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戏题飞来峰二首》(袁宏道_原文_赏析)
试问飞来峰,未飞在何处。
人世多少尘,何事不飞去。
高古而鲜妍,杨雄不能赋。
白玉簇其巅,青莲借其色。
唯有虚空心,一片描不得。
平生梅道人,丹青如不识。
此诗作于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是时袁宏道已辞去吴县县令之职,畅游吴越山水。飞来峰又名灵鹫峰,在杭州西湖西北的灵隐寺前。相传东晋时,印度僧慧理曾称此山很像天竺国的灵鹫山,不知何时飞来,故名。
具有文学家艺术家气质的人,面对同一景物,必有别具慧心、不同常人的感受。着名的杭州西湖,自唐以来就是游览胜地,历代不知有多少人慕名而至,对它发出种种赞美,但西湖妙在小中见大,宜置身其中徜徉,而不宜登上四周高处俯瞰,这一特点倒绝少被人发现。明末袁宏道来游西湖,便觉察到这一点。自他在游记中抉出此秘后,后人莫不以为然。同样,袁宏道在游览西湖附近的飞来峰时,也慧思独运,发为奇想,写下了这首别具匠心的记游诗。
关于飞来峰的传说,凡来此地游览的人必略知梗概。人们大多只感到这个传说的新奇有趣,也就不再多想了,袁宏道却突发一问: “试问飞来峰,未飞在何处?”飞来峰据说原在天竺,这是人人知晓的,似乎不必再问。但在佛教的概念里,天竺是佛教的发源地,是佛家理想境界的象征。印度僧慧理说飞来峰由天竺飞到中华大地上的杭州,即含有飞来峰是由佛国降临尘世的意思。佛国本是一个飘渺的存在,因此问飞来峰未飞来时在何处,便引起人们的种种遐想,思绪马上进入一种空灵超忽的状态。禅宗主张人必须顿悟其本来面目,故而有这么一则话头: “父母未生之前,我在何处?”袁诗首联,实际就由这则话头化出。契合禅宗直指心性之理。
如果说开头两句展示了诗人的第一次逆向性思维,那么第三、四句又是再一次逆向性思维的记录。诗人则由飞来峰的现状,想象它未飞来时的情况,几乎还未得究竟,诗人又想到飞来峰既然能够飞来,为什么自甘埋没于碌碌尘世而不重新飞去?其灵心慧思可谓变化倏忽,不可捉摸。禅师和谈禅之士喜打“机锋”,即用一些暗喻性的语言,表达对禅理的领悟。他们常以“问何是祖师西来意?”“问未生时在何处?”之类的话题,来相互验证对物物皆有佛性、佛性即是自心等禅宗基本义理的契会。袁宏道此诗中的两问,亦与此类似; 因此它们实际上并非仅就飞来峰而言,而是一种寄寓禅意的机锋。对禅学深有体会的人,通过观照诗人示现的这样一种飘忽惝恍的境象,就能渐渐收视反听,澄露本心,自证佛性。
然而这一切都只在冥会之中,不可言传,故诗人的机锋,亦戛然而止,未作明确解说,留给读者去玩味体会。诗人的思绪也迅即收回,重新落在眼前的飞来峰上,笔随意转,对飞来峰的景色进行描绘。飞来峰景色的特征是多方面的,诗人以 “高古而鲜妍”一句对它作了高度概括。“高古”指它形成的历史悠久,也指它的岩石壁洞苍青嵯峨,给人以古老碐磳的感觉。“鲜妍”,是指飞来峰上树木青翠,岩石山洞玲珑剔透。可以说,“高古”是言其质,“鲜妍”则是写其形。不过,这里仍非仅写飞来峰,而是寄寓了禅意在内。禅宗以为万事万物皆自具佛性,则佛性无时不在,无处不在,所谓“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那“高古而鲜妍”的飞来峰,不正是万古不灭而又日日常新的佛性的一种象征吗?
第二首全承第一首最后两句而来,继续描绘飞来峰的景色。飞来峰实由石灰岩侵蚀而成,所以它呈青灰色。顶部侵蚀更为严重,所以呈青白色,山腹因侵蚀而形成了山洞沟壑,有所谓冷泉、一线天等。作者对此作了具体描绘。值得注意的是,作者的笔触始终蕴含着一种浓浓的佛理禅味,于是在他的笔下,处于佛教胜地、而且被赋予了浓厚的佛禅色彩的飞来峰,便显得更加虚灵不凡。白色在佛学中是一种有特殊意义的色彩,佛教称一切善业为白业,以善为清白无垢之故。白色的玉则更显得明澈晶莹。“青莲”在佛学中也是一种有特殊意义的物象。青莲花梵语称“优钵罗”,其叶既长且宽,青白分明,有贵人眼目开阔明亮之相,故佛教常以它譬喻佛之眼。佛教又以宣扬四大皆空、情执都属虚妄为宗旨,所以被称作“空门”。作者在描绘飞来峰景色时,把这样一些观念意蕴巧妙地融会进去,既生动地描绘出了飞来峰的动人景色,又使人在阅读赏玩中受到禅味佛理的感染;既有赏心悦目的感官享受,又受到深层哲理的启迪。作为一首描绘佛教名胜的记游诗,这篇作品可以说是相当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