,称“材官”。 中尉:官名。战国时赵国曾设置,职掌为“选练举贤,任官使能”。秦、西汉设置,为武职,掌京师的治安,为九卿之一。汉武帝太初元年(前104年)改称执金吾。
【译文】
于是汉高祖亲自率军向东进发征讨黥布,留守的群臣都到霸上送行。这时留侯张良也病了,勉强起来,送到曲邮亭,对汉高祖说:“我本该随您出征,只因病得很厉害去不成了,楚国人剽悍,行动敏捷,希望您不要与他们正面交锋。”张良又劝说汉高祖命令太子为将军,以便监督关中的军队。汉高祖说:“子房虽然身患重病,就勉强躺着辅佐太子吧。”当时,叔孙通为太子太傅,留侯张良做少傅的事。汉高祖又征调上郡、北地、陇西的骑兵,与巴、蜀两地的材官及中尉所统领的军队三万人,做皇太子守卫,驻守在霸上。
【原文】
布之初反,谓其将曰:“上老矣,厌兵,必不能来。使诸将,诸将独患淮阴、彭越,今皆已死,余不足畏也。”故遂反。果如薛公之言,东击荆[1]。荆王贾走,死富陵[2]。尽劫其兵,渡淮击楚。楚发兵与战徐、僮间,为三军,欲以相救为奇[3]。或说楚将曰:“布善用兵,民素畏之。且兵法,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今别为三,彼败吾一军,余皆走,安能相救!”不听。布果破其一军,其二军散走。布遂引兵而西。
【注文】
[1]荆:汉初封国名。汉高祖六年(前201年),汉高祖以原东阴郡、鄣郡、吴郡共53县封刘贾,立其为荆王。刘贾死后因无后人,其地归吴国。
[2]荆王贾:即刘贾。 富陵:即富陵县,西汉置,属临淮郡,治所在今江苏淮安市洪泽区西北(今已沦没洪泽湖中)。
[3]徐:地名。西周至春秋为徐国,西汉置徐县。在今江苏省泗洪。 僮:县名。秦始皇二十六年(前221年)置。在今安徽泗县。
【译文】
黥布起兵反叛时对他的部将们说:“皇上年纪大了,厌倦兵事,一定不会自己带兵来。只能派将领出征,诸将中我只怕淮阴侯韩信、彭越,但现在他们都死了,其他人不值得担心。”所以他决定反叛。果然像薛公说的,黥布向东进攻荆地。荆王刘贾逃走,死在富陵。黥布收集刘贾的全部军队,渡过淮河攻击楚国。楚国发动军队在徐县、僮县之间与黥布交战,楚军分为三支,想要相互救援出奇制胜。有人劝楚将说:“黥布善于用兵,人们平时就畏惧他。况且兵法上说:‘诸侯在自己本土上作战,士兵因顾家容易逃散。’现在将楚军分成三支,只要一支被敌军打败,其余的都会逃走,哪里还能相互救援呢!”楚王不听劝告。黥布果然攻破楚军的一支军队,其余二支四处逃散。黥布于是便率军向西进攻。
【原文】
十二年冬十月,上与布兵遇于蕲西[1]。布兵精甚,上壁庸城,望布军置陈如项籍军,上恶之[2]。与布相望见,遥谓布曰:“何苦而反?”布曰:“欲为帝耳。”上怒,骂之,遂大战。布军败,走渡淮,数止战,不利,与百余人走江南。上令别将追之[3]。
【注文】
[1]蕲(qí):即蕲县。秦置,属泗水郡。治所在今安徽宿州市蕲县镇一带。西汉属沛郡,为都尉治。
[2]庸城:地名。在今安徽宿州市南蕲县镇西。
[3]别将:官名。秦汉时期,泛指军中非主力之统领官。
【译文】
汉高祖刘邦十二年(前195年)冬季十月,高祖与黥布军队在蕲县西相遇。黥布的部队非常精锐,高祖坚壁固守在庸城,远远望去,看到黥布军队布阵与项羽一样,高祖心里厌烦。他与黥布彼此遥遥相望,远远地问黥布说:“你何苦要反叛?”黥布说:“想当皇帝啊!”高祖非常生气,骂他,两军便大战起来。黥布的军队失败,撤军渡过淮河,战了几个回合,黥布都不能取胜,只好带着百余人逃到长江以南。高祖命令将领去追击。
【原文】
汉别将击英布军洮水南北,皆大破之[1]。布故与番君婚,以故长沙成王臣使人诱布,伪欲与亡走越[2]。布信而随之,番阳人杀布兹乡民田舍[3]。
【注文】
[1]洮(yáo)水:古水名。在江、淮之间。
[2]长沙成王臣:即吴臣。长沙王吴芮子。西汉建国不久,长沙王吴芮死,刘邦以长沙王忠,命吴臣嗣位。汉初诸异姓王均被诛灭,仅长沙王独存。他即位后,曾佐刘邦诱杀淮南王黥布(英布)。 越:即南越。古国名。又作南粤。在今湖南南部、两广及越南北部一带,秦于其地置南海、象、桂林三郡。秦末,龙川令赵佗兼并三郡,建立南越国。汉初,高祖封佗为南越王。
[3]番阳:即鄱(pó)阳。西汉以番阳县改鄱阳,属豫章郡。治所在今江西鄱阳县东北古县渡镇。 兹乡:鄱县之乡。 田舍:农舍。
【译文】
汉军将领在洮水南北两岸攻打黥布的部队,大获全胜。黥布曾与番君吴芮的女儿结婚,所以长沙成王吴臣派人诱骗黥布,谎称想和他一起逃到南越。黥布相信了并与他一起前往,结果被番阳人在兹乡农民的田舍里杀害。
【原文】
周勃悉定代郡、雁门、云中地,斩陈豨于当城[1]。
【注文】
[1]代郡:战国赵武灵王置,因故代国地,故名。秦、西汉治代县(今河北蔚县东北代王城)。西汉时辖境相当于今山西省阳高、浑源县以东,河北省怀安、涞源县以西的内外长城间地及内蒙古自治区兴和县等地。 雁门:即雁门郡。战国赵武灵王置。秦、西汉治善无县(今山西右玉县南)。辖境约当今山西省河曲、五寨、宁武等以北,恒山以西,内蒙古自治区黄旗海、岱海以南地。 云中:即云中郡。战国赵武灵王置。秦治云中县(今内蒙古托克托县东北古城)。辖境相当于今内蒙古自治区土默特右旗以东,大青山以南,卓资县以西,黄河南岸及长城以北。西汉辖境缩小。 当城:即当城县。西汉置,治所在今河北蔚(yù)县东北定安。先后属代郡、蔚州。
【译文】
这时周勃完全平定了代郡、雁门郡、云中郡等地,在当城县斩杀了陈豨。
【原文】
陈豨之反也,燕王绾发兵击其东北[1]。当是时,陈豨使王黄求救匈奴,燕王绾亦使其臣张胜于匈奴,言豨等军破[2]。张胜至胡,故燕王臧荼子衍出亡在胡,见张胜曰:“公所以重于燕者,以习胡事也[3]。燕所以久存者,以诸侯数反,兵连不决也。今公为燕,欲急灭豨等,豨等已尽,次亦至燕,公等亦且为虏矣。公何不令燕且缓陈豨而与胡和。事宽,得长王燕,即有汉急,可以安国。”张胜以为然,乃私令匈奴助豨等击燕。燕王绾疑张胜与胡反,上书请族张胜。胜还,具道所以为者。燕王乃诈论他人,脱胜家属,使得为匈奴间。而阴使范齐之陈豨所,欲令久亡,连兵勿决[4]。
【注文】
[1]燕王绾:即卢绾。
[2]匈奴:中国古代北方的一个草原民族。商朝时称鬼方,周朝时称猃(xiǎn)狁,战国时始称匈奴,亦称胡。秦汉之际,匈奴国势强大。汉初,屡次南侵,逼迫汉朝实行消极的和亲策。后经汉武帝遣将征伐,势力渐衰。 张胜(生卒年不详):曾为燕王卢绾的使者,往劝匈奴勿助陈豨。当时臧荼子衍逃亡于匈奴,劝燕缓击陈豨而与匈奴联合。回来后报告给卢绾,卢绾听取了他的建议。
[3]衍:即臧衍(生卒年不详)。故燕王臧荼的儿子。逃亡到匈奴,曾为燕国使者张胜出谋划策,劝卢绾缓击陈豨。 习:通晓,熟悉。
[4]范齐(生卒年不详):曾为燕王卢绾的使者,暗中与陈豨谋和。
【译文】
陈豨反叛时,燕王卢绾率军攻打他的东北部。当时,陈豨派王黄求救于匈奴,燕王卢绾也派使臣张胜到匈奴那里,告知陈豨的军队已被打败。张胜到了匈奴,原来燕王臧荼的儿子臧衍也逃亡到匈奴,见到张胜说:“您之所以受到燕国的重用,是因您熟悉匈奴的事务。燕国所以能长久存在,是因各诸侯屡次反叛,战争连续不断。今天您为了燕国,想要赶快灭掉陈豨等人,陈豨等人被消灭后,下一个就轮到燕国,您将会成为俘虏。您为什么不让燕国暂时缓和进攻陈豨,而与匈奴和好。形势缓和,可以长久在燕国称王,即使汉朝廷有紧急事发生,也可以保全燕国。”张胜认为有道理,于是便私下让匈奴帮助陈豨等人进攻燕军。燕王卢绾怀疑张胜勾结匈奴反叛,上书朝廷要求斩杀张胜的全家。这时张胜回到燕国,具体说明所以这样做事的原因。燕王便欺骗朝廷处死了另一个人,为张胜的家属开脱,派他去匈奴做间谍。暗中派范齐到陈豨那里,想要他长期逃亡在外,双方对峙,不急于决战。
【原文】
汉击黥布,豨常将兵居代。汉击斩豨,其裨将降,言燕王绾使范齐通计谋于豨所。帝使使召卢绾,绾称病。上又使辟阳侯审食其、御史大夫赵尧往迎燕王,因验问左右[1]。绾愈恐,闭匿,谓其幸臣曰:“非刘氏而王,独我与长沙耳[2]。往年春,汉族淮阴,夏,诛彭越,皆吕氏计[3]。今上病,属任吕后,吕后妇人,专欲以事诛异姓王者及大功臣。”乃遂称病不行,其左右皆亡匿[4]。语颇泄,辟阳侯闻之,归具报上,上益怒。又得匈奴降者,言张胜亡在匈奴为燕使。于是上曰:“卢绾果反矣!”春二月,使樊哙以相国将兵击绾,立皇子建为燕王[5]。
【注文】
[1]辟阳:县名。治今河北冀州。 御史大夫:官名。秦汉时代仅次于丞相的中央最高长官,主要职务为监察、执法,兼掌重要文书图籍。西汉时丞相缺位,往往以御史大夫递补,并与丞相(大司徒)、太尉(大司马)合称三公。后改名为大司空、司空。 赵尧(yáo)(生卒年不详):西汉初人。汉高祖时曾任符玺御史。因见高祖担忧戚夫人与吕后有隙,赵王如意不能自全,遂献计请徙御史大夫周昌为赵相。不久代为御史大夫。后从击陈豨有功,封江邑侯。复以御史大夫事惠帝。吕后称制,怨其为赵王出谋划策,免其职。 验问:检验查问。
[2]匿:隐藏,躲藏。 长沙:指长沙王吴芮。
[3]淮阴:代指淮阴侯韩信。
[4]亡匿:逃跑并躲藏起来。
[5]建:即刘建(?—前181年)。汉高祖庶子。汉高祖时立为燕王。其子为吕太后所杀,绝后。
【译文】
当汉朝攻击黥布时,陈豨时常率军驻扎在代郡。汉朝军队击杀了陈豨,他的副将投降,说出燕王卢绾曾派范齐到陈豨那里互通计谋的情形。汉高祖派使者将卢绾召回朝廷,卢绾借口称病不应召进见。汉高祖又派辟阳侯审食其、御史大夫赵尧前去燕国迎接燕王,并借机调查燕王身边的人。卢绾更加恐慌,藏匿起来,对他的心腹大臣说:“不是刘姓封为王的,只有我和长沙王了。去年春季,汉廷将淮阴侯韩信全家杀了,夏季,彭越又被处死,都是吕后的计谋。现在皇上病了,大权都托付给吕后,吕后是妇道人家,专门想找事诛杀异姓王和大功臣。”因此称病不动身,卢绾的左右大臣也都逃亡藏匿起来。卢绾的一些话被泄露出去,辟阳侯审食其听说后,回到长安报告朝廷,汉高祖更加愤怒。又从匈奴投降人那里得知张胜逃亡在匈奴为燕王的使者。于是汉高祖说:“卢绾果真要反叛了!”汉高祖刘邦十二年(前195年)春季二月,刘邦派樊哙以相国的名义率军攻打卢绾,并封皇子刘建为燕王。
【原文】
卢绾与数千人居塞下候伺,幸上疾愈,自入谢[1]。闻帝崩,遂亡入匈奴。
【注文】
[1]塞下:边塞附近。亦泛指北方边境地区。 候伺:等候。
【译文】
卢绾率领几千人住在边塞等候机会,希望汉高祖病愈,自己亲自入朝向皇上请罪。但听说汉高祖死了,于是逃亡到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