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汉宫春 初自南郑来成都作·羽箭雕弓》注释、译文、赏析

羽箭雕弓，忆呼鹰古垒，截虎平川。吹笳暮归，野帐雪压青毡。淋漓醉墨，看龙蛇，飞落蛮笺。^③人误许，诗情将略，一时才气超然。^④ 何事又作南来，看重阳药市，元夕灯山?^⑤花时万人乐处，欹帽垂鞭。^⑥闻歌感旧，尚时时、流涕尊前。^⑦君记取，封侯事在，功名不信由天。^⑧

【注释】 ①羽箭：以白羽为饰的箭。雕弓：镶雕精致的弓。鹰：猎鹰。古垒：已废的古时堡垒。平川：平原。陆游《忆昔》诗有：“挺剑刺乳虎，血溅貂裘殷”句，系写实，即此词中“截虎”事。②笳：笳角，军中吹奏乐器。野帐：野营帐蓬。青毡：即指毛毡做的帐幕。③龙蛇：即指草书，形容笔势飞舞。蛮笺：蜀笺，四川所产彩色笺纸。④许：推许，称赞。⑤药市：专门卖药材的集市。《老学庵笔记》卷六：“成都药市以玉局化为最盛，用九月九日”。⑥花时：百花盛开时成都举行花会。欹帽：歪戴帽子表示闲散自适。垂鞭：骑马缓行，不用鞭打。⑦尊：酒器。⑧封侯事：兼用班超万里封侯和李广数奇不遇，不得封侯的典故，泛指建功立业。不信由天：即不信“富贵在天”之说，亦即“事在人为”的意思。

【译文】 想往昔弯雕弓、扣羽箭，或在古垒前呼鹰而猎，或在平川地拦击山虎，意气何等豪雄!当大雪积压帐蓬，野外角笳频吹时，我又曾醉后饱蘸浓墨，大笔淋漓地在蜀笺上笔走龙蛇，诗兴狂浓。难怪友辈们要误认我是诗才将略兼具，是超拔于时人的豪气才情均非凡的人中之龙了。

其实这都是过誉!你看，我现在不是无所作为地在成都闲散悠游?不是在重阳节逛逛药市，就是当元宵之晚在灯山前转转，不然则遇上万家欢乐的花时集会也出去凑一分热闹，斜歪着巾帽，慢腾腾地骑在马上，散漫而行。听到那些歌曲，不免触引起对旧事的忆念，更叫我不时地在斟酒痛饮时悲从中来，泪落杯中。但是你我仍应记住，立功封侯的事业，还得靠自己去争取，不该由上苍去摆弄!

【集评】 代·俞陛云：“人当少年气满，视青紫如拾芥，几经挫折，便颓废自甘。放翁独老犹作健，当其上马打围，下马草檄，何等豪气!迨漫游蜀郡，人乐而我悲，怆然怀旧，而封侯夙志，尚欲以人定胜天，可谓壮矣。此词奋笔挥洒，其才气与东坡、稼轩相似。汲古阁刻其词集，谓‘超爽处更似稼轩耳。’”(《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现代·俞平伯：“万里‘封侯’，班超故事，……这里参用《史记·李将军传》李广数奇不得封侯事，却从反面立意，结尾挑起一笔，不信‘富贵在天’之说。曹操《步出夏门行》：‘盈缩之期，不但在天’，谓‘烈士暮年’，意亦相合。”(《唐宋词选释》下卷)

【总案】 陆游原本作为宣抚川陕的大帅王炎幕府的参军，在汉中前线活动。乾道九年(1173)政治形势又发生微妙变化，主战人士又渐被斥退，陆游也调离汉中南来成都摄理政务。前线军事生活，紧张而富活力，是实践复国心志的最佳处所，一旦又被搁置于后方闲散无聊，实在是对爱国之士的莫大打击。这首词就是此种心态的表现之作。闻歌感旧，涕泪尊前，其心良苦。然而，结句振起，强项之态跃然，这正足与前面的“诗情将略”的场面描绘相平衡，相映照，不然则会显得前段昂奋后段颓然了。刘熙载《艺概》说放翁词“乏超然之致，天然之韵”云云，这也是不顾历史背景和作家个性而虚悬一个东坡或秦少游为标准，来硬作排比的结论。任何一个作家都是一个不可重复不可取代的主体，文学批评不能也不应该抽去一切具体的各异的因素而作划一的、平面的比较、绳衡，一把统一的尺子量定不了各具特点的艺术个性。否则，一部文学史何以得异彩纷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