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归汉
匈奴归汉
【内容提要】
本篇主要叙述了匈奴在汉朝军队不断征讨下,内部争斗不断,国力衰弱,最后归属汉朝廷的历史过程。
汉武帝刘彻时期凭借建国后几十年积蓄的国力,大举反击匈奴,经过浴血奋战,终于击败了匈奴,但匈奴人没有屈服。直到汉宣帝刘询时期,迫于国内外的形势,匈奴才归附汉朝。在征服匈奴的过程中,汉朝始终没有放弃通过武力打击匈奴的斗争策略。汉昭帝刘弗陵时期,匈奴派骑兵袭扰汉朝边境。汉朝派兵追杀,生擒匈奴瓯脱王,斩杀俘获匈奴数千人。匈奴派兵攻击日勒、屋兰、番和等地,被汉朝太守和属国都尉军队击败,侥幸逃回匈奴地,不敢再进攻张掖郡。后匈奴又出兵入侵乌孙,汉朝廷调动五路大军从各地出发与乌孙军共击匈奴。匈奴得知汉军大举出击,纷纷逃离,汉军没有取得重大战果。乌孙国王和汉校尉常惠一起直捣匈奴右谷蠡王庭,俘获众多匈奴贵族和牲畜。匈奴经此打击,国力衰耗。汉朝边塞战事大为减少。
在匈奴归汉过程中,匈奴内部争斗,藩属国叛离,是迫使匈奴单于归附汉朝的重要原因。匈奴虚闾权渠单于去世后,立右贤王为握衍朐鞮单于。握衍朐鞮单于即位后凶恶残暴,杀死郝宿王刑未央等人,将虚闾权渠单于所有子弟近亲的官职罢免,用自己的子弟代替。握衍朐鞮单于因惯于征伐,与国人离心离德,在内战失败后自杀。后匈奴出现五单于并列的局面,各单于之间互相攻击。匈奴单于迫于国内争斗困难的局面,向汉朝称臣。
在使匈奴归附汉朝的过程中,汉朝廷采取笼络政策,利用粮食、财物与亲情促使匈奴归汉,收到较好的效果。汉宣帝时,匈奴呼韩邪单于战败之后,亲自到五原郡边塞表示归附。呼韩邪单于朝见汉宣帝,受到特殊的礼遇,皇帝赏赐他很多财物。汉元帝刘奭时,匈奴呼韩邪单于上书陈述部众困乏,汉元帝下诏云中郡、五原郡转运粮食给匈奴。呼韩邪单于请求做汉家的女婿,与汉朝亲近友好,汉元帝把后宫王嫱赏赐给他。匈奴单于和乌孙国大昆弥伊秩靡进京朝见天子。自黄龙年间以来,匈奴单于每次来长安朝见,皇帝都赏赐他们财物,以此安抚他们,使他们归附。
【原文】
汉昭帝始元二年[1]。初,武帝征伐匈奴,深入穷追二十余年,匈奴马畜孕重堕殰,罢极,苦之,常有欲和亲意,未能得[2]。狐鹿孤单于有异母弟为左大都尉,贤,国人乡之[3]。母阏氏恐单于不立子而立左大都尉也,乃私使杀之[4]。左大都尉同母兄怨,遂不肯复会单于庭。是岁,单于病且死,谓诸贵人:“我子少,不能治国,立弟右谷蠡王[5]。”及单于死,卫律等与颛渠阏氏谋匿其丧,矫单于令,更立子左谷蠡王为壶衍鞮单于[6]。左贤王、右谷蠡王怨望,率其众欲南归汉,恐不能自致,即胁卢屠王欲与西降乌孙[7]。卢屠王告之单于,使人验问,右谷蠡王不服,反以其罪罪卢屠王,国人皆冤之。于是二王去居其所,不复肯会龙城,匈奴始衰[8]。
【注文】
[1]昭帝(前94—前74年):即刘弗陵。西汉皇帝。公元前87年至前74年在位。武帝少子,母为赵倢伃。即位时年仅八岁,霍光、上官桀、金日、桑弘羊受武帝遗诏辅政。即位后委政霍光。因海内虚耗,民生凋敝,故采取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的政策,屡次减免租赋,招抚流民。始元六年(前81年)召集郡国贤良文学会议盐铁,不久罢榷酤(ɡū)。又与匈奴恢复和亲。政治较为安定,社会经济有所恢复。
[2]殰(dú):胎死腹中。
[3]单于:匈奴最高首领称号。全称“撑犁孤涂单于”。匈奴语,“撑犁”为“天”,“孤涂”为“子”,“单于”为“广大”之意。简称“单于”。西汉宣帝时匈奴一度分裂,五单于并立。狐鹿孤单于即狐鹿姑单于。 左大都尉:匈奴官名,汉朝时匈奴有此官,位在诸王和左右大将之下,在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上。《汉书·匈奴传》:“置左右贤王、左右谷蠡、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各有分地,其民逐水草而迁移。
[4]阏(yān)氏(zhī):也作“焉提”。汉时匈奴单于妻子的称呼。
[5]右谷蠡(lǐ)王:匈奴官名。谷又作奕。左、右谷蠡王位在左、右贤王之下。为单于子弟,依次可继为单于;允许自立庭帐,设官属。领西边分地。为四角之一,亦为二十四个万骑长之一。
[6]卫律(?—约前80年):西汉武帝时人。父本为长水胡,生长于汉,与协律都尉李延年相友善,延年推荐他出使匈奴。使返,正值延年以罪被收下狱,他惧被株连,遂逃亡投降匈奴,被任为丁灵王,受单于宠信。苏武被扣留于匈奴,他曾多次威胁诱降,武不从,告单于使徙之北海牧羊。李广利降匈奴,他谮杀之。 颛(zhuān)渠阏氏:匈奴单于的正室,等同于中原皇帝的皇后。 壶衍鞮单于(生卒年不详):西汉时匈奴单于。狐鹿姑单于之子,原为左谷蠡王,汉昭帝时立为单于。立时年少,部众乖离,恐汉兵袭之,乃归还拘留多年之汉使苏武等人。后虽数次侵扰汉边郡,然兵常困。又遇天灾,丁令乘弱攻其北,乌桓入其东,乌孙击其西,诸国羁属皆瓦解,匈奴由此虚弱。
[7]左贤王:匈奴官名。即左屠耆王。屠耆为匈奴语“贤”,汉人因称左屠耆王为左贤王。为单于手下的最高官职。匈奴尚左,故常以太子担任此职。一般统率万余骑,居单于东方。下置千长、百长、什长、裨小王、相、都尉、当户、沮渠等官属,以管理辖地军政事务。 卢屠王(生卒年不详):匈奴部落王。属右王将。汉昭帝时壶衍鞮单于立,左贤王、右谷蠡王以不得立,欲率其众归汉,恐不能自致,即胁其西降乌孙,谋击匈奴。卢屠王告,单于使验之,右谷蠡王不服,反以其罪责之于卢屠王,国人皆冤之。 乌孙:古族名和古国名。王称昆弥,治所在赤谷城(在今吉尔吉斯斯坦伊塞克湖东南伊什特克附近)。分布在即今伊犁河到天山一带。一般认为其先民系古代坚昆人从叶尼塞河流域南下的一支。原游牧于敦煌、祁连间,西汉初为大月氏所破,部落归服匈奴。匈奴老上单于时,乌孙王借匈奴兵,破大月氏南徙,据有其地,自立为国,故其民中有塞种及大月氏种。武帝时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乌孙王与汉结盟。汉先后以宗室女细君、解忧两公主妻之。属西域都护。汉于赤谷城驻军、屯田。
[8]龙城:匈奴集会处。其地一在漠南。武帝时卫青出上谷击匈奴。至龙城。此时匈奴单于庭在今大青山地区,龙城应离此不远,在上谷西北,今内蒙古乌兰察布盟东境。一在漠北,今蒙古国鄂尔浑河上游西岸哈剌巴尔戛逊故城。东汉军大举出塞攻打匈奴后,单于庭迁到漠北,今鄂尔浑河上游,龙城亦应在此附近。
【译文】
汉昭帝始元二年(前85年)。当初,武帝派兵征伐匈奴深入到大漠,穷追猛打共有二十多年,使匈奴的马匹牲畜不能正常繁殖生产,损失惨重,百姓贫苦到了极点,常常表示要与汉朝恢复和亲的愿望,但都没能实现。匈奴狐鹿姑单于有一同父异母弟弟任左大都尉,非常贤能,民众都归附他。单于的母亲阏氏担心单于不立自己的儿子为继承人而立其弟弟左大都尉,便暗地派人将他杀了。此事引起左大都尉同母哥哥的怨恨,便不再到单于王庭朝见。这一年,狐鹿姑单于病重,临死前,对贵族们说:“我儿子年纪幼小,不能治理国家,我决定立我的弟弟右谷蠡王。”等到单于死后,卫律等人与狐鹿姑单于的夫人颛渠阏氏密谋,隐瞒单于去世的消息,伪造单于的遗诏,改立其子左谷蠡王为壶衍鞮单于。左贤王、右谷蠡王得知真相后都心怀不满,准备率领部众向南归附于汉朝,因为担心自己的力量不够不能实现,于是就胁迫卢屠王准备一起向西归降到乌孙。卢屠王将此事告诉了壶衍鞮单于,壶衍鞮单于派人去查证求实,右谷蠡王不但不承认,反而将罪责全推归于卢屠王,匈奴人都认为卢屠王冤枉。于是左贤王、右谷蠡王离去,回到他们的辖地,不肯再去参加每年一次的龙城祭祀大典,匈奴从此衰落。
【原文】
六年春二月,壶衍鞮单于立,母阏氏不正,国内乖离,常恐汉兵袭之,于是卫律为单于谋,与汉和亲。汉使至,求苏武等,匈奴诡言武死[1]。后汉使复至匈奴,常惠私见汉使,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2]。使者大喜,如惠语以让单于。单于视左右而惊,谢汉使曰:“武等实在。”乃归武及马宏等。马宏者,前副光禄大夫王忠使西国,为匈奴所遮,忠战死,马宏生得,亦不肯降[3]。故匈奴归此二人,欲以通善意。天汉元年苏武使匈奴事,见《武帝伐匈奴》[4]。
【注文】
[1]苏武(?—前60年):西汉名臣。字子卿。杜陵(今陕西西安市东南)人。苏建子。武帝时为中郎将,奉命出使匈奴被扣。单于诱降,他严词拒绝,被幽禁大窖中,威武不屈,后把他迁至北海(今贝加尔湖)边牧羊,掘野鼠和野草为食,坚持十九年不屈。后昭帝与匈奴和亲,才被释回朝。官至典属国。
[2]常惠(?—前46年):西汉太原(治今山西太原市西南)人,少时家贫,应募随苏武出使匈奴,被拘留十九年。昭帝时还,任光禄大夫。宣帝时匈奴与车师共击乌孙。汉发十五万骑,五将军分道并出。他以校尉持节护乌孙兵,进至匈奴右谷蠡王庭,获单于父及名王骑将以下三万九千人。得封长罗侯。复击龟兹,斩龟兹贵人姑翼而还。后为典属国,明习边事,勤劳数有功。迁右将军,典属国如故。后病卒。 上林:即上林苑。秦都咸阳时置,在今陕西西安市西渭水以南、终南山以北。秦惠文王时即开始兴建。至秦始皇时,先后在上林苑中修建了朝宫和宏伟壮丽的阿房宫前殿,还修建了大量的离宫别馆。西汉初荒废。武帝时复加拓展,周围扩至二百余里。
[3]西国:即西域。泛指玉门关、阳关以西广大地域。西汉宣帝时设西域都护府。
[4]天汉:西汉武帝刘彻在位期间所用的年号,共计四年,即公元前100年至前97年。
【译文】
汉昭帝始元六年(前81年),春季,二月,壶衍鞮单于即位后,因其母阏氏行为不端,国内人心涣散,常常担心汉朝的军队来袭击,于是卫律为单于订立计谋,与汉朝和亲。汉朝使者到了匈奴,要求放回苏武等人,匈奴谎称苏武已经死了。后来汉朝的使者又来到匈奴,常惠私下与汉使会面,教汉朝使者对单于说“汉朝的天子在上林苑射猎,射下一只雁,雁的脚上系着帛书,上面说苏武等人在漠北的大泽中”。使者非常高兴,便按照常惠的话责问单于。单于看看左右感到非常吃惊,然后向汉朝使者道歉说:“苏武等人确实还在。”于是将苏武和马宏等人送回国。马宏,是以前汉朝派遣出使西域各国的光禄大夫王忠的副使,中途被匈奴军拦截,王忠战死,马宏被俘,但始终不肯投降。所以这次匈奴将苏武、马宏送回,想以此向汉朝表示他们的诚意。天汉元年苏武出使匈奴的事,见《武帝伐匈奴》。
【原文】
元凤元年。匈奴发左右部二万骑为四队,并入边为寇。汉兵追之,斩首、获虏九千人,生得瓯脱王[1]。汉无所失亡。匈奴见瓯脱王在汉,恐以为道击之,即西北远去,不敢南逐水草,发人民屯瓯脱。
【注文】
[1]瓯(ōu)脱王:汉代匈奴诸王之一。因统率匈奴驻于瓯脱(匈奴语,意为“边界”)的边防军队,故称。汉昭帝时匈奴入扰汉边,为汉兵所败,其瓯脱王(名佚)被俘。匈奴壶衍鞮单于恐其向导汉军击匈奴,远走西北,不敢南逐水草,仅遣人屯瓯脱。
【译文】
汉昭帝元凤元年(前80年)。匈奴调发左、右两部骑兵二万人,分成四队,同时对汉朝的边境地区进行侵袭。汉军追杀他们,斩首、俘虏了九千人,生擒匈奴瓯脱王。汉军没有什么伤亡。匈奴见瓯脱王被汉军俘获,担心瓯脱王会引汉军去袭击他们,便向西北方向远远退去,不敢再南下追逐水草,放牧牛羊。汉朝征发百姓驻屯在瓯脱地区。
【原文】
二年。匈奴复遣九千骑屯受降城以备汉,北桥余吾水,令可度,以备奔走[1]。欲求和亲,而恐汉不听,故不肯先言,常使左右风汉使者[2]。然其侵盗益希,遇汉使愈厚,欲以渐致和亲,汉亦羁靡之[3]。
【注文】
[1]受降城:西汉太初元年(前104年)为接受匈奴投降,武帝令将军公孙敖所筑。在今内蒙古乌拉特中旗东阴山北。 余吾水:即今蒙古国鄂尔浑河支流土拉河。
[2]风(fěnɡ):通“讽”,劝告。
[3]羁(jī)靡(mí):笼络牵制(藩属等)。
【译文】
汉昭帝元凤二年(前79年)。匈奴又派九千骑兵屯驻在受降城,以防备汉军的袭击,在受降城以北的余吾水上兴建桥梁,准备一旦有紧急情况时可以渡河,迅速逃跑。匈奴想要向汉朝请求和亲,又担心汉朝不答应,所以不肯先提出要求,常常派左右的官员去向汉朝的使者暗示。于是,匈奴侵扰边境的事件越来越少,对待汉朝的使者也越来越宽厚,希望以此办法逐渐实现和亲的目的,汉朝廷对匈奴也采取笼络的态度。
【原文】
三年春正月,匈奴单于使犂污王窥边,言“酒泉、张掖兵益弱,出兵试击,冀可复得其地”。时汉先得降者,闻其计,天子诏边警备。后无几,右贤王、犂污王四千骑分三队,入日勒、屋兰、番和[1]。张掖太守、属国都尉发兵击,大破之,得脱者数百人[2]。属国义渠王射杀犂污王,赐黄金二百斤,马二百匹,因封为犂污王。自是后,匈奴不敢入张掖。[3]
【注文】
[1]日勒:县名。西汉置,治所在今甘肃永昌县西。 屋兰:县名。西汉置,治今甘肃山丹县西北。 番和:县名。西汉置,属张掖郡,治今甘肃永昌。
[2]属国都尉:官名。管理属国事务之行政长官。西汉武帝时置五属国于西北边郡,安置内附匈奴族,沿其旧俗,置匈奴官号,设都尉主之,掌民政军事,兼负戍卫边塞之责,秩比二千石。属官有丞、候、千人等。初隶典属国,后典属国省并大鸿胪,遂直隶中央,与诸郡守略同。宣帝以后,属国或增置,或废罢,兼安置羌族。
[3]犂污王:犂,今作“犁”。
【译文】
汉昭帝元凤三年(前78年),春季,正月,匈奴单于派犁污王侦察汉朝边境的防备情况。犁污王回来报告说“酒泉郡和张掖郡的守备兵力日益渐弱,如果试探性地出兵攻击,有可能收回那些地方”。这时,汉朝已先从匈奴归降者口中得知这个计谋,汉昭帝颁布诏令加强边境地区的警备。没过多久,匈奴的右贤王、犁污王率领四千骑兵分为三队,侵入日勒县、屋兰县及番和县。汉朝张掖郡太守、属国都尉发兵反击,匈奴兵大败,只有数百人得以逃脱。属国的义渠王当即射死了匈奴犁污王,朝廷赏赐他黄金二百斤,马二百匹,并封他为犁污王。自此之后,匈奴不敢再入侵张掖郡。
【原文】
初,冒顿破东胡,东胡余众散保乌桓及鲜卑山为二族,世役属匈奴[1]。武帝击破匈奴左地,因徙乌桓于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塞外,为汉侦察匈奴动静[2]。置护乌桓校尉监领之,使不得与匈奴交通。至是,部众渐强,遂反。
【注文】
[1]冒(mò)顿(dú)(?—前174年):匈奴单于,姓挛(luān)鞮(dī)氏。约公元前209年至前174年在位。初为质于月(ròu)氏(zhī)。其父头曼攻月氏,月氏欲杀冒顿,冒顿盗其善马亡归。头曼以为勇,命率万骑。秦二世时杀父而自立。即位后,率控弦之士三十余万,东败东胡,西逐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复占秦时所失河南塞,降服浑窳(yǔ)、屈射、丁零、隔昆、薪犁诸族,平定楼兰、乌孙、呼揭等西域二十六国。数侵扰汉边郡,汉高祖刘邦曾被其困于平城白登山(今山西大同市东北)。自后汉与结和亲之约,遣公主为阏氏,岁赠币帛,开放关市,终文帝、景帝之世不变。 东胡:中国古代北方民族名。以游牧为生,居住在我国东北部。战国时期与燕、赵为邻,屡次寇掠两国。先后为燕将秦开、赵将李牧所破,北徙于今西辽河上游。燕筑长城以防其侵袭。秦末东胡王曾恃强向匈奴索取名马、阏氏和土地,后被冒顿单于所破,余部分徙至乌桓山与鲜卑山,为乌桓和鲜卑的先祖古族名。 乌桓:一作乌丸。古族名。东胡之一支。汉初东胡被匈奴袭破后,部分余众退保乌桓山(在今内蒙古阿鲁科尔沁旗北境大兴安岭山脉南端)。以游牧、狩猎为生,兼营手工业、粗放农业。受匈奴统治,定期向匈奴缴纳牛、马、羊、皮张,逾时不缴,妻、子被没收为奴婢。至汉武帝遣师击破匈奴东部地区,原居今内蒙古赤峰市一带者附汉,徙居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塞外。 鲜卑:古族名。东胡之一支。汉初各部均受匈奴统治。汉武帝遣师破匈奴东部地区,部分鲜卑南下至西拉木伦河流域乌桓故地。
[2]上谷:即上谷郡。战国燕置。秦时治所在沮(jù)阳县(今河北怀来县东南)。辖境相当今河北张家口、小五台山以东,赤城县、北京延庆区以西及内长城和昌平区以北地。 渔阳:即渔阳郡。战国燕置。秦汉治渔阳县(今北京密云区西南三十里)。辖境相当今河北滦河上游以南,蓟运河以西,天津海河以北,北京怀柔、通州区以东地区。 右北平:即右北平郡。战国燕置。秦治所在无终县(今天津蓟县)。西汉移治平刚县(今辽宁凌源市西南)。辖境相当今河北承德、天津蓟县以东(长城南滦河流域及其以东除外),辽宁大凌河上游以南,六股河以西地区。
【译文】
当初,匈奴冒顿单于击败东胡人,东胡的残余部众分别退居到乌桓山和鲜卑山,形成两个部族,世代役属于匈奴。汉武帝时击破匈奴的左地,便将乌桓迁徙到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等郡的塞外地区,为汉朝侦察匈奴的动静。并设置护乌桓校尉官对他们进行监督和管理,不得与匈奴有来往。到这时,乌桓部众的势力逐渐强大,于是竟公开反叛汉朝。
【原文】
先是,匈奴三千余骑入五原,杀略数千人[1]。后数万骑南旁塞猎,行攻塞外亭障,略取吏民去。是时汉边郡烽火候望精明,匈奴为边寇者少利,希复犯塞[2]。汉复得匈奴降者,言乌桓尝发先单于冢,匈奴怨之,方发二万骑击乌桓。霍光欲发兵邀击之,以问护军都尉赵充国[3]。充国以为:“乌桓间数犯塞,今匈奴击之,于汉便。又匈奴希寇盗,北边幸无事,蛮夷自相攻击,而发兵要之,招寇生事,非计也。[4]”光更问中郎将范明友,明友言可击。于是拜明友为度辽将军,将二万骑出辽东。匈奴闻汉兵至,引去。初,光诫明友:“兵不空出。即后匈奴,遂击乌桓。”乌桓时新中匈奴兵,明友既后匈奴,因乘乌桓敝,击之,斩首六千余级,获三王首。匈奴由是恐,不能复出兵。
【注文】
[1]五原:即五原郡。西汉武帝时置,治所在九原县(今内蒙古乌拉特前旗东南黑柳子乡三顶帐房村古城)。辖境相当今内蒙古后套以东,阴山以南,包头市以西和达拉特、准噶尔等旗地。
[2]精明:精细明察。
[3]护军都尉:官名。汉元狩四年隶大司马。绥和元年居大司马府,比司直。哀帝时更名司寇。平帝时更名护军。大司马、大将军属官。
[4]要(yāo):通“邀”。中途拦截;遮留。
【译文】
起先,匈奴以三千多名骑兵侵入五原郡,杀掠数千人。以后又派数万骑兵南下,一面沿着汉朝边塞地区狩猎,一面攻打汉朝塞外的亭障城堡,掳掠边塞的官员和百姓而去。这时,汉朝北部边郡的烽火报警设施严密紧凑,匈奴每次进行侵扰都没有什么收获,因此,就很少再来侵犯边塞。后汉朝又获得归降的匈奴人,从他们口中得知乌桓人曾经挖掘先单于的坟墓,匈奴非常怨恨他们,正准备派二万骑兵去攻打乌桓。霍光想派军队去截击匈奴,便征求护军都尉赵充国的意见。赵充国认为:“乌桓近年来不断侵扰边塞,如今匈奴又来攻打他们,对我们很有利。再说匈奴很少前来掠夺,北部边境幸好平安无事,蛮夷之间相互攻击,而我们调兵进行截击,招他们前来生出事端,这不是好计谋。”霍光又询问中郎将范明友的意见,范明友说可以攻打。于是任范明友为度辽将军,率领二万骑兵出辽东郡,迎击匈奴。匈奴听说汉兵要来,便撤兵而去。当初,霍光曾告诫范明友说:“大军不得无功而归。假如落在匈奴后面,便对乌桓实施进攻。”当时乌桓刚刚受到匈奴军队的猛烈打击,范明友没能赶上匈奴,于是便乘机向乌桓发动进攻,击杀六千多人,获取乌桓三个王的首级。匈奴从此更加恐惧,不敢再发兵进攻汉朝。
【原文】
宣帝本始二年。昭帝时乌孙公主上书言:“匈奴与车师共侵乌孙,唯天子幸救之[1]。”汉养士马,议击匈奴。会昭帝崩,上遣光禄大夫常惠使乌孙,乌孙公主及昆弥皆遣使上书,言“匈奴复连发大兵,侵击乌孙。使使谓乌孙,‘趣持公主来’,欲隔绝汉。昆弥愿发国精兵五万骑,尽力击匈奴,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昆弥”[2]。先是,匈奴数侵汉边,汉亦欲讨之。秋,大发兵,遣御史大夫田广明为祁连将军,四万余骑出西河;度辽将军范明友,三万余骑出张掖;前将军韩增,三万余骑出云中;后将军赵充国为蒲类将军,三万余骑出酒泉;云中太守田顺为虎牙将军,三万余骑出五原;期以出塞各二千余里[3]。以常惠为校尉,持节护乌孙兵,共击匈奴[4]。
【注文】
[1]车师:亦作姑师。古西域族名。汉宣帝时分前、后两部:前部亦称“车师前国”,王治交河城(今新疆吐鲁番西北交河古城遗址),辖境相当今新疆吐鲁番盆地;后部亦称“车师后国”,王治务涂谷(今新疆吉木萨尔县南泉子街一带),辖境约当今新疆奇台、吉木萨尔二县地。属西域都护。
[2]昆弥:即昆莫。乌孙王号。《汉书·西域传》颜师古注:“昆莫本是王号,而其人名猎骄靡,故书云昆弥。昆取昆莫,弥取骄靡。”则原作昆莫,至猎骄靡时始称昆弥。或以为莫、弥一声之转。宣帝甘露元年(前53年)立元贵靡为大昆弥,乌就屠为小昆弥,昆弥遂有大小之分。汉为分别其人民地界,皆赐印绶。 趣(cù):赶快。
[3]田广明(?—前71年):西汉京兆郑(今陕西渭南市华州区东)人,字子公。武帝时以郎为天水司马,因功迁河南都尉,以杀伐称能。迁淮阳太守,捕斩诈称光禄大夫谋反者,征入为大鸿胪。昭帝时,将兵镇压益州夷民,赐爵关内侯,徙卫尉。不久出为左冯翊。宣帝初代蔡义为御史大夫,以定策功封昌水侯。宣帝时以祁连将军将兵击匈奴。后因坐逗留不进下吏,自杀,国除。 云中:即云中郡。战国赵武灵王置。秦治云中县(今内蒙古托克托县东北古城)。辖境相当今内蒙古土默特右旗以东,大青山以南,卓资县以西,黄河南岸及长城以北。西汉辖境缩小。
[4]校尉:官名。秦汉为统兵武官,略次于将军,高于都尉。出征时临时任命,领一校(营)兵,有司马、候等属官。亦或冠以名号,如横海校尉、轻骑校尉等。又有常设的专职校尉,以其具体职务冠以名号,如统领常备禁军的中垒、屯骑等北军诸校尉及西园八校尉,管理京畿的司隶校尉,管理京师门卫的城门校尉等,西汉秩二千石。
【译文】
汉宣帝本始二年(前72年)。汉昭帝刘弗陵时,下嫁乌孙国的汉朝公主上书说:“匈奴与车师共同入侵乌孙,请求天子来救援。”于是汉朝便调集军队驯养马匹,准备出击匈奴。恰在这时汉昭帝驾崩,汉宣帝派光禄大夫常惠出使乌孙,汉公主和乌孙王昆弥都派使臣上书说:“匈奴又接连出动大军,袭击乌孙。还派使臣对乌孙说:‘赶快将汉朝公主交出来!’打算隔绝乌孙与汉朝的联系。乌孙王愿意派出国内五万精锐的骑兵,尽全力抗击匈奴,请求天子出兵来救公主和乌孙王。”以前,匈奴多次侵扰汉朝边境,汉朝也想出兵进行讨伐。秋季,汉朝大举兴兵,派遣御史大夫田广明为祁连将军,率领四万多骑兵出西河郡;度辽将军范明友率领三万多骑兵从张掖郡出发;前将军韩增率三万多骑兵从云中出发;后将军赵充国为蒲类将军,率三万多骑兵从酒泉郡出发;云中太守田顺为虎牙将军,率领三万多骑兵从五原郡出发;约定各路军马出塞二千余里。又以常惠为校尉,携带汉朝符节监护乌孙部队,共同攻击匈奴。
【原文】
三年春正月戊辰,五将军发长安[1]。匈奴闻汉兵大出,老弱奔走,驱畜产远遁逃,是以五将少所得。夏五月,军罢。度辽将军出塞千二百余里,至蒲离候水,斩首、捕虏七百余级[2]。前将军出塞千二百余里,至乌员,斩首、捕虏百余级。蒲类将军出塞千八百余里,西去候山,斩首、捕虏,得单于使者蒲阴王以下三百余级[3]。闻虏已引去,皆不至期还。天子薄其过,宽而不罪。祁连将军出塞千六百里,至鸡秩山,斩首、捕虏十九级[4]。逢汉使匈奴还者冉弘等言:“鸡秩山西有虏众。”祁连即戒弘,使言无虏,欲还兵。御史属公孙益寿谏,以为不可。祁连不听,遂引兵还。虎牙将军出塞八百余里,至丹余吾水上,即止兵不进,斩首、捕虏千九百余级,引兵还[5]。上以虎牙将军不至期,诈增卤获,而祁连知虏在前,逗遛不进,皆下吏,自杀[6]。擢公孙益寿为侍御史。
【注文】
[1]长安:我国古都之一。汉高祖时置县,七年定都于此。治所在今陕西西安市西北。
[2]蒲离候水:在今蒙古国西南。
[3]员:音yún。
[4]鸡秩山:在今蒙古国西南。
[5]丹余吾水:在今蒙古国西南。
[6]卤:通“掳”。掠夺。 逗遛:同“逗留”。
【译文】
汉宣帝本始三年(前71年),春季,正月戊辰(十八日),五位将军奉命从长安出发,匈奴听说汉朝派大军前来征讨,老弱便惊慌奔走,驱赶着牲畜家产逃向远方,因此,五位将军没有获得大的成果。夏季五月,五路军队撤军而归。度辽将军范明友出塞一千二百余里,到达蒲离候水,斩首、俘获匈奴共计七百多人。前将军韩增出塞一千二百余里,到达乌员,斩首、俘获匈奴一百多人。蒲类将军赵充国出塞一千八百余里,到达西面的候山,斩首、俘获匈奴单于使臣蒲阴王及以下三百多人。这三位将军听说匈奴已经撤退,所以均未达到预定的目标就率军而回。汉宣帝认为他们过失不大,因此从宽处理,不加治罪。祁连将军田广明出塞一千六百里,到达鸡秩山,斩杀、俘获匈奴共计十九人。恰好与奉命出使匈奴的汉朝使臣冉弘等人相遇。他们说:“鸡秩山以西地区有匈奴军队。”但田广明当即告诫冉弘,要他们说没看到匈奴的踪迹,准备撤兵。御史属官公孙益寿劝谏田广明,认为不可撤军。田广明不听劝阻,率兵而还。虎牙将军田顺出塞八百余里,到达丹余吾水边,便停止不前,斩杀、俘虏共计一千九百多人,率军而回。汉宣帝认为虎牙将军田顺没到预定的目标就撤军而归,还谎报战果,而祁连将军田广明知道前面有匈奴兵,却停止不前,下令将二人交有关部门审理治罪,二人自杀。汉宣帝擢升公孙益寿为侍御史。
【原文】
乌孙昆弥自将五万骑与校尉常惠从西方入,至右谷蠡王庭,获单于父行及嫂、居次、名王、犂污都尉、千长、骑将以下四万级,马牛羊驴橐驼七十余万头[1]。乌孙皆自取所虏获。上以五将皆无功,独惠奉使克获,封惠为长罗侯。然匈奴民众伤而去者,及畜产远移死亡,不可胜数,于是匈奴遂衰耗,怨乌孙。
【注文】
[1]行:音hánɡ。 居次:匈奴称号。一说为匈奴王侯妻之称;一说为公主之称。此处指公主。 橐(tuó)驼:即“骆驼”。
【译文】
乌孙王昆弥亲自率领五万骑兵,与校尉常惠一同从西方向匈奴出击,一直攻到右谷蠡王王庭,俘获单于的父辈及嫂子、公主、名王、犁污都尉、千长、骑将及以下共计四万人,缴获马、牛、羊、驴、骆驼共计七十余万头。乌孙人将他们所俘获的人及牲畜全部留下自用。汉宣帝认为五位将军都没什么功劳,只有常惠奉命出使乌孙,获得克敌制胜的战果,因此封常惠为长罗侯。然而匈奴受此打击之后,其伤亡极为惨重,牲畜在长途迁移中死亡的不可胜数。从此之后,匈奴的国力也衰落下去,因此非常怨恨乌孙。
【原文】
冬,匈奴单于自将数万骑击乌孙,颇得老弱。欲还,会天大雨雪,一日深丈余,人民畜产冻死,还者不能什一。于是丁令乘弱攻其北,乌桓入其东,乌孙击其西[1]。凡三国所杀数万级,马数万匹,牛羊甚众。又重以饿死,人民死者什三,畜产什五。匈奴大虚弱,诸国羁属者皆瓦解,攻盗不能理。其后汉出三千余骑为三道,并入匈奴,捕虏得数千人还。匈奴终不敢取当,滋欲乡和亲,而边境少事矣。
【注文】
[1]丁令:古族名。亦作丁灵、丁零、钉灵。汉代丁零主要分布于今贝加尔湖以南地区。汉初为匈奴所破。汉宣帝和章帝时丁零配合汉军,协同乌孙、乌桓、鲜卑等族击败匈奴,并迫其西迁。
【译文】
冬季,匈奴单于亲自率领数万名骑兵袭击乌孙,俘获许多乌孙国老弱百姓。在准备撤军时,遇上天下大雪,一天之内雪深达一丈多厚,匈奴的百姓、牲畜被大批冻死,生还者还不到十分之一。于是,丁令人乘匈奴虚弱进攻他的北面,乌桓从其东面进攻,乌孙攻打其西面。三国共击杀匈奴数万人,马数万匹及大量的牛羊。加上饿死的,匈奴人死亡十分之三,牲畜损失了十分之五。从此匈奴的力量更为虚弱,原来臣服于他的许多小国都背叛,不断对其进行骚扰和攻击。后来,汉朝派出三千多骑兵,分为三路,同时攻入匈奴,俘获数千人,然后撤军。匈奴始终不敢再来报复,越加盼望与汉朝和亲,汉朝边境的战事大为减少。
【原文】
地节二年[1]。匈奴壶衍鞮单于死,弟左贤王立为虚闾权渠单于,以右大将女为大阏氏,而黜前单于所幸颛渠阏氏。颛渠阏氏父左大且渠怨望[2]。是时汉以匈奴不能为边寇,罢塞外诸城以休百姓。单于闻之,喜,召贵人谋,欲与汉和亲。左大且渠心害其事,曰:“前汉使来,兵随其后。今亦效汉发兵,先使使者入。”乃自请与呼卢訾王各将万骑,南旁塞猎,相逢俱入。行未到,会三骑亡降汉,言匈奴欲为寇。于是天子诏发边骑屯要害处,使大将军军监治众等四人将五千骑,分三队,出塞各数百里,捕得虏各数十人而还。时匈奴亡其三骑,不敢入,即引去。是岁,匈奴饥,人民、畜产死什六七,又发两屯各万骑以备汉。其秋,匈奴前所得西嗕居左地者,其君长以下数千人皆驱畜产行,与瓯脱战,所杀伤甚众,遂南降汉[3]。
【注文】
[1]地节:西汉宣帝刘询在位期间所用的年号,共计四年,即公元前69年至前66年。
[2]左大且渠:官名,西汉时匈奴置此官,为二十四长属官,位在当户下。
[3]西嗕(rù):匈奴所属部落名。被匈奴奴隶主征服后,安置于匈奴东部地区(左地)游牧。汉宣帝时乘匈奴饥馑,人畜死伤惨重,局势不稳,属国离叛之机,其部长率数千人南下附汉,在匈奴与汉朝边界处,与瓯脱(边境守望处)兵战,始至汉地。
【译文】
汉宣帝地节二年(前68年)。匈奴壶衍鞮单于去世,他的弟弟左贤王即位,称为虚闾权渠单于,封右大将的女儿为大阏氏,废黜了前单于所宠爱的颛渠阏氏。此事引起颛渠阏氏父亲左大且渠的怨恨。这时,汉朝认为匈奴已经没有能力来侵扰汉朝边境了,将塞外各城的戍卒撤除,使百姓休养生息。匈奴单于听到这个消息后,非常高兴,便召集贵族们一起商议,准备与汉朝和亲。左大且渠想要破坏这件事,便说:“以前汉朝使臣到这里来,大军紧随其后。如今我们也效法汉朝发兵,先派使臣到汉朝去,然后派兵进行袭击。”于是左大且渠请求与呼卢訾王各率领一万骑兵南下,沿着汉朝边塞地区狩猎,两路会合之后,再一起攻入汉朝的边境,然而,当他们所率的部队还没到达边塞时,已有三个匈奴骑兵逃亡投降到汉朝,并报告说匈奴准备寇掠汉朝的边境。于是汉宣帝命令边塞的骑兵屯驻到战略要地,派大将军军监官与治众等四人率领五千骑兵,分成三路,各自出塞数百里迎击,分别捕获匈奴数十人撤回。当时,匈奴因逃跑了三个骑兵,因此不敢再进入汉朝的边境,便引兵退走。这一年,匈奴发生饥荒,百姓、牲畜死亡达十分之六七,又出动两路骑兵各万人以防备汉朝的袭击。秋季,以前被匈奴所降服,安置在匈奴东部地区的西嗕部落,有数千人在其酋长的率领下,驱赶着他们的全部牲畜南下,在边境上与匈奴军发生激战,双方死伤甚众,于是向南奔去归降了汉朝。
【原文】
三年。昭帝时,匈奴使四千骑田车师[1]。及五将军击匈奴,车师田者惊去,车师复通于汉。匈奴怒,召其太子军宿,欲以为质[2]。军宿,焉耆外孙,不欲质匈奴,亡走焉耆,车师王更立子乌贵为太子[3]。及乌贵立为王,与匈奴结婚姻,教匈奴遮汉道通乌孙者。是岁,侍郎会稽郑吉与校尉司马憙将免刑罪人田渠犂,积谷,发城郭诸国兵万余人,与所将田士千五百人共击车师,破之[4]。车师王请降。匈奴发兵攻车师,吉、憙引兵北逢之,匈奴不敢前。吉、憙即留一候与卒二十人留守王,吉等引兵归渠犂。车师王恐匈奴兵复至而见杀也,乃轻骑奔乌孙。吉即迎其妻子,传送长安。匈奴更以车师王昆弟兜莫为车师王,收其余民东徙,不敢居故地,而郑吉始使吏卒三百人往田车师地以实之。
【注文】
[1]车师:亦作姑师。古西域族名。
[2]军宿(生卒年不详):汉代车师国君。本焉耆王外孙,车师太子。宣帝初,汉遣兵击匈奴,车师通于汉,匈奴欲召其为质,乃亡走焉耆,车师王乃立子乌贵为太子,后为王。在前车师王乌贵亡走乌孙时,汉乃立其为王,尽徙车师国民于渠犁,车师故地则没于匈奴。
[3]焉耆:西域国名。又作乌耆、乌缠、阿耆尼。国都在员渠城(今新疆焉耆县西南四十里城子,一说在四十里城子西北日仔和田旧城)。居民务农、捕鱼、畜牧,有文字。初属匈奴,西汉神爵二年(前60年)后属西域都护府。汉末又属匈奴。 乌贵(生卒年不详):汉西域车师国王。宣帝时以匈奴召车师太子军宿为质,军宿亡走焉耆,遂被立为太子。后不久,嗣王位。因联姻匈奴,教其阻截汉通乌孙道路。后为汉侍郎郑吉、校尉司马憙等击破,走避国北境石城,派人向匈奴请援。因汉兵攻急,纳贵人苏犹议,击匈奴边小蒲类国降汉。匈奴军至,恐被杀,轻骑逃乌孙。乌孙王留不遣,欲借以从西道击匈奴,诏准。元康四年(前62年),被护送至长安,与妻子等欢聚。
[4]郑吉(?—前49年):西汉会稽(治今江苏苏州)人。初以卒伍从军,数随从出使西域。宣帝时,以侍郎与校尉司马憙将免刑罪人屯田渠犁,发西域诸国兵和田卒破车师,升卫司马,使护鄯善以西南道。后发兵迎匈奴日逐王降汉,由是威震西域。遂护车师以西北道,号都护,督察乌孙、康居等三十六国。西域都护之设置自此始。因功封安远侯。 渠犂:即渠犂国。汉西域国名。西汉设“城都尉一人”。有“口千四百八十”。东北接尉犂,东南接且末,南接精绝。故地在今新疆库尔勒县西、孔雀河以东地区。李广利伐大宛后,汉朝在其地屯田,设使者校尉领护。后属西域都护。今作“渠犁”。
【译文】
汉宣帝地节三年(前67年)。在汉昭帝时,匈奴派四千骑兵驻扎在车师国屯田。后来汉朝派五将军率军去攻打匈奴,在车师屯田的匈奴兵惊慌撤军而去,车师国又与汉朝恢复关系。匈奴大为恼火,便召车师国的太子军宿,打算让他到匈奴当人质。军宿是焉耆国王的外孙,不愿去匈奴充当人质,便逃到焉耆,车师王便改立另一个儿子乌贵为太子。等到乌贵即位为车师王之后,与匈奴结成婚姻关系,建议匈奴出兵拦截汉朝去往乌孙的使者。这一年,侍郎会稽人郑吉与校尉司马憙率领被免除罪刑的罪犯到渠犁屯田,积存粮食,并征发西域各国士兵一万多人,与屯田的士兵一千五百人一起共同攻打车师国,车师国被打败。车师王请求投降。匈奴出兵攻打车师国,郑吉、司马憙率兵北上迎击,匈奴不敢前进。郑吉、司马憙便留下一名军候率领二十名士兵守护车师王乌贵,郑吉等人领兵回到渠犁国。车师王乌贵害怕匈奴兵再来遭杀害,便轻骑逃奔到乌孙国。郑吉立即迎接乌贵的妻子,并用驿车将她送到长安。匈奴改立车师王乌贵的弟弟兜莫为车师王,收其余下的百姓向东迁移,不敢再留居在原来的地方。而郑吉开始派官吏士兵三百人前往车师屯田,以充实那里。
【原文】
元康二年。匈奴大臣皆以为“车师地肥美,近匈奴,使汉得之,多田积谷,必害人国,不可不争”。由是数遣兵击车师田者。郑吉将渠犂田卒七千余人救之,为匈奴所围。吉上言:“车师去渠犂千余里,汉兵在渠犂者少,势不能相救,愿益田卒。”上与后将军赵充国等议,欲因匈奴衰弱,出兵击其右地,使不敢复扰西域。
【译文】
汉宣帝元康二年(前64年)。匈奴的大臣们都认为“车师国的土地肥美,又靠近匈奴,却让汉朝占有,这里大量的土地被开垦,积蓄粮食,必然要危害我们国家,不可不去争夺回来”。于是多次派兵攻打在车师国屯田的汉朝军队。郑吉率领渠犁国屯田的士兵七千多人前去救援,被匈奴兵围困。郑吉上书说:“车师国与渠犁国相距一千多里,汉朝在渠犁国士兵又很少,就这种形势是不能救援车师国的,希望能增加屯田的兵力。”汉宣帝与后将军赵充国等人商议,准备在匈奴国力衰弱时,再派军队攻打他的西部地区,使其不敢再去侵扰西域各国。
【原文】
魏相上书谏曰:“臣闻之,救乱诛暴,谓之义兵,兵义者王。敌加于己,不得已而起者,谓之应兵,兵应者胜。争恨小故,不忍愤怒者,谓之忿兵,兵忿者败。利人土地货宝者,谓之贪兵,兵贪者破。恃国家之大,矜民人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此五者,非但人事,乃天道也。间者匈奴尝有善意,所得汉民辄奉归之,未有犯于边境,虽争屯田车师,不足致意中。今闻诸将军欲兴兵入其地,臣愚不知此兵何名者也。今边郡困乏,父子共犬羊之裘,食草菜之实,常恐不能自存,难以动兵。‘军旅之后,必有凶年’,言民以其愁苦之气伤阴阳之和也。出兵虽胜,犹有后忧,恐灾害之变因此以生。今郡国守相多不实选,风俗尤薄,水旱不时。按今年计,子弟杀父兄,妻杀夫者,凡二百二十二人,臣愚以为此非小变也。今左右不忧此,乃欲发兵报纤介之忿于远夷,殆孔子所谓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1]。”上从相言,止遣长罗侯常惠将张掖、酒泉骑往车师,迎郑吉及其吏士还渠犂。召故车师太子军宿在焉耆者,立以为王,尽徙车师国民令居渠犂,遂以车师故地与匈奴。以郑吉为卫司马,使护鄯善以西南道。
【注文】
[1]矜(jīn):骄傲,自负。 殆(dài):恐怕,大概。 季孙:即季孙斯(?—前492年)。又称季桓子。春秋末鲁国人。季平子之子。鲁定公时执政。因家臣不断据邑叛乱,在大司寇孔子支持下,于定公时发动堕三都行动。堕费邑、堕郈(hòu)邑后,将堕成邑,受阻力而罢。 颛(zhuān)臾:西周东夷小国,春秋鲁之附庸。风姓。在今山东平邑县东。《左传》僖公二十一年(前639年):“任、宿、须句、颛臾,风姓也,实司大皞与有济之祀,以服事诸夏。”《论语·季氏》:季氏将伐颛臾。孔子曰:“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邦城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 萧墙:古代宫室内当门所立的作为屏障的小墙。常用来指内部。
【译文】
魏相却上书汉宣帝劝谏说:“我听说,拯救危乱诛杀凶暴,可称为义兵,兵行仁义,可称王于天下。如果敌人对我们实施侵略,不得已而起兵应战,称为应兵,也可以取得胜利。为了一点细小事,争气斗恨,不忍心中的愤怒而起兵的,叫做忿兵,忿兵必然失败。贪图别人的土地、财货、珠宝而起兵,称之为贪兵,贪兵定会被别人攻破。依仗自己国家的强大,百姓的众多,想在敌人面前显露自己的威风,称之为骄兵,骄兵必定会灭亡。这五种战事的情况,不仅仅是人事的原因,实际是上天的旨意。近来匈奴经常向我们表示出善意,将他们所掳掠的汉朝民众送回来,也没再侵扰边境,虽然与我们争着在车师国屯田,那不值得介意。现在听说各位将军准备兴兵攻入匈奴境内,我不知如此用兵该假借什么名义。如今边境各郡都很困乏,父子共穿一件狗皮或羊皮衣服,靠吃野菜充饥,经常担心自己不能生存下去,难以征发他们再服兵役。古人说过‘战争过后,必有荒年’,就是说百姓以愁苦怨恨之气伤害了天地间阴阳的调和。这样出兵即使取得胜利,也将后患无穷,恐怕灾害由此而生。如今各郡国的太守、丞相的人选多属不当,风俗尤为淡薄,水灾旱灾不时发生。按今年的统计,子杀父亲,弟弟杀哥哥,妻子杀丈夫的共有二百二十二人,臣认为这不是小的变故。现在陛下左右的人不为此担忧,却要以小忿发兵到遥远的地方报复夷人,恐怕将会像孔子所说的:‘我担心季孙氏的忧虑,不在颛臾之国,而在萧墙之内。”汉宣帝听取了魏相的劝告,只派长罗侯常惠率领张掖郡、酒泉郡的骑兵前往车师国,迎接郑吉及其官兵回到渠犁国。又召回逃亡在焉耆的原车师国太子军宿,立为车师王,将车师国所有的百姓迁徙到渠犁居住,将车师国的故地让给匈奴。汉宣帝任命郑吉为卫司马,命他负责鄯善以西南道诸国的安全。
【原文】
神爵二年九月,匈奴虚闾权渠单于将十余万骑旁塞猎,欲入边为寇[1]。未至,会其民题除渠堂亡降汉,言状,汉以为言兵鹿奚卢侯,而遣后将军赵充国将兵四万余骑屯缘边九郡备虏。月余,单于病欧血,因不敢入,还去,即罢兵。乃使题王都犂胡次等入汉请和亲,未报,会单于死。虚闾权渠单于始立而黜颛渠阏氏,颛渠阏氏即与右贤王屠耆堂私通,右贤王会龙城而去[2]。颛渠阏氏语以单于病甚,且勿远。后数日,单于死,用事贵人郝宿王刑未央使人召诸王,未至,颛渠阏氏与其弟左大且渠都隆奇谋,立右贤王为握衍朐鞮单于。握衍朐鞮单于者,乌维单于耳孙也[3]。
【注文】
[1]虚闾权渠单于(?—前60年):西汉时匈奴单于。壶衍鞮单于之弟。原为左贤王,汉宣帝地节二年(前68年)立为单于。在位时匈奴势衰。立九年卒。
[2]颛(zhuān)渠阏氏(生卒年不详):西汉时匈奴单于呼韩邪单于稽侯(shān)之妻,呼衍王之女。成帝时呼韩邪病危,欲立其子且莫车,颛渠以且莫车年少,百姓未附,建议立其妹大阏氏之子雕陶莫皋,单于用其言。 右贤王:匈奴官名。即右屠耆王。屠耆为匈奴语“贤”,汉人因称右屠耆王为右贤王。为单于之下最高官职,地位仅次于左贤王,以单于子弟充任。一般统辖万余骑,居单于西方,最为大国。下置千长、百长、什长、裨小王、相、都尉、当户、且渠等官属,以管理辖地军政事务。
[3]乌维单于(?—前105年):匈奴单于。伊稚斜单于之子。汉武帝时立。在位期间,汉置酒泉郡隔绝匈奴与羌人相通之路,又西通月氏、大夏,以宗室女妻乌孙王,分匈奴西方之援国,于是匈奴之势日衰。
【译文】
汉宣帝神爵二年(前60年),九月,匈奴虚闾权渠单于率领十多万骑兵沿汉朝边塞狩猎,准备侵入边境掳掠。大军没到来之前,恰好有一匈奴人名叫题除渠堂逃亡到汉朝归降,报告了匈奴军队的行动计划,汉朝封他为“言兵鹿奚卢侯”,然后派后将军赵充国率领四万多骑兵屯驻在边境九郡防备匈奴的侵扰。一个多月之后,单于病重吐血,因此不敢入侵汉境,军队撤回。匈奴派题王都犁胡次等人到汉朝来请求和亲,在未得到答复时,单于去世。虚闾权渠单于刚即位时,罢黜了颛渠阏氏,颛渠阏氏便与右贤王屠耆堂私通,右贤王参加龙城大会后要离去。颛渠阏氏告诉他单于病重,暂且不要远离。几天后,单于死去,执事贵族郝宿王刑未央派人召集诸王,还未到来,颛渠阏氏便和她的弟弟左大且渠都隆奇密谋,立右贤王为握衍朐鞮单于。握衍朐鞮单于是乌维单于的八世孙。
【原文】
握衍朐鞮单于立,凶恶,杀刑未央等,而任用都隆奇,又尽免虚闾权渠子弟近亲,而自以其子弟代之[1]。虚闾权渠单于子稽侯既不得立,亡归妻父乌禅幕[2]。乌禅幕者,本乌孙、康居间小国,数见侵暴,率其众数千人降匈奴,狐鹿姑单于以其弟子日逐王姊妻之,使长其众,居右地[3]。日逐王先贤掸,其父左贤王当为单于,让狐鹿姑单于,狐鹿姑单于许立之[4]。国人以故颇言日逐王当为单于。日逐王素与握衍朐鞮单于有隙,即率其众欲降汉,使人至渠犂,与骑都尉郑吉相闻[5]。吉发渠犂、龟兹诸国五万人迎日逐王口万二千人、小王将十二人,随吉至河曲,颇有亡者,吉追斩之,遂将诣京师[6]。汉封日逐王为归德侯。
【注文】
[1]握衍朐(qú)鞮(dī)单于(生卒年不详):匈奴单于。名屠耆堂,原为右贤王。汉宣帝时虚闾权渠单于死后,被颛渠阏氏及其弟左大且渠都隆奇拥立为单于。立后与汉重修和亲,遣弟伊酉若王胜之入汉奉献。然暴虐杀伐,部众不附。后匈奴贵臣姑夕王等共立虚闾权渠单于子稽侯为呼韩邪单于,发兵击之,遂兵败自杀。
[2]稽侯(shān)(?—前31年):匈奴单于。挛鞮氏,虚闾权渠子。握衍朐鞮时,亡归妻父乌禅幕,后得部众拥立为呼韩邪单于。
[3]康居:汉西域国名。在今哈萨克斯坦巴尔喀什湖和咸海之间。东接乌孙,西达奄蔡,南接大月氏,东南临大宛。王都卑阗城(今乌兹别克斯坦塔什干一带)。元帝时,康居迎匈奴郅支单于居康居东部合力击乌孙。后西域都护甘延寿、副校尉陈汤率军入康居,诛灭郅支单于。
[4]日逐王:匈奴官名。有左、右之别。位在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下,由单于子弟任之,依次可继为单于。武帝时狐鹿姑单于立,以其弟左大将为左贤王,越数年左贤王病死,其子先贤掸得继位,单于自以其子为左贤王,改封先贤掸为日逐王。为六角之一,亦为二十四个“万骑长”之一。领匈奴西边,置僮仆都尉统治西域诸国。
[5]隙(xì):隔阂;怨仇。
[6]龟(qiū)兹(cí):古西域国名。一作鸠兹、屈茨、归兹、拘夷、俱支囊、苦先、曲先、苦叉、丘兹等。西汉时王治延城,在今新疆库车县一带。居民主要务农,兼营畜牧。产良马、封牛、孔雀、葡萄、五金。能冶铸、酿酒。有文字。擅长音乐舞蹈。宣帝时,其王绛宾娶乌孙公主,复娶汉解忧公主女为妻,同到长安,习汉制度,行于境内。不久属西域都护。 河曲:指今山西芮城县西风陵渡一带。黄河自北向南流,至此折向东流成一曲,故名。
【译文】
握衍朐鞮单于继位后,凶恶残暴,杀死刑未央等人,任用且渠都隆奇,又免除了虚闾权渠所有的子弟及近亲的官职,并以自己的子弟取代他们。虚闾权渠单于的儿子稽侯(呼韩邪)没能立为单于,逃到他的岳父乌禅幕那里。乌禅幕本是乌孙、康居之间的小国国王,因多次受到侵掠,便率领其部众数千人投降匈奴,狐鹿姑单于将其弟弟的儿子日逐王的姐姐嫁给稽侯为妻,让他统领原来的部众,居住在西部地区。日逐王先贤掸的父亲左贤王本当为单于,后来让位给狐鹿姑单于,而狐鹿姑单于曾许诺将来立左贤王为单于。因此匈奴人都认为日逐王先贤掸应当立为单于。日逐王平时就与握衍朐鞮单于有怨恨,于是准备率领他的部众归降汉朝,他派人到渠犁国,与骑都尉郑吉取得联系。郑吉调集渠犁、龟兹等国五万人前去迎接日逐王率领的一万二千人、小王将十二人,他们随郑吉到了河曲居住,途中有些人逃亡,郑吉派人追杀他们,最后郑吉带领日逐王来到京师长安。汉朝封日逐王为归德侯。
【原文】
吉既破车师,降日逐,威震西域,遂并护车师以西北道,故号“都护”,都护之置自吉始焉[1]。上封吉为安远侯。吉于是中西域而立莫府,治乌垒城,去阳关二千七百余里[2]。匈奴益弱,不敢争西域,僮仆都尉由此罢。都护督察乌孙、康居等三十六国动静,有变以闻,可安辑,安辑之,不可者诛伐之,汉之号令班西域矣[3]。
【注文】
[1]都护:官名。意即总监。西汉宣帝时设西域都护,为驻在西域地区的最高长官。其后废置不常。
[2]莫府:即幕府。将军出征时的府署。战国置。将帅出征军还则罢,治无常处,故以帐幕为府署。幕府省约文书图籍。后世沿称,亦作将军府、将军的代称。五代时指节度使府。后唐诸道开置幕府,除节度使、两使判官由中央授任外,皆自辟举,辟举官府移随去,府罢亦罢。
[3]僮仆都尉:匈奴官名。西边日逐王置于焉耆、危须、尉黎间,掌诸国赋税。匈奴视诸国为僮仆,故名。汉宣帝神爵二年(前60年),日逐王降汉,汉使郑吉为西域都护,并护南北两道,僮仆都尉由此罢。 安辑:犹安抚。
【译文】
郑吉攻破车师国,降服了日逐王后,威震西域,于是监护车师国以西的北道各国,所以号称“都护”,汉朝在西域设置都护是从郑吉开始。汉宣帝封郑吉为安远侯。于是郑吉在西域的中部地区设立幕府,治所设在乌垒城,距离阳关二千七百多里。匈奴的势力从此越加衰弱,不敢再与汉朝争夺西域,匈奴原设在西域的僮仆都尉,也从此被撤销。西域都护负责督察乌孙、康居等西域三十六国的动静,如发生变乱,立即上报朝廷,能安抚的便安抚,不能安抚的便派兵讨伐,从此汉朝的号令在西域各地通行。
【原文】
握衍朐鞮单于更立其从兄薄胥堂为日逐王。
【译文】
握衍朐鞮单于改立他的堂兄薄胥堂为日逐王。
【原文】
三年。匈奴单于又杀先贤掸两弟,乌禅幕请之,不听,心恚。其后左奥鞬王死,单于自立其小子为奥鞬王,留庭。奥鞬贵人共立故奥鞬王子为王,与俱东徙。单于遣右丞相将万骑往击之,失亡数千人,不胜。
【译文】
汉宣帝神爵三年(前59年)。匈奴单于又杀死先贤掸的两个弟弟,乌禅幕曾为他们求情,却被拒绝,因此心怀怨恨。后来匈奴左奥鞬王去世,握衍朐鞮单于自立其小儿子为奥鞬王,留在单于王庭。奥鞬部落的贵族人共立以前奥鞬王的儿子为王,全部落一起向东迁徙。单于派右丞相率领一万骑兵前去追击,伤亡数千人,没能制服他们。
【原文】
四年五月,匈奴单于遣弟呼留若王胜之来朝。
【译文】
汉宣帝神爵四年(前58年),五月,匈奴单于派其弟弟呼留若王胜之来汉朝拜见汉宣帝。
【原文】
匈奴握衍朐鞮单于暴虐,好杀伐,国中不附。及太子、左贤王数谗左地贵人,左地贵人皆怨。会乌桓击匈奴东边姑夕王,颇得人民,单于怒。姑夕王恐,即与乌禅慕及左地贵人共立稽侯狦为呼韩邪单于,发左地兵四五万人,西击握衍朐鞮单于,至姑且水北[1]。未战,握衍朐鞮单于兵败走,使人报其弟右贤王曰:“匈奴共攻我,若肯发兵助我乎?”右贤王曰:“若不爱人,杀昆弟、诸贵人。各自死若处,无来污我。[2]”握衍朐鞮单于恚,自杀[3]。左大且渠都隆奇亡之右贤王所,其民众尽降呼韩邪单于[4]。呼韩邪单于归庭,数月,罢兵,使各归故地,乃收其兄呼屠吾斯在民间者立为左谷蠡王,使人告右贤贵人,欲令杀右贤王。其冬,都隆奇与右贤王共立日逐王薄胥堂为屠耆单于,发兵数万人,东袭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兵败走[5]。屠耆单于还,以其长子都涂吾西为左谷蠡王,少子姑瞀楼头为右谷蠡王,留居单于庭。
【注文】
[1]呼韩邪单于(?—前31年):匈奴单于。挛鞮氏。名稽侯。虚闾权渠单于之子。西汉宣帝时为左地贵人拥立。后其兄自立郅支骨都侯单于,他被击败,后率众降汉,并至长安谒汉宣帝。汉待以客礼,使“位在诸侯王上”,送其所部至光禄塞(在今内蒙古包头市西北)下驻牧。在汉朝支持下,元帝时北归,恢复对匈奴全境的统治。郅支西奔被杀后,又入汉。元帝妻以宫女王昭君。长期与汉朝保持和亲关系。 姑且水:即今蒙古国西南巴彦洪戈尔省图音河。
[2]若:人称代词。你(的),你们(的)。
[3]恚(huì):怨恨、愤怒。
[4]之:往,到……去。
[5]屠耆(qí)单于(?—前56年):匈奴语“屠耆”为“贤”的意思,故又称“贤单于”。前58年自立为匈奴单于,与呼韩邪单于争夺单于位,前56年兵败自杀。
【译文】
匈奴握衍朐鞮单于为人凶残暴虐,喜好屠杀征伐,国中人都不愿依附于他。而太子和左贤王又多次诋毁东部地区的贵族,因此引起东部地区贵族们的怨恨和恐慌。正在这时,乌桓派兵攻打匈奴东部地区的姑夕王,掠走当地的大批人口,单于大怒。姑夕王也很害怕,于是与乌禅慕及东部地区的贵族共立稽侯为呼韩邪单于,调派东部地区的军队四五万人,袭击西部地区的握衍朐鞮单于,到了姑且水的北岸。还未交战,握衍朐鞮单于的军队便溃败而逃,派人告诉其弟右贤王说:“匈奴人一起来攻打我,你能派兵帮助我吗?”右贤王说:“你不爱惜百姓,屠杀兄弟和诸贵族。你就死在自己的地方吧,不要来玷污我。”握衍朐鞮单于非常怨恨,自杀身亡。左大且渠都隆奇逃亡到右贤王那里,他的民众都归降于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回到单于庭,过了几个月,宣布撤军,命令他们各自回到原来的地方,于是找到在民间的哥哥呼屠吾斯,立他为左谷蠡王,又派人告诉右贤王的贵族,准备命令其杀死右贤王。这年冬天,左大且渠都隆奇与右贤王共同拥立日逐王薄胥堂为屠耆单于,征发几万士兵,向东袭击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兵败逃走。屠耆单于回到西部地区,立其长子都涂吾西为左谷蠡王,最小的儿子姑瞀(mào)楼头为右谷蠡王,留他们驻守在单于庭。
【原文】
五凤元年秋,匈奴屠耆单于使先贤掸兄右奥鞬王与乌藉都尉各二万骑屯东方,以备呼韩邪单于[1]。是时西方呼揭王来与唯犂当户谋,共谗右贤王,言欲自立为单于[2]。屠耆单于杀右贤王父子,后知其冤,复杀唯犂当户。于是呼揭王恐,遂畔去,自立为呼揭单于。右奥鞬王闻之,即自立为车犂单于,乌藉都尉亦自立为乌藉单于,凡五单于。屠耆单于自将兵东击车犂单于,使都隆奇击乌藉[3]。乌藉、车犂皆败,西北走,与呼揭单于兵合为四万人[4]。乌藉、呼揭皆去单于号,共并力尊辅车犂单于。屠耆单于闻之,使左大将、都尉将四万骑分屯东方,以备呼韩邪单于,自将四万骑西击车犂单于。车犂单于败,西北走,屠耆单于即引兵西南留闟敦地。
【注文】
[1]五凤:西汉宣帝刘询在位期间所用的年号,共计四年,即公元前57年至前54年。
[2]呼揭王(生卒年不详):匈奴单于派去统治呼揭人的偏小王。属右贤王管辖,自冒顿单于征服呼揭后即已设置,不知撤销于何时。汉宣帝时期匈奴大乱时,呼揭王曾一度自立为单于(前57年),可见实力颇为强大。后被呼韩邪单于攻打,自废单于号。
[3]车犂单于(生卒年不详):犂,今作“犁”。西汉匈奴单于。原为右奥鞬王,日逐王先贤掸之兄。宣帝时奉屠耆单于之命率兵防备呼韩邪单于,因屠耆单于杀右贤王父子,发生内讧,他乘机自立,号车犁单于。不久为屠耆单于所败。次年,归降呼韩邪单于。
[4]乌藉:即乌藉单于(生卒年不详)。原任都尉。汉宣帝时奉屠耆单于之命与右奥鞬王各率兵二万骑防备呼韩邪单于。因屠耆单于杀右贤王父子,发生内讧,他乘机自立,号乌藉单于。不久被屠耆单于所遣都隆奇击败,率部退走西北,自去单于号,与呼揭并力尊辅车犁单于。后屠耆单于被呼韩邪单于击败自杀,车犁单于亦东降呼韩邪单于。他被李陵子复立为单于,不久被呼韩邪单于抓获斩首。
【译文】
汉宣帝五凤元年(前57年),秋季,匈奴屠耆单于派先贤掸的哥哥右奥鞬王与乌藉都尉各率二万骑兵屯驻在东部地区,以防备呼韩邪单于的袭击。这时匈奴西部的呼揭王来与唯犁当户密谋,一同陷害右贤王,说他想要自立为单于。屠耆单于杀了右贤王父子,后来得知右贤王是冤枉的,又将唯犁当户杀死。呼揭王心里很害怕,便叛逃而去,自立为呼揭单于。右奥鞬王听到消息,自立为车犁单于,乌藉都尉也自立为乌藉单于,一时间匈奴有五个单于并存。屠耆单于亲自率军向东攻击车犁单于,派都隆奇攻打乌藉单于。乌藉单于与车犁单于均战败,向西北方向逃去,与呼揭单于的兵众联合一起共计四万人。乌藉、呼揭都去掉单于的称号,共同辅助车犁单于。屠耆单于听到消息后,派左大将、都尉率领四万骑兵分别驻扎在东部地区,以防备呼韩邪单于的进攻,自己率领四万骑兵向西攻打车犁单于。车犁单于战败,向西北方向逃去,屠耆单于带兵转向西南,留守在闟(tà)敦这个地区。
【原文】
汉议者多曰:“匈奴为害日久,可因其坏乱,举兵灭之。”诏问御史大夫萧望之,对曰:“《春秋》,晋士匄帅师侵齐,闻齐侯卒,引师而还[1]。君子大其不伐丧,以为恩足以服孝子,谊足以动诸侯[2]。前单于慕化乡善,称弟,遣使请求和亲,海内欣然,夷狄莫不闻。未终奉约,不幸为贱臣所杀。今而伐之,是乘乱而幸灾也,彼必奔走远遁。不以义动兵,恐劳而无功。宜遣使者吊问,辅其微弱,救其灾患,四夷闻之,咸贵中国之仁义。如遂蒙恩得复其位,必称臣服从,此德之盛也。”上从其议。
【注文】
[1]萧望之(?—前47年):西汉大臣。东海兰陵(今山东兰陵县西南)人,字长倩。后徙杜陵。宣帝时历任左冯翊、大鸿胪、御史大夫、太子太傅等职。甘露三年(前51年),主持石渠阁会议,评议儒生对《五经》异同的意见。元帝即位,以师傅甚受尊重。后遭宦官弘恭、石显等排挤,被迫自杀。 晋:古国名。姬姓,始封之君为周成王弟唐叔虞。春秋时国都先后在绛(今山西翼城县东南)、新田(今山西侯马)。春秋前期逐步发展,至文公时成为中原霸主。此后一百多年与楚国争霸。公元前4世纪中叶韩、赵、魏瓜分晋国。在此之后,这三国有时合称三晋,魏国有时也单独被称为晋。 士匄(ɡài)(生卒年不详):匄或写作丐。也称范宣子。春秋时晋国大臣。范文子之子。初任中军之佐。晋平公时,掌握国政,曾攻灭贵族栾盈的族党,把过去“夷之蒐”(阅兵典礼)宣布的法令,制订为刑书。他死后,晋国将所订刑书铸于鼎上。
[2]谊:同“义”。正确的道理,合宜的道德、行为。
【译文】
汉朝的大臣大多在议论说:“匈奴危害汉朝已经很久,可乘其内乱衰败之际,举兵将其歼灭。”汉宣帝下诏询问御史大夫萧望之,萧望之回答说:“《春秋》中记载,晋国的士匄率军入侵齐国,听说齐侯死了,便率军而归。君子的大义是不乘敌国在丧乱之际发动进攻,并认为只有这种恩德可以使孝子心服,情谊足以能感动诸侯。先前的匈奴单于仰慕汉朝的礼仪教化,归向善良,自称是汉朝的弟弟,派使臣请求和亲,四海之内都感到欣慰,夷狄之人没有不知道的。可惜的是尚未缔结和约,便被奸臣所杀。现在如果去讨伐匈奴,是乘人之危而幸灾乐祸,他们必然要逃向远方。我们不为正义而兴兵讨伐,恐怕会劳而无功。现在最好派使臣前去吊唁慰问,在其微弱的时候去扶助他们,为其解救灾患,这样四方的夷狄听说了,都会崇尚我们的仁义。如果能使匈奴人蒙受汉朝的恩惠,得以复位,他们必定要对我朝称臣服从,这才是称得上天子的盛德之举。”汉宣帝听取了萧望之的意见。
【原文】
二年秋八月,匈奴呼韩邪单于遣其弟右谷蠡王等西袭屠耆单于,屯兵杀略万余人。屠耆单于闻之,即自将六万骑击呼韩邪单于。屠耆单于兵败,自杀。都隆奇乃与屠耆少子右谷蠡王姑瞀楼头亡归汉[1]。车犂单于东降呼韩邪单于。冬十一月,呼韩邪单于左大将乌厉屈与父呼遫累乌厉温敦皆见匈奴乱,率其众数万人降汉,封乌厉屈为新城侯,乌厉温敦为义阳侯[2]。是时李陵子复立乌藉都尉为单于,呼韩邪单于捕斩之,遂复都单于庭,然众裁数万人[3]。屠耆单于从弟休旬王自立为闰振单于,在西边;呼韩邪单于兄左贤王呼屠吾斯亦自立为郅支骨都侯单于,在东边[4]。
【注文】
[1]瞀:音mào。
[2]乌厉屈(生卒年不详):匈奴将领。呼遫累乌厉温敦之子。隶呼韩邪单于,任左大将。汉宣帝时见匈奴内乱,争战不休,与父率众数万人南附汉,封新城侯(又作信成侯),食邑一千六百户。后坐弟伊细王谋反,削食邑一百五十户。封爵十二年后卒,子广汉嗣。
[3]李陵(?—前74年):字少卿,西汉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人。李广孙。少为侍中建章监。善骑射,谦让下士。武帝以为有李广之风,使为骑都尉,率五千兵出击匈奴,至浚稽山与匈奴单于相遇、单于以八万人攻陵,矢尽粮绝战败投降,武帝杀其母弟妻子。昭帝立,遣人招陵,终不返,元平元年病死于匈奴。 裁:通“才”。仅仅。
[4]闰振单于(生卒年不详):汉代匈奴单于。挛鞮氏。屠耆单于从弟。原任匈奴休旬王。宣帝时率所部五六百骑击杀左大且渠,并吞其兵,在西边自立为闰振单于。后率兵击自立于东边的郅支单于,兵败被杀。 郅支骨都侯单于(?—前36年):本名呼屠吾斯,原为匈奴左贤王,呼韩邪单于之兄。宣帝时自立为单于,后攻逐呼韩邪占住单于庭。呼韩邪归附西汉,他亦遣子入侍汉朝。后因怨汉庇护呼韩邪,杀汉使谷吉,率部西走。先后征服乌揭、坚昆、丁零,并与康居结盟,威胁汉朝在西域的统治。元帝时被汉西域都护甘延寿与副校尉陈汤发西域诸国兵及屯田吏卒攻杀于康居。
【译文】
汉宣帝五凤二年(前56年),秋季,八月,匈奴呼韩邪单于派他的弟弟右谷蠡王等人向西袭击屠耆单于的军队,杀掠屯驻的士兵一万多人。屠耆单于得到消息后,便亲自率领六万骑兵袭击呼韩邪单于。结果屠耆单于战败,自杀。都隆奇便与屠耆的小儿子右谷蠡王姑瞀楼头逃奔到汉朝归降。车犁单于向东去投降呼韩邪单于。冬季十一月,呼韩邪单于的左大将乌厉屈和他的父亲呼遫累乌厉温敦见到匈奴陷于内乱之中,便率其部众数万人归降汉朝,汉宣帝封乌厉屈为新城侯,封乌厉温敦为义阳侯。这时李陵的儿子又立乌藉都尉为单于,呼韩邪单于将他捕杀,呼韩邪单于又重新定都在单于王庭,然而部众仅有几万人。屠耆单于的堂弟休旬王在西部地区自立为闰振单于;呼韩邪单于的哥哥左贤王呼屠吾斯在东部地区也自立为郅支骨都侯单于。
【原文】
三年六月,置西河、北地属国以处匈奴降者。
【译文】
汉宣帝五凤三年(前55年),六月,汉朝设置西河和北地属国,以安置归降的匈奴人。
【原文】
四年春,匈奴单于称臣,遣弟谷蠡王入侍,以边塞无寇,减戍卒什二。
【译文】
汉宣帝五凤四年(前54年),春季,匈奴单于向汉朝称臣,并派他的弟弟谷蠡王到长安充当人质,因边境没有外族的侵扰,便将戍守士兵减少了十分之二。
【原文】
夏四月,匈奴闰振单于率其众东击郅支单于。郅支与战,杀之,并其兵,遂进攻呼韩邪。呼韩邪兵败走,郅支都单于庭。
【译文】
夏季四月,匈奴闰振单于率领部队向东袭击郅支单于。郅支单于率军与其交战,杀死了闰振单于,兼并了他的军队。于是又进攻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战败退走,郅支单于占据了单于王庭。
【原文】
甘露元年[1]。匈奴呼韩邪单于之败也,左伊秩訾王为呼韩邪计,劝令称臣入朝事汉,从汉求助,如此,匈奴乃定。呼韩邪单于问诸大臣,皆曰:“不可。匈奴之俗,本上气力而下服役,以马上战斗为国,故有威名于百蛮。战死,壮士所有也。今兄弟争国,不在兄则在弟,虽死犹有威名,子孙常长诸国。汉虽强,犹不能兼并匈奴,奈何乱先古之制,臣事于汉,卑辱先单于,为诸国所笑。虽如是而安,何以复长百蛮!”左伊秩訾曰:“不然。强弱有时。今汉方盛,乌孙城郭诸国皆为臣妾[2]。自且鞮侯单于以来,匈奴日削,不能取复,虽屈强于此,未尝一日安也[3]。今事汉则安存,不事则危亡,计何以过此。”诸大人相难久之。呼韩邪从其计,引众南近塞,遣子右贤王铢娄渠堂入侍。郅支单于亦遣子右大将驹于利入侍。
【注文】
[1]甘露:西汉宣帝刘询在位期间所用的年号,共计四年,即公元前53年至前50年。
[2]左伊秩訾(zī)王(生卒年不详):名佚。呼韩邪单于辅臣。汉宣帝时以呼韩邪为其兄郅支单于所败,力驳群臣,劝单于附汉求助,保持匈奴与汉和好达六七十年。后因呼韩邪信谗,被怀疑疏远。惧诛,率众千余降汉,封关内侯,食邑三百户,并保持匈奴王号印绶。元帝时呼韩邪朝汉,劝其回归匈奴,固辞,留居汉地。
[3]且鞮侯单于(?—前96年):匈奴单于。句犁湖单于之弟。原为左大都尉。汉武帝时立为单于。初立时,恐汉袭之,尽归扣留的汉使路充国等人,卑辞求和。汉遣中郎将苏武以厚币赂遗。后渐骄横,拘禁苏武等。
【译文】
汉宣帝甘露元年(前53年)。匈奴呼韩邪单于被郅支单于打败之后,左伊秩訾王为呼韩邪单于出谋划策,劝他向汉朝称臣,朝见汉朝天子,求得汉朝的帮助,认为只有这样去做匈奴才能安定。呼韩邪单于征求各位大臣的意见,他们都说:“这样做不行。我们匈奴人的习俗,本来是崇尚勇力,鄙视屈服别人,以马上顽强征战建立国家,所以威名于天下,震慑百族。战斗而死,是壮士的本分。如今我们内部兄弟争国,不是哥哥取胜,就是弟弟取胜,即使战死,也留有威名,子孙永远称雄于各国。现在汉朝虽然强大,但不能吞并我们匈奴,为何要搅乱毁坏先祖的制度,臣服于汉朝,鄙视侮辱我们的祖先单于,被诸国所耻笑。虽然这样能得到安宁,又将如何去统率百族呢!”左伊秩訾说:“不对。国家的强与弱随时都在变化。现在汉朝正处在强盛时期,乌孙等所有城邦各国都向汉朝称臣。我们自且鞮侯单于以来,匈奴势力日渐削弱,不能取得再恢复的机会,尽管倔强至今,却一天未曾安宁过。如今若臣服于汉朝,便可以安定生存,不臣服则要陷入危亡境地,这是最好的策略了。”各位大臣不断向左伊秩訾王提出疑难问题。最后,呼韩邪单于还是采纳了左伊秩訾王的建议,率领部众向南靠近边塞,派遣儿子右贤王铢娄渠堂到汉朝做人质。郅支单于也派遣其子右大将驹于利受入汉朝充当人质。
【原文】
二年冬十二月,匈奴呼韩邪单于款五原塞,愿奉国珍,朝三年正月[1]。诏有司议其仪。丞相、御史曰:“圣王之制,先京师而后诸夏,先诸夏而后夷狄。匈奴单于朝贺,其礼仪宜如诸侯王,位次在下。”太子太傅萧望之以为:“单于非正朔所加,故称敌国,宜待以不臣之礼,位在诸侯王上。外夷稽首称藩,中国让而不臣,此则羁縻之谊,谦亨之福也。《书》曰‘戎狄荒服’,言其来服荒忽无常。如使匈奴后嗣卒有鸟窜鼠伏,阙于朝享,不为畔臣,万世之长策也。[2]”天子采之,下诏曰:“匈奴单于称北蕃,朝正朔。朕之不德,不能弘覆。其以客礼待之,令单于位在诸侯王上,赞谒称臣而不名。”
【注文】
[1]款:归顺,服罪。 五原塞:两汉五原郡边塞的统称,今内蒙古大青山西端、乌拉山南麓及阴山南坡的秦汉长城障塞。据考古报告,汉五原郡境(今包头、乌拉特前旗)有南北两道长城:南线由呼和浩特市大青山南麓(汉云中郡地)西行,至土默特右旗水涧沟门,进入大青山里,至包头市昆都仑区北,过昆都仑河,延伸于乌拉山南麓;北线由武川县南大青山北坡向西延伸,进入固阳县昆都仑河上游,西至乌拉特前旗大佘太北,往西进入狼山(汉朔方郡地)。
[2]稽(qǐ)首:古时一种跪拜礼。叩头到地。是九拜中最恭敬者。 谦亨:亨,通达顺利。意为谦之为德,无所不通。 荒忽:同“恍惚”。隐约不可辨识。 赞谒(yè):古代谒见帝王及上级时的赞唱之礼,以引导进见。
【译文】
汉宣帝甘露二年(前52年),冬季,十二月,匈奴呼韩邪单于到达五原塞,表示归降,并愿意将匈奴的珍宝献出,于三年正月到长安朝见汉宣帝。汉宣帝下诏命有关部门议定朝见的仪式。丞相和御史都说:“按照古代圣王的制度,先京师而后诸侯,先诸侯而后夷狄。匈奴单于前来朝见,应按诸侯王的礼仪,位置排在诸侯王之下。”太子太傅萧望之认为:“匈奴单于并不是汉朝正统属国,所以称为敌国,不应用对待臣子的礼仪对待,其位置应在诸侯王之上。外夷向我国低头称藩,我们谦让,而不视他们为臣子,为的是笼络他们,谦虚可以享受福分。《尚书》上说‘戎狄很难驯服’,说他们来去归附反复无常。能让匈奴的后世子孙像鸟飞鼠伏,不来朝贡,也不属于我国的叛臣,这是一项万世久安的策略。”汉宣帝采纳了萧望之的建议,下诏说:“匈奴单于自愿称为北方藩臣,表示明年正月初一前来朝见。朕的恩德不够,不能受此重礼。应该以国宾的礼节接待他们,使匈奴单于的位置在诸侯王之上,拜见时称臣,而不称名。”
【原文】
荀悦论曰:《春秋》之义,王者无外,欲一于天下也[1]。戎狄道里辽远,人迹介绝,故正朔不及,礼教不加,非尊之也,其势然也。《诗》云:“自彼氐、羌,莫敢不来王[2]。”故要荒之君,必奉王贡,若不供职,则有辞让号令加焉,非敌国之谓也。望之欲待以不臣之礼,加之王公之上,僭度失序,以乱天常,非礼也。若以权时之宜,则异论矣[3]。
【注文】
[1]荀悦(148—209年):东汉史学家、政论家。字仲豫。颍川颍阴(今河南许昌)人。荀彧堂兄。家贫,少好学,博闻强记,善《春秋》。疾宦官专权,终灵帝之世,隐居不仕。曹操掌权,为黄门侍郎,迁秘书监、侍中。献帝以《汉书》繁重难懂,命他仿照《左传》体裁,撰成《汉纪》三十篇。时人称其著“辞约事详”。另著《申鉴》五篇。提出为政应清除乱俗、坏法、越轨、败制四患,倡导农桑、审察好恶、宣扬文教、创立武备、明于赏罚五政。抨击谶纬神学,反对土地兼并。
[2]氐:中国古代北方民族。殷、周至南北朝分布在今陕西、甘肃、四川边区。西汉初,氐人各部已自有君长,汉武帝时灭氐王,置武都郡(治今甘肃西和县西南),为氐地设郡县之始。后部分氐人徙居酒泉,汉献帝时又有五万氐人落户扶风、天水二郡,与汉人杂处。
[3]僭度:僭,超越本分,旧指下级冒用上级的名义、礼仪或器物。逾越法度。
【译文】
荀悦评论说:依照《春秋》的大义,圣明君王不分内外,以表示天下要统一。戎狄民众相距甚远,人事隔绝,所以中国的历法政令传不过去,礼仪教化也不能施加给他们,这并不是不尊重他们,而是形势所决定的。《诗经》上说:“不管是氐族,还是羌族,都不敢不来朝见天子。”所以地处荒远的外族酋长,也必须前来向天子朝贡,如果不来朝贡,则要受到斥责,向其发出号令,并不是当作敌国对待。萧望之打算用非臣属之礼接待匈奴单于,其地位在王公之上,是僭越制度,错乱了规矩,违背了天理,是不合礼法的。不过,如果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则可另当别论。
【原文】
诏遣车骑都尉韩昌迎单于,发所过七郡二千骑为陈道上[1]。
【注文】
[1]车骑都尉:官名。掌车骑士,不常置。汉文帝时,拜冯唐为车骑都尉,主中尉及郡国车士。
【译文】
汉宣帝下诏派遣车骑都尉韩昌前去迎接呼韩邪单于,征发沿途七郡二千骑兵,陈列于道路两旁。
【原文】
三年春正月,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赞谒称藩臣而不名。赐以冠带、衣裳、黄金玺、盭绶,玉具剑、佩刀,弓一张,矢四发,棨戟十,安车一乘,鞍勒一具,马十五匹,黄金二十斤,钱二十万,衣被七十七袭,锦绣绮縠杂帛八千匹,絮六千斤[1]。礼毕,使使者道单于先行宿长平。上自甘泉宿池阳宫。上登长平阪,诏单于毋谒,其左右当户、群臣皆得列观,及诸蛮夷君长、王、侯数万,咸迎于渭桥下,夹道陈[2]。上登渭桥,咸称万岁。单于就邸长安。置酒建章宫,飨赐单于,观以珍宝[3]。二月,遣单于归国。单于自请“愿留居幕南光禄塞下,有急,保汉受降城”。汉遣长乐卫尉高昌侯董忠、车骑都尉韩昌将骑万六千,又发边郡士马以千数,送单于出朔方鸡鹿塞[4]。诏忠等留卫单于,助诛不服。又转边谷米糒,前后三万四千斛,给赡其食[5]。先是,自乌孙以西至安息诸国近匈奴者,皆畏匈奴而轻汉,及呼韩邪单于朝汉后,咸尊汉矣。
【注文】
[1]盭(lì):通“”,绿色。 棨(qǐ)戟(jǐ):古代官吏出行的一种仪仗,用木头做成,状如戟。 安车:古代一种小车,因可坐乘,故名。 绮(qǐ):有花纹的丝织品。 縠(hú):绉纱一类的丝织品。
[2]甘泉:即甘泉宫。一名云阳宫。在今陕西淳化县西北甘泉山。 池阳宫:在今陕西泾阳县西北二里,俗名迎冬城。《汉书·地理志》池阳县注引应劭曰:“在池水之阳。”因名。汉建池阳宫于此。
[3]建章宫:西汉武帝时筑,在今陕西西安市西北六公里汉长安故城西南城外,东与长安城内西南的未央宫隔城相望,有跨越城垣的飞阁相连。周三十里,内有骀荡、馺(sà)娑、枍诣、天梁、奇宝、鼓簧等宫,又有玉堂、神明、疏圃、鸣銮、奇华、铜柱、函德等二十六殿,号称“千户万门”。
[4]韩昌(生卒年不详):西汉将。位至车骑都尉。宣帝时呼韩邪单于归汉,汉遣昌迎,发过所七郡二千骑,为陈道上。后复送其出塞。因私与匈奴结盟,上薄其过,有诏其以赎论,勿解盟。 朔方:即朔方郡。西汉武帝时置,治所在朔方县(今内蒙古杭锦旗北什拉召一带)。辖境相当今内蒙古鄂尔多斯市西北部及巴彦淖尔市后套地区。 鸡鹿塞:西汉朔方郡边塞。在今内蒙古磴(dènɡ)口县西北沙金套海苏木哈日嘎那阿木村北古城(今哈隆格乃山口)。
[5]糒(bèi):干粮。
【译文】
汉宣帝甘露三年(前51年),春季,正月,匈奴呼韩邪单于前来朝见汉宣帝,拜见时只称藩臣而不称名字。汉宣帝赏赐他冠带、衣裳、黄金印玺、绿色绶带,玉石装饰的宝剑、佩刀,一张弓,四十八支箭,十支棨戟,一辆安车,马鞍马辔一套,马十五匹,黄金二十斤,钱二十万,衣被七十七套,锦绣、绸缎布帛八千匹,丝绵六千斤。朝见的礼仪结束后,汉宣帝派使臣带领单于先到长平阪(bǎn)住宿休息。自己也从甘泉宫前往池阳宫住宿。汉宣帝登上长平阪准备在渭桥会见呼韩邪单于,下诏令单于不必下拜,允许单于左右的随行官员都列队观看,各蛮夷君长、王、侯数万人,全都聚集在渭桥下夹道欢迎。汉宣帝登上渭桥,众人都高呼万岁。后来单于又到长安居住。汉宣帝在建章宫设酒宴款待单于,让他观赏中原的珍宝。二月,朝廷派人送单于归国。呼韩邪单于主动请求“希望能留居在沙漠之南的光禄要塞之下,有紧急情况时,便到汉朝的受降城自保”。汉宣帝派长乐卫尉高昌侯董忠、车骑都尉韩昌率领一万六千骑兵,又征发边疆各郡数以千计的士兵、马匹,护送单于出朔方郡鸡鹿塞。命令董忠等人留下护卫单于,帮助诛杀不顺服其统治的匈奴人。又转运边疆的谷米干粮,前后共有三万四千斛,供给匈奴食用。起初,从乌孙以西至安息与匈奴邻近的西域各国,都畏惧匈奴而轻视汉朝,自呼韩邪单于朝见汉朝之后,都转而敬畏汉朝了。
【原文】
上以戎狄宾服,思股肱之美,乃图画其人于麒麟阁,法其形貌,署其官爵、姓名;唯霍光不名,曰“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姓霍氏”[1]。其次张安世、韩增、赵充国、魏相、丙吉、杜延年、刘德、梁丘贺、萧望之、苏武凡十一人,皆有功德,知名当世,是以表而扬之,明著中兴辅佐,列于方叔、召虎、仲山甫焉[2]。
【注文】
[1]股肱(ɡōnɡ):股,大腿;肱,手臂由肘到腕的部分。比喻帝王左右辅助得力的臣子。
[2]张安世(?—前62年):西汉京兆尹杜陵(今陕西西安市东南)人,张汤子。武帝时初为郎,后迁尚书令。昭帝即位,任右将军、光禄勋,封富平侯。昭帝死,迁车骑将军,与大将军霍光共同废昌邑王,定策立宣帝,益封万六百户。光死,任大司马,领尚书事。为官恭谨,家富于财,有家僮七百人,从事手工业生产,内治产业,殖其财货,其家资超过霍光。 韩增(?—前56年):西汉人。韩王信之后。少为郎,后任诸曹侍中光禄大夫,袭封龙頟侯。昭帝时任前将军。曾与执金吾马适建、大鸿胪田广明率师镇压武都氐人起义。与霍光定策迎立宣帝。宣帝时,将三万骑出云中击匈奴。后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为人宽和自守,善于乘上接下,无所失意,保身固宠,少有建树。 杜延年(?—前52年):字幼公,西汉南阳(郡治今河南南阳)杜衍人。杜周少子。明习法律。昭帝时以校尉率兵击益州蛮夷,升谏大夫,因揭发上官桀与燕王谋反事,封建平侯,迁太仆右曹给事中。后官至御史大夫。曾建议霍光继续实行休养生息政策与罢盐铁酒官营事业,主张用政宽和。以参与策立宣帝有功,益封受赏,赀至数千万。病死,谥敬侯。 梁丘贺(生卒年不详):姓梁丘,名贺,西汉琅邪诸县(今山东诸城市西南)人。初为武骑,后从杨何弟子京房学《易》,旋更师事田王孙。宣帝时,闻其明《易》,召以为郎,入教授诸侍中,迁太中大夫,给事中,官至少府。为人小心周密,受帝信任,年老终于官。 方叔(生卒年不详):周宣王时的卿士。曾北伐狁,南征荆蛮,功勋卓著。 召(shào)虎(生卒年不详):召或作邵。又称召公、召穆公。西周晚期大臣。名虎,周初召康公之后。厉王时为卿士,厉王暴虐,曾屡次劝阻,不听。国人逐厉王,他将太子静(宣王)匿于其家,以其子替死,与周定公共同行政,号为“共和”。厉王死,拥立宣王,团结亲族,和协诸侯,又征伐淮夷,对宣王中兴贡献甚大。 仲山甫(生卒年不详):周宣王卿士。封于樊(今河南济源市境),亦称樊仲,谥穆仲。
【译文】
汉宣帝认为四方戎狄已经臣服,想起那些辅佐大臣们的功劳,便决定将这些功臣画在未央宫的麒麟阁上,不仅要画出他们的形体外貌,还要注明他们的官爵与姓名;只有霍光不注名字,只写“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姓霍氏”。其余依次是张安世、韩增、赵充国、魏相、丙吉、杜延年、刘德、梁丘贺、萧望之、苏武共计十一人,都是功勋卓著,德高望重,知名于当世的功臣,所以要表彰他们,表明他们是中兴汉室的有功之臣,可以同古代的方叔、召虎、仲山甫相媲美。
【原文】
四年冬十月,匈奴呼韩邪、郅支两单于俱遣使朝献,汉待呼韩邪使有加焉。
【译文】
汉宣帝甘露四年(前50年),冬季,十月,匈奴呼韩邪与郅支两单于都派使臣前来向汉朝进献,汉朝对呼韩邪单于派来的使臣优于郅支单于的使臣。
【原文】
黄龙元年春正月,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1]。二月,归国。始,郅支单于以为呼韩邪兵弱降汉,不能复自还,即引其众西,欲攻定右地。又屠耆单于小弟本侍呼韩邪,亦亡之右地,收两兄余兵得数千人,自立为伊利目单于。道逢郅支,合战,郅支杀之,并其兵五万余人。郅支闻汉出兵谷助呼韩邪,即遂留居右地,自度力不能定匈奴,乃益西近乌孙,欲与并力,遣使见小昆弥乌就屠。乌就屠杀其使,发八千骑迎郅支。郅支觉其谋,勒兵逢击乌孙,破之。因北击乌揭、坚昆、丁令,并三国[2]。数遣兵击乌孙,常胜之。坚昆东去单于庭七千里,南去车师五千里,郅支留都之。
【注文】
[1]黄龙:西汉宣帝刘询在位期间所用的年号,共计一年,即公元前49年。
[2]乌揭:又称呼揭、呼偈、呼得。中国古代北方民族。位于乌孙西北,与丁零、坚昆相邻。从事畜牧业,出好马,产貂。初见于汉文帝时。宣帝时,匈奴内讧,其首领一度称呼揭单于,不久被匈奴郅支单于击败。 坚昆:中国古代北方民族。又作鬲昆、隔昆。居匈奴之北,在今叶尼塞河上游。汉初被匈奴冒顿单于征服,受其统治。公元前1世纪中叶,匈奴呼韩邪单于降汉,郅支单于西迁右地,再次降服坚昆,并建庭于其地。3世纪时,坚昆有三万兵力,“随畜牧,亦多貂,有好马”,过着游牧兼狩猎的生活。 丁令:即丁零。
【译文】
汉宣帝黄龙元年(前49年)春季,正月,匈奴呼韩邪单于再次前来朝见汉宣帝。二月,回国。当初,郅支单于认为呼韩邪单于因为兵力软弱才归降汉朝,不能再重返自己的旧地,于是就带领部众向西推进,打算攻占西部地区。而屠耆单于的小弟弟本是呼韩邪单于的部下,也逃到西部地区,收集屠耆单于与闰振单于两兄长的余部士兵,得其数千人,自立为伊利目单于。一次在路上遇到郅支单于,双方交战,伊利目单于被郅支单于杀死,其部下被吞并,共有五万多人。郅支单于听说汉朝出兵出粮帮助呼韩邪单于,便留居在西部地区,估计凭自己的力量不能平定匈奴,于是逐渐向西发展,靠近乌孙,打算与乌孙国联合起来,便派遣使臣去见乌孙小昆弥乌就屠。乌就屠杀了郅支单于的使臣,派八千骑兵声称去迎接郅支单于。郅支单于察觉到其中有诈,率兵迎击,乌孙军队被打败。郅支单于遂又向北袭击乌揭、坚昆、丁令,吞并了这三个国家。郅支单于多次派兵去攻打乌孙,经常取得胜利。坚昆与东面的匈奴单于王庭相距七千里,与南面车师国相距五千里,郅支单于留了下来,并建都于此。
【原文】
元帝初元元年秋九月,匈奴呼韩邪单于复上书言民众困乏[1]。诏云中、五原郡转谷二万斛以给之。
【注文】
[1]初元:西汉元帝刘奭在位期间所用的年号,共计五年,即公元前48年至前44年。
【译文】
汉元帝初元元年(前48年),秋季,九月,匈奴呼韩邪单于再次上书西汉朝廷,陈述部众生活困苦。汉元帝下诏书命令云中和五原两郡转运粮食二万斛,供给匈奴。
【原文】
五年。匈奴郅支单于自以道远,又怨汉拥护呼韩邪而不助己,困辱汉使者江乃始等,遣使奉献,因求侍子。汉议,遣卫司马谷吉送之[1]。御史大夫贡禹、博士东海匡衡以为:“郅支单于乡化未醇,所在绝远,宜令使者送其子,至塞而还[2]。”吉上书言:“中国与异地有羁縻不绝之义,今既养全其子十年,德泽甚厚,空绝而不送,近从塞还,示弃捐不畜,使无乡从之心,弃前恩,立后怨,不便。议者见前江乃始无应敌之数,智勇俱困,以致耻辱,即豫为臣忧。臣幸得建强汉之节,承明圣之诏,宣谕厚恩,不宜敢桀。若怀禽兽心,加无道于臣,则单于长婴大罪,必遁逃远舍,不敢近边。没一使以安百姓,国之计,臣之愿也。愿送至庭。[3]”上许焉。既至,郅支单于怒,竟杀吉等。自知负汉,又闻呼韩邪益强,恐见袭击,欲远去。会康居王数为乌孙所困,与诸翕侯计,以为:“匈奴大国,乌孙素服属之。今郅支单于困阨在外,可迎置东边,使合兵取乌孙以立之,长无匈奴忧矣。[4]”即使使至坚昆,通语郅支。郅支素恐,又怨乌孙,闻康居计大说,遂与相结,引兵而西。郅支人众中寒道死,余才三千人。到康居,康居王以女妻郅支,郅支亦以女予康居王。康居甚尊敬郅支,欲倚其威以胁诸国。郅支数借兵击乌孙,深入至赤谷城,杀略民人,驱畜产去。乌孙不敢追,西边空虚不居者五千里。
【注文】
[1]卫司马:官名。西汉置。宣帝时,郑吉以侍郎屯田渠黎积谷,发诸国兵攻破车师,迁卫司马,使护鄯善以西南道。 谷吉(生卒年不详):西汉长安(今陕西西安市西北)人。元帝时任卫司马。后匈奴郅支单于侍子由汉回匈奴,他奉命护送。御史大夫贡禹等主张送至边塞而返,他上书,愿送至单于庭,以示信义,卒为郅支单于所杀。
[2]贡禹(前127—前44年):字少翁,西汉琅邪(今山东诸城市西南)人。以明经征为博士,迁凉州刺史。元帝初为谏大夫,他鉴于当时朝政腐败,皇室贵族荒淫奢侈,郡国民贫,多次上书批评朝政窳败,上下骄奢,要求元帝罢倡乐,兴节俭,选贤能,去奸佞,轻徭薄赋,约法省禁。后升为御史大夫,数月病卒。 匡衡(生卒年不详):字稚圭,西汉东海承(今山东兰陵)人。父世农夫,少好学,家贫,佣作以供资用。能文学,善说《诗》。宣帝时,任太常掌故。元帝好儒术,善其精于经学,以为郎中,历迁博士、太子少傅、御史大夫,官至丞相,封乐安侯。曾多次上疏,引经义议论政治得失。成帝时,因被人告发专地盗土,多占封地四万亩,免为庶人。
[3]桀:桀猾,凶残狡黠。 婴:通“撄”。触犯。
[4]翕(xī)侯:官名。又写作“翖侯”。汉代乌孙、大夏、康居等均有设置。国事一般为若干翕侯分管,由国王统领。
【译文】
汉元帝初元五年(前44年)。匈奴郅支单于自认为与汉朝路途相距遥远,又怨恨汉朝帮助呼韩邪单于而不帮助自己,因此便困辱汉朝使臣江乃始等人,同时又派遣使臣向汉朝进贡,要求送还在汉朝当人质的儿子栾提驹于利受。汉朝廷经过商议,决定派卫司马谷吉送栾提驹于利受回国。御史大夫贡禹、博士东海人匡衡认为:“郅支单于没有真心归附汉朝,所处之地又相距遥远,应该派使臣将其送到边塞就返回。”谷吉上书说:“中国对夷狄一直是笼络与约束的关系,如今我们已经养育郅支单于的儿子十年,恩德深厚,如果不送到家,只送到边塞就返回,显示出与他永远断绝了关系,使匈奴失去向往归附汉朝的心意,抛弃以前的恩德,便结下以后的怨恨,这对汉朝是不利的。参加议事的人看到以前江乃始缺乏与敌人应变的才能,智慧勇气都处于困境,以致蒙受耻辱,就预先为臣担忧。我有幸手持汉朝的符节,承受圣上的诏命,去宣扬皇上对匈奴的恩德,料他郅支单于也不敢放肆无礼。如果心怀禽兽之心,无道义于我,郅支单于就犯下了滔天大罪,必然要畏罪逃遁远方,不敢靠近边塞。这样,牺牲一个使者却使百姓安宁,是治国的大计,也是臣的心愿。所以我愿送郅支单于的儿子到王庭。”汉元帝答应了谷吉的请求。谷吉将郅支单于的儿子送到王庭,郅支单于反而大怒,竟诛杀谷吉等人。他自知有负于汉朝的恩德,又发现呼韩邪单于日益强盛,害怕遭受袭击,打算逃向远方。正在这时,康居因不断遭受乌孙的围困,康居王便与各位翕侯商议,认为:“匈奴是一个强盛的国家,乌孙人一向臣属于他。现在郅支单于困于国境之外,可以迎接他到我国东部居住,然后联合兵力攻取乌孙,立郅支单于为乌孙王,这样匈奴就不会对我们造成危害了。”于是立即派使臣到坚昆,与郅支单于取得联系。郅支单于一向畏惧怨恨乌孙王国,听到康居王的计策非常高兴,便与康居王结盟,率兵向西挺进。郅支单于的部众在路途中很多人被冻死,最后只剩下三千人。到了康居王国后,康居王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郅支单于,郅支单于也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康居王。康居王非常尊敬郅支单于,想倚重他的武力威胁诸国。郅支单于经常向康居王借兵袭击乌孙王国,曾一度打到乌孙的京师赤谷城,屠杀掳掠民众,驱赶牲畜而去。乌孙人不敢追击,西部五千里地区被抢劫一空,没有人敢在此居住。
【原文】
永光元年[1]。匈奴呼韩邪单于民众益盛,塞下禽兽尽,单于足以自卫,不畏郅支,其大臣多劝单于北归者。久之,单于竟北归庭,民众稍稍归之,其国遂定。
【注文】
[1]永光:西汉元帝刘奭在位期间所用的年号,共计五年,即公元前43年至前39年。
【译文】
汉元帝永光元年(前43年)。匈奴呼韩邪单于的民众日益强盛,而塞外的飞禽走兽几乎绝尽,单于的兵众也足以能自卫,不再怕郅支单于的袭击,呼韩邪单于的大臣们多数也都劝单于北归故地。过了一段时间,呼韩邪单于终于北归王庭,分散的民众又渐渐地归附于他,匈奴逐步安定下来。
【原文】
建昭三年冬,使西域都护、骑都尉北地甘延寿、副校尉山阳陈汤共诛斩匈奴郅支单于于康居[1]。始,郅支单于自以大国,威名尊重,又乘胜骄,不为康居王礼,怒杀康居王女及贵人、人民数百,或支解投都赖水中。发民作城,日作五百人,二岁乃已。又遣使责阖苏、大宛诸国岁遗,不敢不予[2]。汉遣使三辈至康居,求谷吉等死,郅支困辱使者,不肯奉诏,而因都护上书,言:“居困厄,愿归计强汉[3],遣子入侍。”其骄嫚如此[4]。
【注文】
[1]建昭:西汉元帝刘奭在位期间所用的年号,共计五年,即公元前38年至前34年。 西域都护:官名。汉宣帝时置,秩二千石,治所在乌垒城(今新疆轮台县东野云沟附近),辖西域三十六国(后增至五十余国)。所属有副校尉、丞等。 甘延寿(?—前25年):西汉北地郁郅(今甘肃庆阳)人,字君况。少以良家子善骑射为羽林,不久为期门,稍迁至辽东太守。后任西域都护、骑都尉。元帝时与西域副校尉陈汤矫制发城郭诸国兵、车师戊己校尉屯田吏士,进击康居,杀匈奴郅支单于。还封义成侯。后历任长水校尉、城门校尉、护军都尉。卒于官。 陈汤(?—约前6年):字子公。西汉山阳瑕丘(今山东济宁市兖州区东北)人。元帝时,为西域副校尉。匈奴郅支单于占据康居,攻略乌孙、大宛等国,威胁汉朝在西域的统治。他主谋矫诏发西域诸国兵与屯田士卒,与都护甘延寿攻杀郅支单于。封关内侯,任射声校尉。成帝时因上奏营造昌陵,数年不成,被迁徙安定。后召还,卒于长安。
[2]阖(hé)苏:即奄蔡。中亚古游牧部族。张骞首次西使所传闻的大国之一,时有控弦者十余万。一般以为应即西史所见游牧于咸海、里海北部草原之Aorsi。据《后汉书·西域传》,奄蔡后改名阿兰聊,或以为阿兰聊即西史所见Alani,奄蔡后为Alani所灭,故云。 大宛(yuān):汉西域国名。在今乌兹别克斯坦费尔干纳盆地。都贵山城(今卡散赛)。《史记·大宛传》:大宛“在匈奴西南,在汉正西,去汉可万里。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麦。有蒲陶酒。多善马,马汗血,其先天马子也。有城郭屋室。其属邑大小七十余城,众可数十万”。张骞通西域后,与汉往来逐渐频繁。武帝时大宛降汉。后属西域都护府。
[3]归计:归附并听从计策。
[4] 骄嫚:骄,骄傲,放纵;嫚,轻侮;倨傲。骄傲怠慢。
【译文】
汉元帝建昭三年(前36年),冬季,派西域都护、骑都尉北地郡人甘延寿与副校尉山阳郡人陈汤一起率领军队诛杀在康居王国的匈奴郅支单于。最初,郅支单于自以为匈奴是一个大国,威名远扬,受到别国的尊重,又因连连取得胜利而十分骄傲,却得不到康居王的礼敬,便怒杀了康居王的女儿及康居国的贵族、平民数百人,有的甚至将其尸体肢解后投到都赖水里。他还征调康居国的民众为他筑城,每天有五百人施工,历经两年才完成。又派遣使者到阖苏王国、大宛王国,责令每年向他进贡,两国都不敢不给。汉朝派遣三批使者到康居王国,查询谷吉等人遗体的下落,郅支单于围困侮辱汉使者,不肯接受汉朝的诏书,只是通过西域都护上书,说:“居住环境困苦,愿意归顺强大的汉王朝,派儿子去充当人质。”郅支单于的态度傲慢到如此地步。
【原文】
汤为人沈勇,有大虑,多策谋,喜奇功,与延寿谋曰[1]:“夷狄畏服大种,其天性也。西域本属匈奴,今郅支单于威名远闻,侵陵乌孙、大宛,常为康居画计,欲降服之。如得此二国,数年之间,城郭诸国危矣。且其人剽悍,好战伐,数取胜;久畜之,必为西域患。虽所在绝远,蛮夷无金城强弩之守。如发屯田吏士,驱从乌孙众兵,直指其城下,彼亡则无所之,守则不足自保,千载之功,可一朝而成也。”延寿亦以为然,欲奏请之。汤曰:“国家与公卿议,大策非凡所见,事必不从。”延寿犹与不听。会其久病,汤独矫制发城郭诸国兵、车师戊己校尉屯田吏士[2]。延寿闻之,惊起,欲止焉。汤怒,按剑叱延寿曰:“大众已集会,竖子欲沮众邪![3]”延寿遂从之。部勒行陈,汉兵、胡兵合四万余人。延寿、汤上疏自劾奏矫制,陈言兵状[4]。即日引军分行,别为六校:其三校从南道逾葱岭,径大宛;其三校都护自将,发温宿国,从北道入赤谷,过乌孙,涉康居界,至阗池西[5]。而康居副王抱阗将数千骑寇赤谷城东,杀略大昆弥千余人,驱畜产甚多,从后与汉军相及,颇寇盗后重[6]。汤纵胡兵击之,杀四百六十人,得其所略民四百七十人,还付大昆弥,其马牛羊以给军食。又捕得抱阗贵人伊奴毒。入康居东界,令军不得为寇。间呼其贵人屠墨见之,谕以威信,与饮盟,遣去[7]。径引行,未至单于城可六十里,止营。复捕康居贵人贝色子男开牟以为导。贝色子,即屠墨母之弟,皆怨单于,由是具知郅支情。明日,引行,未至城三十里,止营。
【注文】
[1]沈(chén):通“沉”。
[2]矫制:假托君命,发布诏敕。 戊(wù)己校尉:官名。西汉初元元年(前48年)始置,掌管屯田事务,治所在车师前王庭,隶西域都护,单独设府,有丞、司马、候等属官。所领吏士亦任征伐。秩比六百石。新莽至东汉初或置或省。
[3]竖子:鄙贱的称谓,犹小子。
[4]部勒:组织约束。 行(hánɡ)陈(zhèn):巡行军阵。
[5]葱岭:在今新疆西南。古代为帕米尔高原和昆仑山、喀喇昆仑山西部诸山的总称。《汉书·西域传》:西域三十六国“西则限以葱岭”。古代中国与西方之间的交通,多经由葱岭山道。汉属西域都护府。 温宿国:汉西域三十六国之一,属西域都护府。都城在温宿城(今新疆乌什)。 赤谷:即赤谷城。汉西域乌孙国都城。在今吉尔吉斯斯坦伊塞克湖东南伊什特克附近。 阗(tián)池:西域湖名。今吉尔吉斯斯坦境内伊塞克湖。汉元帝时,西域副校尉陈汤追北匈奴郅支单于,至阗池西。唐代称大清池、热海。玄奘曾亲历其境。元称亦思渴。明称热海或亦息渴尔。清称特穆尔图淖尔或图斯库勒。
[6]抱阗(生卒年不详):汉代康居国副主,即康居小王。元帝时,西域都护甘延寿、副校尉陈汤发戊己校尉屯田吏士及西域城郭诸国兵四万余众,分南、北两道击匈奴郅支单于,至康居界。其率数千骑侵赤谷城,杀掠乌孙大昆弥众千余人。又从后侵扰汉军,陈汤等率兵击之,得其所掠吏民,与大昆弥。又捕得其贵人伊奴毒,以入康居境。
[7]屠墨(生卒年不详):汉康居贵族。元帝时,西域都护甘延寿、副校尉陈汤发戊己校尉屯田吏士及西域城郭诸国兵击郅支单于,至康居东界,密呼其见之,谕以威信,与之饮盟,遂得以直入康居境。
【译文】
陈汤为人沉着勇敢,深谋远虑,富有策略,渴望能建立奇特的功勋,他向甘延寿建议说:“夷狄人畏惧顺服强大的匈奴,这是他们的天性决定的。西域各国本属匈奴的势力范围,如今郅支单于威名远扬,不断侵扰欺凌乌孙王国和大宛王国,经常给康居王国出谋划策,打算降服这两个国家。如果降服了这两个国家,数年之后,西域各国都陷入危险之中。而郅支单于性情剽悍,喜好战争,多次战斗都获得胜利;如此发展下去,必然会成为西域的祸患。虽然他与我们相距甚远,蛮夷也没有坚固的城池与强劲的弓箭来防守。如果我们征发屯田的官兵前往,并使乌孙王国的军队随从,直接打到郅支单于的城堡下,他一定是想逃亡而又无处可逃,想固守又不能自保,这是千载难逢的功业,可在一早晨完成。”甘延寿也认为有道理,准备上奏朝廷请求获准。陈汤说:“皇上一定会与公卿们商议,这远大的策略根本不会被平庸的官僚所理解,肯定不会同意。”甘延寿犹豫不决,不敢采纳陈汤的意见。当甘延寿因病长卧在床,陈汤则独自行动,假传圣旨,征集西域各国的兵力和车师戊己校尉的屯田官兵。甘延寿听到这一消息,惊慌而起,打算制止,陈汤大怒,手按剑柄叱责甘延寿说:“所有的大军都已聚集在一起,你小子想要阻止大军吗?”甘延寿只好顺从。于是他们将汉朝和西域各国军队共四万多人部署排列好。甘延寿与陈汤上疏弹劾自己假传圣旨调动军队的罪行,陈述这样做的理由。奏章发出的当天,便率军出发,将士兵分为六部:其中三部从南道越过葱岭,穿过大宛王国;另外三部由都护甘延寿自己率领,从温宿国出发,经北道进入赤谷城,穿过乌孙王国,进入康居国的边界,到达阗池西部地区。这时,康居王国的副王抱阗率领数千骑兵侵扰赤谷城以东地区,屠杀掠走乌孙大昆弥的部众一千多人,抢走大批的牲畜,然后又尾随于汉军的后面,夺走汉军的大批辎重。陈汤指挥西域兵去迎击,杀死四百六十人,夺回被掳掠的乌孙民众四百七十人,交还给大昆弥,夺回的马、牛、羊,则留下来军队食用。还捕获抱阗的部下贵族伊奴毒。进入康居王国的东部边界后,陈汤命令军队不得烧杀抢掠,暗中召见康居王国的贵族屠墨,向他展示汉军的威力与信心,与他饮酒结盟之后,送他回去。汉军径直朝着单于城挺进,在离单于城约六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这时又俘获康居王国的贵族贝色子男开牟,让他做向导。贝色的儿子是屠墨的舅父,他们都怨恨郅支单于的残暴,于是汉朝军队知道了郅支单于的内部情况。第二天,汉军继续前行,在距离单于城三十里处安营。
【原文】
单于遣使问:“汉兵何以来?”应曰:“单于上书言‘居困厄,愿归计强汉,身入朝见’,天子哀闵单于,弃大国,屈意康居,故使都护将军来迎单于妻子。恐左右惊动,故未敢至城下。[1]”使数往来相答报,延寿、汤因让之:“我为单于远来,而至今无名王、大人见将军受事者,何单于忽大计,失客主之礼也!兵来道远,人畜罢极,食度且尽,恐无以自还,愿单于与大臣审计策![2]”
【注文】
[1]闵:哀怜,怜悯。
[2]度(duó):推测,估计。
【译文】
郅支单于派使节前来询问:“汉军为何到这里来?”汉军的官员回答说:“你们郅支单于曾上书汉朝的天子,说:‘居住环境困苦,愿意归顺强大的汉朝,并亲自到长安朝见’,天子哀怜郅支单于,放弃广阔的国土,委屈地居住在康居,所以派都护将军前来迎接单于和妻子儿女。担心惊动单于的左右,所以没敢直接到城下。”双方使者来往数次之后,甘延寿、陈汤便责怪郅支单于的使者说:“我们为了单于远道而来,然而到了今天,郅支单于还没派出一位名王、显贵前来与都护将军会面,接受事宜,为什么单于这样疏忽国家的大事,失去主人待客的礼节!士兵远道而来,人马困乏至极,粮草几乎用完,恐怕不等回程就要断绝,请郅支单于和大臣们慎重考虑你们的计策!”
【原文】
明日,前至郅支城都赖水上,离城三里,止营傅陈[1]。望见单于城上立五采幡帜,数百人被甲乘城;又出百余骑往来驰城下,步兵百余人夹门鱼鳞陈,讲习用兵[2]。城上人更招汉军曰:“斗来!”百余骑驰赴营,营皆张弩持满指之,骑引却。颇遣吏士射城门骑、步兵,骑、步兵皆入。延寿、汤令军:“闻鼓音皆薄城下,四面围城,各有所守,穿堑塞门户,卤楯为前,戟弩为后,仰射城楼上人。[3]”楼上人下走。土城外有重木城,从木城中射,颇杀伤外人。外人发薪烧木城,夜,数百骑欲出外,迎射杀之。
【注文】
[1]都赖水:西域水名。即今哈萨克斯坦境内塔拉斯河。西汉元帝时,副校尉陈汤发西域诸国兵及车师戊己校尉屯田吏士,击北匈奴郅支单于于此。 傅(fū)陈:傅,布;陈,作战时军队的行列或组合方式,后作“阵”。布阵。
[2]乘:登之备守。 鱼鳞陈:陈,即“阵”。队伍相接,形似鱼鳞。
[3]薄:迫近,接近。 堑(qiàn):壕沟,护城河。 卤楯(dùn):大矛。
【译文】
第二天,汉军前进到郅支城的都赖水上,在距单于城三里处安营布阵。望见单于城上竖立着五彩旗帜,数百名匈奴兵身被铠甲在城楼上守备;又从城中冲出百余名骑兵往来奔驰于城下。百余名步兵在城门两侧排成鱼鳞阵,正在作战斗演习。城上的匈奴兵向汉军呼喊:“上来打呀!”有百余名骑兵冲向汉军营地,发现汉营的强弩都拉满,弓弩指向他们,骑兵便立即撤退。汉军出动弓箭手射击城门外匈奴的骑兵、步兵,他们都立即退入城内。甘延寿和陈汤命令士兵们说:“听到鼓声后都要逼近城下,四面包围城堡,守住自己的位置,挖掘壕沟,堵塞门户,盾牌在前,戟弩在后,仰射城楼上的守军。”攻击开始,城楼上的匈奴守军下楼撤退逃走。土城外还有两层木制城墙,匈奴兵从木城中向外射击,许多汉军被杀伤。汉军从木城外纵火烧城。到了夜间,数百名匈奴骑兵欲冲出包围,汉军迎面射击,匈奴兵全部被歼灭。
【原文】
初,单于闻汉兵至,欲去,疑康居怨己,为汉内应,又闻乌孙诸国兵皆发,自以无所之。郅支已出,复还,曰:“不如坚守。汉兵远来,不能久攻。”单于乃被甲在楼上,诸阏氏、夫人数十皆以弓射外人。外人射中单于鼻,诸夫人颇死,单于乃下。夜过半,木城穿,中人却入土城,乘城呼。时康居兵万余骑,分为十余处,四面环城,亦与相应和。夜,数奔营,不利,辄却。平明,四面火起,吏士喜,大呼乘之,钲鼓声动地[1]。康居兵引却,汉兵四面推卤楯,并入土城中。单于男女百余人走入大内。汉兵纵火,吏士争入,单于被创死[2]。军候假丞杜勋斩单于首[3]。得汉使节二及谷吉等所赍帛书。诸卤获,以畀得者[4]。凡斩阏氏、太子、名王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级,生虏百四十五人,降虏千余人,赋予城郭诸国所发十五王。
【注文】
[1]钲(zhēnɡ):古代乐器。又名“丁宁”。形似钟而狭长,有长柄可执,击之而鸣。军队行进时,以为节奏。
[2]被(pī)创(chuānɡ):被,通“披”;创,伤。受伤。
[3]军候假丞:官名,汉置,为“曲”的试用副长官。汉朝军队编制为部、曲、屯。“部”的长官称校尉,“曲”的长官称军候,“屯”的长官称屯长。军候为曲的正长官,副长官有丞或假候。汉制,官吏试用期间称假,试用合格,才正式下令任命,去“假”字。 杜勋(xūn)(生卒年不详):汉元帝时以军候假丞从甘延寿、陈汤击匈奴,斩郅支单于首。后王莽为安汉公秉政时,封为讨狄侯。
[4]畀(bì):给予。
【译文】
起初,郅支单于听说汉朝军队来了,打算逃走,离开此城,因担心康居王怨恨自己,会充当汉朝的内应,又听说乌孙及西域各国都派出军队,自认为无处逃亡。所以郅支单于离开单于城,后又返回城里,说:“不如坚守。汉朝军队远程而来,不可能持久攻城。”郅支单于便披甲登上城楼指挥作战,他的阏氏和夫人共数十人也都拉开弓箭,向城外的汉军射击。城外汉军射中郅支单于的鼻子,其夫人也多有死亡,郅支单于便从城楼上退下来。过了半夜,木城被攻破,木城中的匈奴兵退到土城,登上城楼呼喊。此时,康居王国的一万多骑兵前来救援郅支单于,分散在十多处,从四面包围了木城,也与城上的匈奴兵相呼应。夜里,多次冲击汉军兵营,但未能得逞,转而便向后退却。快要天明时,四面燃起大火,汉军将士振奋,大声呼喊着向前进攻,钲鼓之声惊天动地。康居的军队只好退却,汉朝军队举着盾牌从四面冲进土城中。郅支单于带着匈奴男女一百多人逃入王宫。汉朝军队纵火焚烧王宫,官兵争先冲进去,郅支单于身受重伤而死。军候假丞杜勋砍下郅支单于的人头。汉朝军队在王宫中搜出汉使符节两副和谷吉等人带来的书信。所有俘获的财物,都归个人所有。一共斩杀阏氏、太子、名王以下一千五百一十八人,生擒一百四十五人,投降的一千多人,把他们分给西域各国所派来参战的十五个国王。
【原文】
四年春正月,郅支首至京师。延寿、汤上疏曰:“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昔有唐、虞,今有强汉[1]。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藩,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2]。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大恶通于天。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天气精明,陷陈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3]。宜县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4]。”丞相匡衡等以为:“方春掩骼、埋胔之时,宜勿县[5]。”诏县十日,乃埋之。仍告祠郊庙,赦天下。群臣上寿,置酒。
【注文】
[1]唐(生卒年不详):即唐尧。传说中父系氏族社会后期部落联盟领袖。陶唐氏,名放勋,史称唐尧。传曾设官掌管时令,制定历法。咨询四岳,推选舜为其继任人。对舜进行三年考核后,命舜摄位行政。他死后,即由舜继位。一说尧到了晚年,德衰,为舜所囚,其位也为舜所夺。 虞(生卒年不详):即虞舜。传说中远古部落名,即有虞氏。居于蒲阪(今山西永济市西)。舜乃其领袖。
[2]大夏:中亚古国名。张骞首次西使亲临的大国之一,都阿姆河西岸之蓝市城(Balkh,今阿富汗北部巴尔克附近)。时该国已为西迁之月氏人征服。月氏于其地分置五部翕侯。一说大夏即西史所见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一说该王国在月氏西迁前已亡于吐火罗人,故“大夏”应即“吐火罗”(Tokhara)之异译,后说近是。
[3]精明:晴明。
[4]县:通“悬”。 槀(ɡǎo)街:在今陕西西安市西北长安古城内。汉时诸夷来朝,槀街设邸以居之。 邸(dǐ):古时朝觐京师者在京的住所。
[5]骼(ɡé):骨头。 胔(zì):带腐肉的尸骨、腐烂的肉。
【译文】
汉元帝建昭四年(前35年),春季,正月,郅支单于的人头被送到京师长安。甘延寿、陈汤上疏说:“我们曾经听说天下的大义当是实现统一,从前有唐尧、虞舜,现在有强大的汉朝。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经归顺,成为北方的藩属,唯独郅支单于背叛汉朝,没有服罪。他逃到大夏王国以西,认为强大的汉朝也无法使他臣服。郅支单于对待百姓残忍狠毒,大恶通天。臣甘延寿、陈汤,率领仁义之师,替天行道,进行诛伐,依赖陛下的神灵,阴阳相互呼应,天气晴明,克敌陷阵,打败敌人,诛杀郅支单于与名王以下。应该将郅支单于的头颅悬挂在长安槀街的蛮夷馆之间,以昭示万里之外,表明胆敢冒犯强大汉朝的人,虽然路途遥远也必杀无论。”丞相匡衡等认为:“现正是春季掩埋尸体之时,不应悬挂郅支单于的头颅示众。”汉元帝下诏悬挂十天,将其掩埋。依然祭告郊外的宗庙,大赦天下。朝廷的文武百官向汉元帝祝贺,设置酒宴进行庆祝。
【原文】
五年。匈奴呼韩邪单于闻郅支既诛,且喜且惧,上书愿入朝见。
【译文】
汉元帝建昭五年(前34年)。匈奴呼韩邪单于听说郅支单于已经被诛杀,既高兴又恐惧。于是上书请求进京朝见。
【原文】
竟宁元年春正月,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自言愿婿汉氏以自亲[1]。帝以后宫良家子王嫱字昭君赐单于[2]。单于欢喜,上书:“愿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传之无穷。请罢边备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天子下有司议,议者皆以为便。郎中侯应习边事,以为不可许。上问状,应曰:“周、秦以来,匈奴暴桀,寇侵边境,汉兴尤被其害[3]。臣闻北边塞至辽东,外有阴山,东西千余里,草木茂盛,多禽兽,本冒顿单于依阻其中,治作弓矢,来出为寇,是其苑囿也[4]。至孝武世,出师征伐,斥夺此地,攘之于幕北,建塞徼,起亭隧,筑外城,设屯戍以守之,然后边境得用少安[5]。幕北地平,少草木,多大沙,匈奴来寇,少所蔽隐;从塞以南,径深山谷,往来差难。边长老言:‘匈奴失阴山之后,过之未尝不哭也。’如罢备塞戍卒,示夷狄之大利,不可一也。今圣德广被,天覆匈奴,匈奴得蒙全活之恩,稽首来臣。夫夷狄之情,困则卑顺,强则骄逆,天性然也。前已罢外城,省亭隧,令裁足以候望、通烽火而已[6]。古者安不忘危,不可复罢,二也。中国有礼义之教,刑罚之诛,愚民犹尚犯禁,又况单于能必其众不犯约哉,三也。自中国尚建关梁以制诸侯,所以绝臣下之觊欲也[7]。设塞徼,置屯戍,非独为匈奴而已,亦为诸属国降民,本故匈奴之人,恐其思旧逃亡,四也。近西羌保塞,与汉人交通,吏民贪利,侵盗其畜产、妻子,以此怨恨,起而背畔。今罢乘塞,则生嫚易分争之渐,五也[8]。往者从军多没不还者,子孙贫困,一旦亡出,从其亲戚,六也。又边人奴婢愁苦,欲亡者多,日闻匈奴中乐,无奈候望急何?然时有亡出塞者,七也。盗贼桀黠,群辈犯法,如其窘急,亡走北出,则不可制,八也。起塞以来,百有余年,非皆以土垣也,或因山岩、石木、谿谷、水门,稍稍平之,卒徒筑治,功费久远,不可胜计[9]。臣恐议者不深虑其终始,欲以壹切省徭戍,十年之外,百岁之内,卒有他变,障塞破坏,亭隧灭绝,当更发屯缮治,累世之功,不可卒复,九也。如罢戍卒,省候望,单于自以保塞守御,必深德汉,请求无已,小失其意,则不可测。开夷狄之隙,亏中国之固,十也。非所以永持至安,威制百蛮之长策也。”对奏,天子有诏:“勿议罢边塞事。”使车骑将军嘉口谕单于曰[10]:“单于上书愿罢北塞吏士屯戍,子孙世世保塞。单于乡慕礼义,所以为民计者甚厚,此长久之策也,朕甚嘉之。中国四方皆有关梁障塞,非独以备塞外也,亦以防中国奸邪放纵,出为寇害,故明法度以专众心也。敬谕单于之意,朕无疑焉。为单于怪其不罢,故使嘉晓单于。”单于谢曰:“愚不知大计,天子幸使大臣告语,甚厚。”
【注文】
[1]竟宁:西汉元帝刘奭在位期间所用的年号,共计一年,即公元前33年。
[2]王嫱(qiánɡ)(生卒年不详):即王昭君。西汉南郡秭归(今属湖北)人,名嫱,字昭君。晋代避司马昭讳,改称明妃或明君。汉元帝时,以良家子选入宫中。后匈奴呼韩邪单于入朝求和亲,自请嫁呼韩邪为妻,称宁胡阏氏。呼韩邪死,上书求归。成帝命其遵从胡俗,复为呼韩邪子复株累若鞮单于阏氏。昭君和亲对汉匈通好起了积极作用,并成为后代诗词、戏曲、小说、说唱的流行题材。
[3]周:朝代名。公元前11世纪周武王灭商后建立。建都于镐(hào,今陕西西安市西南沣河以东)。公元前771年申侯联合犬戎攻杀周幽王。次年周平王东迁到洛邑。历史上称平王东迁以前为西周,以后为东周。东周又可分为春秋和战国两个时期。公元前256年为秦所灭。共历三十四王,八百多年。 秦:朝代名。我国历史上第一个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封建王朝。先后击灭六国,在前221年统一中原,建都咸阳。进一步统一了东南、西南地区。其疆域东、南到海,西到今甘肃、四川,西南至云南、广西,北到阴山,东北至辽东。其加强中央集权的措施,如在全国范围内推行郡县制、用什伍的编制加强对农民的控制、制定繁密的秦律及统一文字、统一度量衡等等,有利于巩固统一,并对后世有深远的影响。但其横征暴敛,严刑峻法使社会各种矛盾迅速激化,秦二世时爆发了农民大起义。前207年秦朝灭亡。共传二世,历时十五年。
[4]阴山:山名。在内蒙古南部,东西绵亘千里,为古代北方的一大屏障。
[5]斥:开辟。 攘(rǎnɡ):击退。 幕北:即漠北。指今蒙古高原大沙漠以北地区。 徼(jiào):巡逻,巡察。 隧:意为深开小道而行以避敌。
[6]裁足:裁,通“才”,仅仅。勉强够。
[7]觊(jì):冀望,希图。
[8]嫚(màn)易:轻侮,不以礼相待。
[9]垣(yuán):矮墙;也泛指墙。
[10]嘉:即许嘉(?—前28年)。西汉昌邑(今山东巨野县东南)人。许延寿中子。元帝外祖父之侄。元帝悼伤其母许恭哀后死于霍氏之手,乃从舅家选其女配皇太子。成帝即位,许氏立为皇后。他以外戚之故,自元帝时任大司马车骑将军辅政。成帝即位后,仍任大司马车骑将军,数年,成帝欲专任其舅大司马大将军王凤,命其退职。岁余死,谥恭侯。
【译文】
汉元帝竟宁元年(前33年),春季,正月,匈奴呼韩邪单于前来朝见,请求和亲成为汉朝的女婿。元帝把后宫良家女子王嫱字昭君赏赐给呼韩邪单于。单于非常高兴,上书说:“愿意替汉朝保护从上谷以西至敦煌的边塞,世世代代传下去。请将防备边塞的官吏士卒撤走,使天子的百姓得以休息。”元帝把呼韩邪单于的上书交给官员们讨论,参加议论的人都认为对汉朝有利。郎中侯应因为熟悉边塞各种事宜,认为不可以允许。皇上问其原因,侯应回答说:“自周朝与秦朝以来,匈奴残忍暴虐,不断侵扰边境,汉朝兴起之后遭受其侵害更甚。我听说,从北部边塞到辽东,外有阴山,东西长达一千多里,草木茂盛,禽兽很多,本来冒顿单于依赖于该地,他们制作弓箭,常出来抢掠,那里是匈奴人的苑囿。直到汉武帝时期,出兵征伐他们,才将此地夺到手,把匈奴赶到大漠以北,汉朝在那里建立边塞,修建亭隧,建筑外城,设置屯戍大军进行防守,然后边境才得以安宁下来。漠北的土地平坦,草木稀少,都是大沙漠,匈奴前来掳掠,很少有隐蔽的地方;边塞以南,多是深山峡谷,来往十分困难。边塞的老人常说:‘匈奴失去阴山之后,每次经过那里,无不伤心地痛哭。’如果我们将守备边塞的戍卒撤回,对夷狄非常有利,这是不能答应的第一个理由。如今圣上恩德广播天下,像天一样覆盖着匈奴,匈奴承蒙皇上的恩德才得以活下去,所以俯首称臣。而夷狄的性情,在身处困境的情况下就很卑顺,强大时便会骄横叛逆,这是他们的天性。以前已经撤销了外城,减少了亭障、烽燧等建筑,剩下的仅够用来瞭望、互通烽火而已。古人向来是居安思危,边塞的防备设施不能再撤除,这是第二个理由。中国有礼义教化,有刑罚的惩处,愚民还要犯禁,更何况单于,他能保证他的民众不违反约定吗?这是第三个理由。在中国境内尚且要建立关卡控制诸侯,断绝为臣的非分之想。朝廷在边塞设置亭障,进行屯田戍守,不只是仅为防备匈奴,也为各属国的降民,他们本是匈奴人,担心他们会思念故土而逃亡,这是第四个理由。近年来有西羌保护边塞,他们与汉人来往,汉朝的官吏小民贪图财利,侵夺他们的畜产、妻子,以此引起他们的怨恨,发生背叛。现在如果撤除边塞的守军,有可能发生这种因轻侮而引起的纷争,这是第五个理由。以往从军的战士有很多都没有回来,留在了匈奴,他们的子孙生活贫困,一旦逃亡到边塞,就会去寻找他们的亲人,这是第六个理由。另外,边塞的奴婢忧愁凄苦,想逃亡的人很多,每天都在听说匈奴那里生活快乐,只是边塞守望很严紧!然而时常还有逃亡出塞的人,这是第七个理由。盗贼都凶悍狡黠,成伙犯法,如果追捕得紧迫,就会向北逃到匈奴,则无法控制,这是第八个理由。自建筑边塞以来,已有一百多年,并非都以土筑墙,有的是用山上的岩石,有的是用石木、山谷、水口,稍稍平整,征发士卒与囚徒修筑完成,所用的劳力和经费,无法计算。我担心参加评论的人没有深思熟虑这项工程的始末,只想一刀切,节省徭役戍守的费用,如果十年之外,百年之内,突然发生变故,障塞已经破坏,亭障烽燧也已毁绝,还要再调发屯卒进行修缮整治,百年累积的工程,怎么能立即修好,这是第九个理由。如果撤去戍卒,省去边境上伺候守望的士兵,匈奴单于自认为保塞守边,对汉朝功德无量,请求赏赐无休止,如果稍有失望,后果难以预测。这也给夷狄产生野心的机会,毁坏了中国的防卫,这是第十个理由。所以说认为可以撤除边塞和边防军队不是永久保持安定,控制百蛮的长久计策。”奏书呈上后,汉元帝下诏:“停止讨论撤除边塞的事情。”派车骑将军许嘉向单于口头传谕说:“单于上书,请求撤除北部边塞屯田戍守的官兵,愿意子子孙孙世世代代保卫边塞。单于向往仰慕汉朝的礼仪,所以为民众想得深远,这的确是一个长久之策,朕非常赞许。可是中国四面八方都设有关塞亭障,不只是为了防备塞北,也为了防备中国的奸邪之徒,肆无忌惮地到塞外寇略,造成危害,所以设置边塞修明法度,用来统一民众的思想,消灭人们的邪念。朕对单于心怀敬意,决不怀疑。因担心单于对未撤除边塞而产生误解,所以派许嘉向单于解释。”单于道歉说:“我愚昧,不知道天子这些重大的谋划,天子幸亏派大臣来告诉我,对我真是诚心诚意。”
【原文】
初,左伊秩訾为呼韩邪单于画计归汉,竟以安定。其后或谗伊秩訾自伐其功,常鞅鞅[1]。呼韩邪疑之。伊秩訾惧诛,将其众千余人降汉,汉以为关内侯,食邑三百户,令佩其王印绶。及呼韩邪来朝,与伊秩訾相见,谢曰:“王为我计甚厚,令匈奴至今安宁,王之力也,德岂可忘。我失王意,使王去不复顾留,皆我过也。今欲白天子,请王归庭。”伊秩訾曰:“单于赖天命,自归于汉,得以安宁。单于神灵,天子之佑也,我安得力!既已降汉,又复归匈奴,是两心也。愿为单于侍使于汉,不敢听命。”单于固请,不能得而归。
【注文】
[1]伐:自我夸耀。 鞅鞅:同“怏(yànɡ)怏”,因不平或不满而郁郁不乐。
【译文】
当初,匈奴左伊秩訾为呼韩邪单于出谋划策归降汉朝,使得匈奴得以安定。后来,有人进谗言,诋毁左伊秩訾,说他居功自傲,自认为有安定匈奴的功绩,因得不到封赏,常常心怀不满。呼韩邪单于对他产生怀疑。左伊秩訾因担心被杀,于是便率领部众一千多人投降了汉朝,汉朝封他为关内侯,给他三百户的封邑,佩戴匈奴王的印绶。等到呼韩邪单于进京朝见天子,与左伊秩訾相见面,呼韩邪单于向他道歉说:“大王为我出谋划策得很好,使匈奴到现在仍然安宁无事,这是大王的功劳啊!恩德怎么能忘记。是我使大王失望,让您离我而去,不再有所顾念而留在匈奴,这都是我的过错。现在我要禀报天子,请大王回到单于王庭。”左伊秩訾回答说:“单于依赖上天的旨意,自愿归顺于汉朝,使匈奴得以安宁。这是单于的神灵使然,汉朝天子保佑的结果,我哪有什么能力!既然已归降汉朝,再回归匈奴,是心怀二心。我愿作为单于的使者来侍奉天子,不能再回到匈奴去。”呼韩邪单于一再请求,终不能劝说左伊秩訾返回匈奴。于是自己回国。
【原文】
单于号王昭君为宁胡阏氏,生一男伊屠智牙师,为右日逐王。
【译文】
呼韩邪单于给予王昭君宁胡阏氏的称号,生下一男孩,名叫伊屠智牙师,被封为右日逐王。
【原文】
初,中书令石显尝欲以姊妻甘延寿,延寿不取[1]。及破郅支还,丞相、御史亦恶其矫制,皆不与延寿等。陈汤素贪,所卤获财物入塞,多不法。司隶校尉移书道上,系吏士,按验之[2]。汤上疏言:“臣与吏士共诛郅支单于,幸得禽灭,万里振旅,宜有使者迎劳道路。今司隶反逆收系按验,是为郅支报仇也。[3]”上立出吏士,令县道具酒食以过军。既至,论功,石显、匡衡以为:“延寿、汤擅兴师矫制,幸不得诛,如复加爵土,则后奉使者争欲乘危徼幸,生事于蛮夷,为国招难。”帝内嘉延寿、汤功,而重违衡、显之议,久之不决[4]。
【注文】
[1]石显(?—32年): 字君房,西汉济南(治今山东章丘市西)人。青年时犯法被处腐刑,为中黄门,后为中尚书。宣帝欲加强皇权,重用宦官,他被任为中尚书仆射,典掌机要。元帝即位后,宦官中书令弘恭死,他继恭为中书令。善窥伺帝意,阿奉顺承,遂被委以政事,贵幸倾朝。为人阴刻,凡忤恨不附者,辄以法加害。先后专权数十年,中伤杀害萧望之、京房、贾捐之等多人。成帝即位后,迁为长信中太仆,失势,被劾奏免官,徙归故里,半路忧死。
[2]司隶校尉:官名。西汉武帝时始置司隶校尉,秩二千石。初掌管理役使在中央诸官府服役的徒隶,领一千二百人,持节,亦捕治罪犯。后罢其兵,掌纠察京都百官及京师附近的三辅(京兆、左冯翊、右扶风)、三河(河东、河内、河南)、弘农七郡的犯法者,职权渐重。元帝时去节。成帝时省,哀帝即位后复置,改名司隶,隶大司空,位比司直。 财:金钱物资的总称。 移书:送发公文,也指送发的公文。
[3]振旅:振,整;旅,众。犹整军。 劳:慰问。
[4]重(zhònɡ):难。
【译文】
当初,中书令石显曾打算把他的姐姐嫁给甘延寿为妻,被甘延寿拒绝。等到甘延寿打败匈奴郅支单于回到长安,丞相和御史都厌恶他假传圣旨的做法,对其所立的功勋并不赞许。而陈汤一向贪婪,把掳掠的财物都带入塞内,违反多项法规。司隶校尉用公文通知沿途各地逮捕陈汤的下属,进行调查核实。于是陈汤上疏说:“我与我的部下共同攻打郅支单于,有幸将他擒杀,从万里之外班师回朝,应该派使臣到道上迎接慰劳才是。现在反倒被司隶校尉逮捕审问,这是在为郅支单于报仇啊!”汉元帝下令立即释放被逮捕的将士,命令沿途各郡县用酒与食品慰劳路过的军队。甘延寿和陈汤回到京师后,对其论功行赏,石显、匡衡认为:“甘延寿、陈汤擅自发兵,假传圣旨,侥幸不被诛杀,如果再晋官加爵,封给土地,那么以后派出的使节将会争先恐后为贪图功劳而冒险行动,在蛮夷中制造事端,为国家招来灾难。”汉元帝内心赞许甘延寿、陈汤的功劳,而又难于否定匡衡、石显的意见,因此,事情很久都不能定下来。
【原文】
故宗正刘向上疏曰:“郅支单于囚杀使者、吏士以百数,事暴扬外国,伤威毁重,群臣皆闵焉[1]。陛下赫然欲诛之,意未尝有忘[2]。西域都护延寿、副校尉汤,承圣指,倚神灵,总百蛮之君,揽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绝域,遂蹈康居,屠三重城,搴歙侯之旗,斩郅支之首,县旌万里之外,扬威昆山之西,扫谷吉之耻,立昭明之功,万夷慑伏,莫不惧震[3]。呼韩邪单于见郅支已诛,且喜且惧,乡风驰义,稽首来宾,愿守北藩,累世称臣。立千载之功,建万世之安,群臣之勋莫大焉。昔周大夫方叔、吉甫为宣王诛猃狁而百蛮从,其《诗》曰:‘啴啴焞焞,如霆如雷。显允方叔,征伐猃狁,蛮荆来威[4]。’《易》曰:‘有嘉折首,获匪其丑[5]。’言美诛首恶之人,而诸不顺者皆来从也。今延寿、汤所诛震,虽《易》之‘折首’,《诗》之‘雷霆’,不能及也。论大功者不录小过,举大美者不疵细瑕[6]。《司马法》曰‘军赏不逾月’,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7]。盖急武功,重用人也。吉甫之归,周厚赐之,其《诗》曰:‘吉甫宴喜,既多受祉。来归自镐,我行永久。[8]’千里之镐,犹以为远,况万里之外,其勤至矣。延寿、汤既未获受祉之报,反屈捐命之功,久挫于刀笔之前,非所以劝有功、厉戎士也。昔齐桓前有尊周之功,后有灭项之罪,君子以功覆过而为之讳[9]。贰师将军李广利捐五万之师,靡亿万之费,经四年之劳,而仅获骏马三十匹,虽斩宛王毋寡之首,犹不足以复费,其私罪恶甚多;孝武以为万里征伐,不录其过,遂封拜两侯、三卿、二千石百有余人[10]。今康居之国强于大宛,郅支之号重于宛王,杀使者罪甚于留马,而延寿、汤不烦汉士,不费斗粮,比于贰师,功德百之。且常惠随欲击之乌孙,郑吉迎自来之日逐,犹皆裂土受爵。故言威武勤劳则大于方叔、吉甫,列功覆过则优于齐桓、贰师,近事之功则高于安远、长罗,而大功未著,小恶数布,臣窃痛之。宜以时解县通籍,除过勿治,尊宠爵位,以劝有功。[11]”于是天子下诏,赦延寿、汤罪勿治,令公卿议封焉。议者以为“宜如军法捕斩单于令”。匡衡、石显以为“郅支本亡逃失国,窃号绝域,非真单于”。帝取安远侯郑吉故事,封千户;衡、显复争。夏四月戊辰,封延寿为义成侯,赐汤爵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加赐黄金百斤。拜延寿为长水校尉,汤为射声校尉[12]。
【注文】
[1]刘向(约前79—前6年):本名更生,字子政。西汉沛县(今属江苏)人。楚元王(刘交)四世孙。曾任谏大夫、散骑宗正给事、光禄大夫等官职,终中垒校尉,故亦称“刘中垒”。为著名学者。治《穀梁春秋》。元帝时为宗正,多以阴阳灾异推论时政得失,直言上谏。成帝时任光禄大夫,数次上书劾奏外戚王氏专擅国政。曾参加石渠阁会议,讲论五经。又领校秘书,撰成我国最早的目录学著作《别录》。所作《新序》、《说苑》、《列女传》、《洪范五行传》等传世。另有辞赋三十三篇,大多亡佚。 闵:忧虑,担心。
[2]赫然:大怒的样子。
[3]搴(qiān):拔取。 昆山:即昆仑山。在今甘肃肃南裕固族自治县西北。
[4]宣王:即周宣王(?—前782年)。西周王。姬姓,名静。公元前827年至前782年在位。厉王之子。国人逐厉王,因藏于召穆公家,召公以子代替,得免。厉王流死于彘(zhì)后,为大臣共立。早年励精图治,攘逐西北猃狁侵扰,开拓东南荆楚徐淮地区,号称中兴。晚年干预鲁国君位继承,以私爱立鲁武公少子为太子,引起诸侯不满,又与姜戎战于千亩(今山西介休市南),大损人力、物力,乃“料民于太原”,统计人口,国势渐衰。 猃(xiǎn)狁(yǔn):中国古代北方民族。居于周之西北,为周之劲敌,与薰育为同族。猃狁之称见于周懿王至宣王之间,以厉王、宣王时侵扰最甚。 《诗》:即《诗经》。 啴(tān)啴焞(tūn)焞:啴啴,形容牲畜喘息。焞焞,声音盛大。 蛮荆:指长江流域中部的荆州地区,古为楚国之地,北人称南人为蛮,故曰蛮荆。
[5]《易》:即《易经》、《周易》。先秦文献中,《周易》常被简称为《易》,却未曾名为《易经》。章学诚《文史通义·经解上》据《荀子》“学始乎诵经,终乎礼”及《庄子》言孔子“治六经”诸语,谓荀、庄皆出子夏门人,故认为“六经之名,始于孔门弟子”。但这只是关于“六艺”的一种通称,而以“经”为单项专书之名尚未流行。至汉武帝置“五经博士”,“经”的名称才广泛通用,《易》遂冠于诸经之首。《汉书·艺文志》载成帝时,刘向奉诏领校《五经》,曾“以中《古文易经》校施、孟、梁丘经”。然汉初所言《易经》者,通常特指六十四卦经文;后来费直、郑玄以《十翼》参合卦爻辞并行之后,学者所称《易经》,则往往兼指经、传部分。
[6]疵:挑剔,非议。
[7]《司马法》:中国古代兵书。隋唐诸志误为司马穰苴作。据《史记》记载,战国时齐威王命大夫整理古司马兵法,而把穰苴兵法附其中,定名《司马穰苴兵法》。据《汉书·艺文志》载,《司马法》共一百五十篇。今本仅存五篇:《仁本》、《天子之义》、《定爵》、《严位》、《用众》。
[8]吉甫(生卒年不详):即尹吉甫。甫或作父。周人。宣王大臣。尹为官名。一说尹氏,系尹佚之后。曾率军反击猃狁入侵有功,《诗·小雅·六月》咏其事。青铜器“兮甲盘”器主兮氏,名甲,字吉父,曾从王征伐猃狁,又受命管理成周四方积至于南淮夷,可能即此人。 祉(zhǐ):福。
[9]齐桓:即齐桓公(?—前643年)。春秋时齐国君。齐襄公弟。公元前685年至前643年在位。因襄公无道出奔莒。襄公被杀后,从莒回国取得政权,经鲍叔牙推荐,任管仲为相,进行改革,国力富强。以“尊王攘夷”相号召,联合燕国打败北戎;营救邢、卫两国,制止了戎狄对中原的侵扰;联合中原诸侯进攻蔡楚,和楚国会盟于召陵(今河南漯河市郾城区东);防止了楚对中原的进攻;还安定东周王室的内乱。多次大会诸侯,订立盟约,成为春秋时第一个霸主。
[10]贰师将军:官名。贰师城属大宛。故址在今吉尔吉斯斯坦西南部马尔哈马特。汉武帝时拜李广利为贰师将军伐大宛,到贰师城取善马,故号“贰师将军”。 李广利(?—约前88年):西汉中山(治所在今河北定州)人。汉武帝宠姬李夫人之兄。武帝时,奉命发属国骑兵及郡国不法少年至大宛贰师城索取汗血马,故号贰师将军。汉军劳师远征,死伤甚众,前后所发甲卒达十余万人。后宛人斩其王,献马三千余匹,汉军乃还。以此封海西侯。后率军出五原击匈奴,兵败,投降匈奴。狐鹿姑单于以女妻之。岁余,因遭卫律谮毁,为单于所杀。 靡:浪费,耗费。
[11]县:处罚。 通籍:令得出入。
[12]长水校尉:官名。西汉武帝初置,为北军八校尉之一,秩二千石,位次列卿,属官有丞、司马等。领长水宣曲胡骑,屯戍京师,兼任征伐。 射声校尉:官名。西汉武帝初置,为北军八校尉之一,位次列卿,属官有丞、司马等。领待诏射士,掌常备精兵,屯戍京师,亦任征伐。秩二千石。
【译文】
曾任宗正官的刘向上书说:“郅支单于囚禁和杀害汉朝的使者及官员,数以百计,这种事件已经宣扬在国外,对汉朝的威望毁坏严重,群臣都为此感到忧虑。陛下大怒,也想杀郅支单于,这一想法一直没有忘记。西域都护甘延寿与副校尉陈汤,秉承圣上的旨意,倚仗先皇帝的神灵,聚集百蛮的君主,总揽各城邦的兵力,出生入死,深入绝境,直捣康居王国,攻杀匈奴的三重城,拔掉歙侯的旗帜,砍下郅支单于的头颅,使汉军的旗帜飘扬在万里之外,国威传到昆仑山以西,扫除谷吉被杀的耻辱,建立了辉煌的战功,各蛮夷都慑服,没有不害怕恐惧的。呼韩邪单于看到郅支单于被杀,既高兴又恐惧,向往仰慕汉朝的恩义,跪拜朝见天子,愿为汉朝守卫北部边塞,世世代代臣属于中国。建立千载的功劳,创建万世久安的基业,上下群臣的贡献都不能与之相比。从前周朝的大夫方叔、吉甫,为周宣王诛杀猃狁部落的酋长,而北方各蛮夷都顺从归附,所以《诗经》说:‘战车云集,如雷霆轰鸣一般。英明信诚的方叔,率师征伐猃狁,使荆楚之地的蛮夷都畏威而归附。’《易经》说:‘应该嘉奖斩杀敌首,俘获敌虏。’说的是赞美诛杀首恶之人,所有不愿归顺的人也都会来归顺。如今甘延寿、陈汤诛杀郅支单于引起的震动,即使是《易经》的‘折敌首’,《诗经》的‘雷霆’,也不能与之相比。评论一项重大的功勋,不必计较小的过失,推举重大至善至美的行为,就不能计较细小的瑕疵。《司马法》说‘奖赏军功不超过一个月’,是要百姓迅速得到为善建功的利益。是为了以武功为先,以用人为重。尹吉甫班师归来,周王朝给他丰厚的赏赐,《诗经》上说:‘尹吉甫既得到宴会上的喜悦,又得到很多的赏赐。因他从镐地归来,在外旷日持久。’千里之外的镐城,尚为遥远,更何况万里之外的康居,勤劳辛苦至极。可是,甘延寿、陈汤既没有获得奖赏及祝福,反被抹杀了浴血奋战所立下的功劳,受挫于善文能墨的官吏刀笔之前,这不是用来奖赏有功人员,激励战士的方法。以前齐桓公前有尊崇周王室抗拒异族入侵的功劳,后有灭亡项国的罪过,君子认为他的功大于错,而为他掩饰。贰师将军李广利,献出五万人的生命,耗费了亿万的费用,经过四年的劳苦,仅获得三十匹骏马,虽然砍下了大宛国王毋寡的头颅,也不足以弥补巨大的损耗,并且他个人犯下的罪恶也很多;可是武帝认为他万里征伐,不追究他的过失,还赐封两位侯爵、擢升三位卿,提拔二千石的有一百多人。如今康居王国强于大宛王国,郅支单于的名号重于大宛王,诛杀汉朝使者的罪过远远大于不献汗血马,而甘延寿和陈汤没有调用汉朝内地的军队,也没耗费内地一斗粮食,比起贰师将军,他们的功德超过百倍。而且常惠凭自己的意愿,出击乌孙王国,郑吉擅自迎接匈奴日逐王的归降,他们都享受封地加官晋爵的待遇。因此说甘延寿、陈汤的威武勤劳要大于方叔和吉甫,论功与过也优于齐桓公和李广利,近世的功劳,也高于安远侯郑吉、长罗侯常惠,然而如此之大的功劳没有受到褒扬,细小的过失却被传布,臣深感痛惜。应及时解除给予二人的惩罚,恢复他们的人身自由,赐给尊宠的爵位,用以奖励为国家建功立业。”于是元帝下诏,赦免甘延寿和陈汤,不对他们治罪,命令公卿讨论如何对其进行封赏。参加讨论者们认为“应该依照捕斩单于的法令”。可是匡衡、石显则认为“郅支单于本属逃亡在外,失去国土的人,在绝远的地域称单于,并非真正的单于”。元帝按照安远侯郑吉的前例,甘延寿和陈汤各封一千户食邑;这又引起匡衡、石显的争议。夏季,四月戊辰(三十日),元帝封甘延寿为义成侯,赐封陈汤的爵位为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又赏赐黄金一百斤。任命甘延寿为长水校尉,陈汤为射声校尉。
【原文】
成帝建始二年[1]。匈奴呼韩邪单于嬖左伊秩訾兄女二人:长女颛渠阏氏生二子,长曰且莫车,次曰囊知牙斯;少女为大阏氏,生四子,长曰雕陶莫皋,次曰且麋胥,皆长于且莫车,少子咸、乐二人,皆小于囊知牙斯[2]。又他阏氏子十余人。颛渠阏氏贵,且莫车爱,呼韩邪病且死,欲立且莫车。颛渠阏氏曰:“匈奴乱十余年,不绝如发,赖蒙汉力,故得复安。今平定未久,人民创艾战斗[3]。且莫车年少,百姓未附,恐复危国。我与大阏氏一家共子,不如立雕陶莫皋。”大阏氏曰:“且莫车虽少,大臣共持国事。今舍贵立贱,后世必乱。”单于卒从颛渠阏氏计,立雕陶莫皋,约令传国与弟。呼韩邪死,雕陶莫皋立为复株累若鞮单于。复株累若鞮单于以且麋胥为左贤王,且莫车为左谷蠡王,囊知牙斯为右贤王。复株累单于复妻王昭君,生二女,长女云为须卜居次,小女为当于居次[4]。
【注文】
[1]成帝:即汉成帝刘骜(前51年—前7年)。西汉皇帝。公元前33年至公元前7年在位。字太孙。元帝子。即位后以母舅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总揽朝政。王氏诸舅皆为列侯。曾罢中书宦官,初置尚书员五人。后改大司马骠骑将军为大司马,置官署,御史大夫为大司空,益其俸均如丞相。更部刺史为州牧,秩为二千石。耽于酒色,赵飞燕、赵合德姊妹专宠后宫。营建昌陵,费以巨亿,以致天下匮竭,百姓流离,饿死于道路者数以百万计。各地人民反抗斗争此起彼伏,西汉王朝迅速衰落。 建始:西汉成帝刘骜在位期间所用的年号,共计五年,即公元前32年至前28年。
[2]嬖(bì):宠幸、被宠幸。 颛(zhuān)渠阏氏(生卒年不详):匈奴壶衍鞮单于妻。虚闾权渠单于立,她被废黜,另立右大将女为大阏氏。其父左大且渠怨恨,阴破单于与汉和亲之谋。她复私通于右贤王屠耆堂,虚闾权渠单于病甚,她告右贤王切勿远走。单于死,右贤王遂立为握衍朐鞮单于。 雕陶莫皋(生卒年不详):匈奴单于。挛鞮氏,稽侯子。即位后称复株累若鞮单于,自呼韩邪后与汉亲密,慕汉帝谥多为“孝”,而匈奴称孝为“若鞮”,故是后单于皆增此号。遣子入侍汉。从匈奴俗,复娶王昭君,后生二女。汉成帝时,遣右皋林王等入汉奉献,右皋林王私欲降汉;汉以单于称臣为藩,不受。后单于朝汉,汉加锦绣缯帛二万匹、絮二万斤,它如竟宁时待呼韩邪之礼赐。单于拜谒丞相王商于白虎殿之未央廷。 麋:音mí。
[3]创艾(yì):亦作“创刈”。惩戒;打击。此处指因受惩戒而畏惧。
[4]须卜居次、当于居次:须卜、当于为二女夫家姓氏。须卜氏为匈奴贵族,当于亦属匈奴大族。居次,匈奴王侯妻号。
【译文】
汉成帝建始二年(前31年)。匈奴呼韩邪单于宠爱左伊秩訾的两个侄女。长女为颛渠阏氏,生了两个儿子,长子且莫车,次子囊知牙斯;幼女为大阏氏,生了四个儿子,长子雕陶莫皋,次子且麋胥,两人都比且莫车年长,三儿子咸,四儿子乐,两人都比囊知牙斯年龄小。其他阏氏又生儿子十多人。颛渠阏氏地位尊贵,儿子且莫车最受单于喜爱,呼韩邪单于病重将去世,打算立且莫车为太子。颛渠阏氏说:“匈奴内乱了十多年,国家的命脉如发丝一样艰难地维持着,全靠汉朝的力量,才得以安宁下来。现在刚平定不久,人民惧怕战争及带来的创伤。且莫车年龄小,不一定被百姓信服,恐怕立他又会给国家带来灾难。我与大阏氏是一家,儿子是我们共同的,不如立雕陶莫皋。”大阏氏说:“且莫车虽然年龄小,有大臣们共同辅助他施政。现在舍去贵子而立贱子,必然要引起后世的内乱。”呼韩邪单于终于听从颛渠阏氏的意见,立雕陶莫皋为继承人,约定将来雕陶莫皋传位给弟弟且莫车。呼韩邪单于去世,雕陶莫皋即位为复株累若鞮单于。复株累若鞮单于任命且麋胥为左贤王,且莫车为左谷蠡王,囊知牙斯为右贤王。复株累单于按匈奴的习俗又娶王昭君为妻,生两个女儿,长女为须卜居次公主,小女为当于居次公主。
【原文】
四年。上即位之初,丞相匡衡复奏:“射声校尉陈汤,以吏二千石奉使,颛命蛮夷中,不正身以先下,而盗所收康居财物,戒官属曰‘绝域事不覆校’[1]。虽在赦前,不宜处位。”汤坐免。后汤上言:“康居王侍子非王子。”按验,实王子也。汤下狱,当死。太中大夫谷永上疏讼汤曰[2]:“臣闻楚有子玉得臣,文公为之仄席而坐;赵有廉颇、马服,强秦不敢窥兵井陉;近汉有郅都、魏尚,匈奴不敢南乡沙幕[3]。由是言之,战克之将,国之爪牙,不可不重也。盖‘君子闻鼓鼙之声,则思将帅之臣’[4]。窃见关内侯陈汤,前斩郅支,威震百蛮,武畅西海,汉元以来,征伐方外之将,未尝有也。今汤坐言事非是,幽囚久系,历时不决,执宪之吏,欲致之大辟[5]。昔白起为秦将,南拔郢都,北阬赵括,以纤介之过,赐死杜邮,秦民怜之,莫不陨涕[6]。今汤亲秉钺,席卷、喋血万里之外,荐功祖庙,告类上帝,介胄之士靡不慕义[7]。以言事为罪,无赫赫之恶[8]。《周书》曰:‘记人之功,忘人之过,宜为君者也[9]。’夫犬马有劳于人,尚加帷盖之报,况国之功臣者哉[10]!窃恐陛下忽于鼙鼓之声,不察《周书》之意,而忘帷盖之施,庸臣遇汤,卒从吏议,使百姓介然有秦民之恨,非所以厉死难之臣也。[11]”书奏,天子出汤,夺爵为士伍。
【注文】
[1]二千石(dàn):官秩等级,因所得俸禄以米谷为准,故以“石”称之。汉代二千石为中央政府机构的太子太傅、太子少傅、将作大匠、詹事、水衡都尉、内史等列卿,以及州郡牧守、诸侯王国相一级官员。月俸谷一百二十斛,一年得谷一千四百四十斛。另有中二千石、比二千石、真二千石。 颛(zhuān):同“专”。
[2]太中大夫:官名。亦作大中大夫。秦朝置。西汉沿置,位居诸大夫之首,武帝太初元年(前104年)后位在光禄大夫下,秩比千石,无员额。侍从皇帝左右,掌顾问应对,参谋议政,奉诏出使等,多以宠臣贵戚充任。名义上隶属光禄勋(郎中令)。 谷永(?—约前8年):西汉长安(今陕西西安市西北)人,字子云。博学经书。成帝时,日食、地震俱发,议者多归咎大将军王凤秉政。乃上书为之辩说,由是擢为光禄大夫。后历任安定太守、凉州刺史、太中大夫、光禄大夫给事中、大司农等职。善说灾异。皇太后及王氏诸舅见成帝数为微行,赵飞燕姊妹专宠,遂指使其借灾异切谏。成帝以其党于王氏,不甚亲信。后以病免,卒于家。
[3]楚:古国名。周成王时,封熊绎于楚,都丹阳(今湖北秭归县东南),后其常与周发生战争,周人称其为荆蛮。熊渠时疆域扩大到长江中游,后建都于郢(今湖北江陵县西北纪南城)。春秋楚庄王时为五霸之一。战国时疆域继续扩大,为七雄之一。后又迁都陈(今河南淮阳)与寿春(今安徽寿县)。前223年为秦所灭。 仄(zè)席:仄,古“侧”字。侧席而坐。 廉颇(生卒年不详):战国时赵国名将。赵惠文王时拜为上卿。以骁勇闻于诸侯。屡次战胜齐、魏等国。长平之战,因赵孝成王中秦反间计,改用赵括为将,致遭大败。赵孝成王时战胜燕军,任相国,封信平君。赵悼襄王时,因不得志,奔魏居大梁。后赵王多次为秦所败,派使者去看他,拟再任为大将。使者受其政敌贿赂未言实话,赵王以为他已衰老,不再起用。后老死于寿春。 马服(生卒年不详):即马服君赵奢。战国时赵将。平原君因其奉公执法而荐之于赵王,主治国赋,民富而府库实。赵惠文王时秦经韩上党,围赵阏与(今山西和顺)。赵王召诸将问是否救援,廉颇、乐乘皆以道远险狭而言难救,唯他以为将勇者胜。后,赵王令其为将前往,大破秦军。赵王赐号马服君。 井陉(xínɡ):“太行八陉”之一。后世也称土门关。因四面高而中央低如井得名。是河东和河北中部地区太行山井陉隘道,今山西省平定县东北旧关为隘道西口,河北省鹿泉市西南东土门为隘道东口。 郅(zhì)都(生卒年不详):西汉官员。河东大阳(今山西平陆县东)人。熟谙刑法,执法严峻,权贵称其为“苍鹰”。景帝时,任济南太守,诛杀豪强瞯(xián)氏。后任雁门太守,因得罪窦太后,被杀。 魏尚(生卒年不详):西汉内史槐里(今陕西兴平市东南)人。文帝时为云中守,善治军,军市租尽以给士卒。又出私俸钱,杀牛以飨宾客军吏舍人,是以士卒皆愿效命,匈奴不敢近云中塞。后坐上功首虏差六级,被削爵罚作。因郎中署长冯唐向文帝进谏,乃得恢复原职。
[4]鼓鼙(pí):大鼓和小鼓。古代军中常用的乐器,因借以指军事。
[5]大辟(bì):中国古代五刑之一,初谓五刑中的死刑。
[6]白起(?—前257年):也叫公孙起。战国时军事家。秦国郿(今陕西眉县)人。秦昭王时,从左庶长官至大良造。善用兵,屡战获胜,攻取韩、魏、赵、楚七十余城。秦昭王时攻克楚都郢,因功封武安君。长平之战大胜赵军,坑杀俘虏四十万人。后秦攻赵都邯郸(今属河北),他与相国范雎意见不合,称病不起。后被逼自杀。 阬(kēnɡ):“坑”的异体字。 赵括(?—前260年):也叫马服子。战国时赵将。马服君赵奢之子。空谈其父所传兵法,实际不会指挥作战。把国王赏赐金帛,买进上好宅田。赵孝成王时,赵中秦反间计,用他代廉颇为将,在长平(今山西高平市西北)大举出击,被秦将白起包围,突围不成,被射死。赵军四十万都被俘坑死。 杜邮:战国时秦地,又名杜邮亭。在今陕西咸阳市东北五里。秦昭王令其名将白起自杀于此。后又名孝里亭。 陨(yǔn)涕:流泪。
[7]秉钺:秉,执持;钺,古代兵器,形状似板斧而较大,也是权力的象征。执持兵器,指挥部队。 喋(dié)血:喋,通“蹀”,脚踩。意为血流遍地。形容杀人多。 告类:祭告上天之礼。特指为皇帝即位、立皇太子及其他特殊重大事件而举行的非常之祭。
[8]赫赫:显耀盛大貌。
[9]《周书》:《尚书》组成部分之一。今本共三十二篇。其中《牧誓》、《洪范》、《金縢》、《大诰》、《康诰》、《酒诰》、《梓材》、《召诰》、《洛诰》、《多士》、《无逸》、《君奭》、《多方》、《立政》、《顾命》、《康王之诰》、《吕刑》、《文侯之命》、《费誓》、《秦誓》二十篇属《今文尚书》。《泰誓》(上、中、下)、《武成》、《旅獒》、《微子之命》、《蔡仲之命》、《周官》、《君陈》、《毕命》、《君牙》、《冏命》十二篇属伪《古文尚书》。
[10]帷盖之报:帷盖,车的帷幔和篷。《礼记·擅弓下》:“敝帷不弃,为埋马也;敝盖不弃,为埋狗也。”
[11]介然:耿耿于心。 厉:通“励”。劝勉。
【译文】
汉成帝建始四年(前29年)。汉成帝即位之初,丞相匡衡又上奏说:“射声校尉陈汤,以朝廷二千石官员的身份奉命出使西域,专门负责西域蛮夷中的各项事务,他不能端正自身,为下属作表率,反而盗取了所没收的从康居王国缴获的财物,并告诫下属说‘远在绝域做的事,不会被核实追查的’。此事虽然发生在大赦之前,但也不适合他再居官处位。”陈汤因此被免职罢官。后来陈汤上言说:“康居王送来当人质的王子,不是真正的王子。”然而经过查检,却是真王子。陈汤被捕入狱,罪当处死。太中大夫谷永上书为陈汤辩护说:“我听说楚国因有子玉得臣,因他有贤能,晋文公为此坐不安席;赵国有廉颇、马服,强大的秦国不敢进兵到井陉关;汉初以来有郅都和魏尚,匈奴不敢南下沙漠。由此说来,能征善战的将领,是国家的爪牙,不可不重视他们。常言说‘君子听到战鼓的声音,便会想起军事将帅之臣’。我私下看见关内侯陈汤,曾斩杀郅支单于,威震蛮夷各国,武威震荡西海,自汉朝开国以来,在征伐外域的将领中,没人能和他相比。现在陈汤只因奏事失实而获罪,长期被囚禁在监狱内,历时这么久而不能裁决,执法的官吏想要置他于死地。从前白起作为秦国的大将,率军南拔郢都,北杀赵括,却因一点小事被赐死在杜邮,秦国的百姓哀怜他,无不为他流泪。如今陈汤亲自执武器,席卷康居王国,喋血于万里之外,将战功进献给祖庙,禀告上帝,天下的武士没有不倾慕他的。只因他说错话而被治罪,其实并没有犯什么严重的罪恶。《周书》说:‘记人之功,忘人之过,才适合做国君。’即使是犬马为主人付出劳苦,死了还要用车帷伞盖将其埋葬好作为报答,何况是国家的有功之臣呢!臣担心陛下忽视了战鼓的声音,没有理解《周书》的本意,而忘记了对功臣效劳的报答,是以平庸之臣对待陈汤,听取狱吏的意见,将其处死,使百姓耿耿于怀,心中产生的怨恨如同秦民,这不是用来勉励大臣为国效忠死难的办法。”该书上奏之后,汉成帝下令释放陈汤,但夺去他的爵位,降为士卒。
【原文】
河平元年[1]。匈奴单于遣右皋林王伊邪莫演等奉献,朝正月[2]。
【注文】
[1]河平:西汉成帝刘骜在位期间所用的年号,共计四年,即公元前28年至前25年。
[2]伊邪莫演(生卒年不详):西汉时匈奴右皋林王。汉成帝时,受复株累若鞮单于所遣赴汉奉献并朝二年正旦。后北归,为汉使者送至蒲阪(今山西永济市西),表示愿附汉,汉廷为安抚匈奴,不致使单于疏远,避免因“贪一夫之得而失一国之心”,拒受,遣之归。
【译文】
汉成帝河平元年(前28年)。匈奴单于派遣右皋林王伊邪莫演等前来朝贡,并参加元旦的庆典。
【原文】
二年春,伊邪莫演罢归,自言:“欲降。即不受我,我自杀,终不敢还归。”使者以闻,下公卿议。议者或言:“宜如故事,受其降。”光禄大夫谷永、议郎杜钦以为:“汉兴,匈奴数为边害,故设金爵之赏以待降者[1]。今单于屈体称臣,列为北藩,遣使朝贺,无有二心,汉家接之,宜异于往时。今既享单于聘贡之质,而更受其逋逃之臣,是贪一夫之得,而失一国之心,拥有罪之臣,而绝慕义之君也[2]。假令单于初立,欲委身中国,未知利害,私使伊邪莫演诈降以卜吉凶,受之,亏德沮善,令单于自疏,不亲边吏;或者设为反间,欲因而生隙,受之,适合其策,使得归曲而责直[3]。此诚边境安危之原,师旅动静之首,不可不详也[4]。不如勿受,以昭日月之信,抑诈谖之谋,怀附亲之心,便。[5]”对奏,天子从之。遣中郎将王舜往问降状,伊邪莫演曰:“我病狂,妄言耳[6]。”遣去。归到,官位如故,不肯令见汉使。
【注文】
[1]杜钦(生卒年不详):西汉南阳杜衍(今河南南阳市西南)人,字子夏。杜延年之子。一目盲,少好经书。成帝时,曾为大将军王凤军武库令。后对策,谏成帝“正后妾,抑女宠,防奢泰,去佚游,躬节俭,亲万事”。拜议郎,以病免。不久征诣大将军王凤幕府,常与议朝政。优游不仕,以寿终。其子及昆弟友属至二千石者且十人。
[2]逋(bū):逃亡。
[3]沮(jǔ):败坏。 归曲而责直:以负面之义归于汉,而以正面之义责备汉。
[4]详:审慎。
[5]谖(xuān):欺诈。
[6]王舜(?—11年):西汉末年人。王莽从弟。成帝时为中郎将。哀帝时嗣爵安阳侯。哀帝死,以车骑将军迎立中山王为平帝,不久为太保。助王莽议定制度。又与议莽称“安汉公”、“宰衡”之号。王莽称帝后,以太傅、左辅、骠骑将军为太师,封安新公。因内心恐惧,病悸转剧而死。
【译文】
汉成帝河平二年(前27年),春季,伊邪莫演朝拜完毕遣归,自己提出说:“我想归降汉朝,如果不接受我,将要自杀,至死不再回匈奴。”使者奏报天子,汉成帝交给朝臣们商议。有人认为:“依照惯例,应该接受他归降。”光禄大夫谷永、议郎杜钦认为:“自汉兴以来,匈奴数次为边疆之患,所以设立赏赐黄金、爵位的制度以鼓励归降者。现在单于已屈体称臣,成为我国北方的藩国,而且派使臣前来朝贺进贡,没有二心,汉朝对待他们的政策也应与从前不同。现在既然接受了单于朝贡派遣人质的诚意,又要接纳他的叛逃的臣子,这便是贪图得到一人,而将失去一国之心,为了一个有罪之臣,而失去了仰慕仁义的匈奴国君。假如是匈奴单于新即位,想要继续依靠中国,但不知事情的利害关系,私下派伊邪莫演诈降以测吉凶,中国接受他,就有亏于道义败坏道德,使单于与中国疏远,不再亲近中国边疆的官员;或许是他们设的反间计,想以此破坏双方的关系,如果接受伊邪莫演的归降,正中单于的奸计,使得匈奴将责任全都归结到我们的头上,可以理直气壮地责备我们。此事便是边境安危的根源,是守军动静的关键,不可不慎重。不如不接受,以昭示我们汉朝的信义,抑制欺诈的阴谋,安抚怀柔匈奴单于亲近之心,这样才有利。”上奏皇上,汉成帝采纳了他们的意见。派中郎将王舜前往询问归降的情况,伊邪莫演说:“我有病一时发狂,只是胡言而已。”于是汉朝送他回国。回到匈奴后,他的官职和原来一样,不过,单于不肯让他再会见汉朝的使臣。
【原文】
四年春正月,匈奴单于来朝。
【译文】
汉成帝河平四年(前25年),春季,正月,匈奴单于来汉朝朝见天子。
【原文】
元延元年[1]。匈奴搜谐单于将入朝,未入塞,病死。弟且莫车立为车牙若鞮单于,以囊知牙斯为左贤王[2]。
【注文】
[1]元延:西汉成帝刘骜在位期间所用的年号,共计四年,即公元前12年至前9年。
[2]车牙若鞮单于(?—前8年):西汉时匈奴单于。名且莫车。呼韩邪单于子,搜谐单于异母弟。元延元年(前12年)搜谐单于死,即位为单于。遣子入侍,与汉朝继续通好,立四年死。
【译文】
汉成帝元延元年(前12年)。匈奴搜谐单于将要到长安朝见天子,还没进入边塞,便病死在途中。他的弟弟且莫车即位为车牙若鞮单于,任命囊知牙斯为左贤王。
【原文】
绥和元年秋八月,匈奴车牙单于死,弟囊知牙斯立为乌珠留若鞮单于[1]。乌珠留单于立,以弟乐为左贤王,(兴)[舆]为右贤王。汉遣中郎将夏侯藩、副校尉韩容使匈奴[2]。或说王根曰:“匈奴有斗入汉地,直张掖郡,生奇材木,箭竿,鹫羽[3]。如得之,于边甚饶,国家有广地之实,将军显功垂于无穷。”根为上言其利,上直欲从单于求之,为有不得,伤命损威。根即但以上指晓藩,令从藩所说而求之。藩至匈奴,以语次说单于曰:“窃见匈奴斗入汉地,直张掖郡,汉三都尉居塞上,士卒数百人,寒苦,候望久劳。单于宜上书献此地,直断割之,省两都尉士卒数百人,以复天子厚恩,其报必大。”单于曰:“此天子诏语邪,将从使者所求也?”藩曰:“诏指也。然藩亦为单于画计耳。”单于曰:“此温偶王所居地也,未晓其形状所生,请遣使问之[4]。”
【注文】
[1]绥和:西汉成帝刘骜在位期间所用的年号,共计两年,即公元前8年至前7年。 乌珠留若鞮单于(?—13年):西汉末匈奴单于。名囊知牙斯。呼韩邪单于稽侯之子,成帝时车牙单于去世,以弟得立为单于。与汉继续通好,遣子入侍。后亲自入朝,受赐衣及锦绣缯帛等物甚众。曾与汉朝相约,同意凡中原、乌孙、乌桓及西域诸国逃亡匈奴者,皆不得收受。新莽始时因王莽无端将“匈奴单于玺”易为“新匈奴单于章”,以此积愤,事后不断遣骑扰掠边城。莽兴师动众,十道并出,进攻匈奴。数年之间,北边虚空,宣帝以来汉与匈奴之间的友好关系遂遭破坏。立二十一年死。
[2]夏侯藩(生卒年不详):西汉将领。匈奴乌珠留单于立,藩奉诏以中郎将使匈奴,以语次说单于。后复使,至则求地。还迁为太原太守。单于遣使上书,以藩求地状闻。以其擅称诏以单于求地,徙为济南太守,不令当匈奴。
[3]王根(?—前2年):西汉魏郡元城(今河北大名县东)人,字稚卿。元帝皇后王政君庶弟。成帝时赐爵关内侯。后与兄谭等五人同日受封,为曲阳侯。曾以光禄勋代王商为大司马骠骑将军。因受定陶王祖母傅太后重赂,使定陶王得立为太子。绥和元年(前8年)因病免官,荐王莽自代。哀帝即位,为司隶校尉解光所劾,遣就国,所荐举为官者皆罢。 斗:通“陡”。险峻,陡峭。 直:径直;直接。意为直面。 张掖郡:汉武帝分武威郡置,治所觻(lù)得县(今甘肃张掖市西北)。
[4]温偶(tú)王(生卒年不详):匈奴王。名佚。汉昭帝时,匈奴犁污王被汉将射杀后,领有其地,驻牧于今甘肃河西走廊以北一带,与汉张掖郡相对。其地盛产奇木,仰之制造穹庐骨架、车辆、箭杆,为匈奴要地,攸关生计。成帝时遣使至匈奴求索其地,为乌珠留若鞮单于所拒,未果。
【译文】
汉成帝绥和元年(前8年),秋季,八月,匈奴车牙单于去世,弟弟囊知牙斯被立为乌珠留若鞮单于。乌珠留若鞮单于即位后,任命其弟弟乐为左贤王,舆为右贤王。汉朝派中郎将夏侯藩、副校尉韩容出使匈奴。有人建议王根说:“匈奴有块地伸入汉界,直达张掖郡,那儿生长奇异的木材,可制作箭杆,并用鹫(jiù)羽做箭羽。如果能得到那块地,可使边塞富饶起来,国家也能取得开拓疆土的实惠,将军也会功业显著而永垂后世。”王根向皇上讲述得到这块地将会给汉朝带来的利益,皇上想直接向单于索取,担心单于不答应,会有损于诏命的威严。王根便将皇上要地的意思转告给夏侯藩,要他以个人的意见向匈奴要地。夏侯藩到了匈奴,会谈时对单于说:“我私下里看到匈奴有块地伸到汉朝的地界,到了张掖郡,汉朝派出三位都尉率领数百名士兵驻守在边塞,那里寒冷,守候时间久了非常辛苦。单于最好能主动上书献出此地,直接让给汉朝,这样既可以节省两名都尉和数百名士兵,还可以报答天子的厚恩,天子必然给予众多的回报。”单于说:“这是天子的意思,还是你使者提出的要求呢?”夏侯藩说:“天子诏命中这样指示的。也是夏侯藩在为乌珠留若鞮单于谋划这件事。”单于说:“此地是温偶王所居住的地方,不知道其地的情况,以及物产如何,请让我派人去察看。”
【原文】
藩、容归汉,后复使匈奴,至则求地。单于曰:“父兄传五世,汉不求此地,至知独求,何也?已问温偶王,匈奴西边诸侯作穹庐及车,皆仰此山材木,且先父地,不敢失也。”藩还,迁为太原太守[1]。单于遣使上书,以藩求地状闻。诏报单于曰:“藩擅称诏,从单于求地,法当死。更大赦二,今徙藩为济南太守,不令当匈奴[2]。”
【注文】
[1]太原:即太原郡。战国秦庄襄王四年(前246年)置,治所在晋阳县(今山西太原市西南)。辖境相当今山西五台山和管涔山以南、霍山以北地区。西汉以后缩小,文帝时改为国,寻复为郡。
[2]更:历经。 济南:即济南郡。西汉初分齐郡置,治所在东平陵县(今山东章丘市西)。辖境约当今山东济南、泰安、长清、肥城、章丘、济阳、邹平等市县地。以治所东平陵在古济水(今黄河)之南,故名济南。文帝时改为济南国。景帝时复改为郡。武帝以后将南部划归泰山郡,辖境缩小。
【译文】
夏侯藩、韩容回到汉朝后又奉命出使匈奴,到匈奴后提出割地的要求。乌珠留若鞮单于说:“自从呼韩邪单于以来,到我们父子兄弟已传世五代,汉朝从来没有对此地提出要求,只是到了我在位才提出这种要求,这是为什么?我已问过温偶王,匈奴西部各部落酋长所制作的穹庐和车辆,都是靠这座山上生产的木材,况且是先父留下的土地,不敢将其失去。”夏侯藩回国后,被调任为太原郡太守。乌珠留若鞮单于派使臣上书皇上,讲述夏侯藩要求割地的情况。汉成帝下诏回复乌珠留若鞮单于说:“夏侯藩擅自假称诏令,向单于提出割地的要求,依法当处死罪。因两次发布赦令,现在调任他为济南郡太守,不让他再出使匈奴。”
【原文】
哀帝建平四年秋八月,匈奴单于上书,愿朝五年[1]。时帝被疾,或言:“匈奴从上游来厌人,自黄龙、竟宁时,单于朝中国,辄有大故。”上由是难之,以问公卿,亦以为虚费府帑,可且勿许[2]。单于使辞去,未发。黄门郎扬雄上书谏曰[3]:
【注文】
[1]哀帝:即汉哀帝刘欣(前27—前1年)。西汉皇帝。公元前7年至前1年在位。元帝庶孙,定陶恭王子。即位后为削弱外戚王氏权势,遣王莽及曲阳侯王根就国。又欲限制宗室、诸王侯、吏民名田和奴婢,然一次赐宠臣董贤田二千顷,加以外戚丁、傅用事阻挠,均田之议遂罢。因社会危机严重,采纳方士夏贺良之议,以为汉家王朝历运中衰,当再受命,以建平二年(前5年)为太初元将元年,自号陈圣刘太平皇帝。不久即废除。对三公、刺史官称亦多有更动。身患痿(wěi)痹(bì)之症,末年加剧,朝政日乱。 建平:西汉哀帝刘欣在位期间所用的年号,共计两年,即公元前6年至前5年。
[2]难(nàn):诘责;驳诘。 府帑(tǎng):国库所藏金帛。
[3]黄门郎:官名。秦汉时黄门侍郎或给事黄门侍郎之省称。 扬雄(前53—公元18年):一作杨雄,字子云,西汉蜀郡成都(今属四川)人。成帝时,初为待诏,岁余,任为郎,给事黄门,与王莽、刘歆并列。王莽称帝,校书天禄阁,官为大夫。为人口吃,不能剧谈,善为辞赋,以文章名世。其辞赋著名者有《反离骚》、《甘泉赋》、《长杨赋》、《校猎赋》等。形式多模仿司马相如《子虚》、《上林》赋。后转而研究哲学,仿《论语》作《法言》,仿《易经》作《太玄》。又续《仓颉》篇作《训纂》。在文学、哲学、语言文字学上都有重要成就。
【译文】
汉哀帝建平四年(前3年),秋季,八月,匈奴乌珠留若鞮单于上书,请求在来年入朝晋见天子。这时哀帝正在生病,有人说:“匈奴从黄河上游方向来,气势压人,自从黄龙、竟宁年间起,匈奴单于每到中原来,中原就有大的变故发生。”皇上由此犯难,询问公卿们的意见,他们也认为每次匈奴来都白白花费掉国家的钱财,可以暂且回绝。匈奴单于的使者告辞准备离去,还没出发。黄门郎扬雄上书劝谏说:
【原文】
臣闻《六经》之治,贵于未乱;兵家之胜,贵于未战[1]。二者皆微,然而大事之本,不可不察也。今单于上书求朝,国家不许而辞之,臣愚以为汉与匈奴从此隙矣[2]。匈奴本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制,其不可使隙明甚[3]。臣不敢远称,请引秦以来明之。
【注文】
[1]《六经》:六部儒家经典。指《诗》、《书》、《礼》、《乐》、《易》、《春秋》。始见于《庄子·天运》:“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至汉代被尊崇。《礼记·经解》主张以六经设教,授之以为处事的各项道理和准则。《史记·孔子世家》和《滑稽列传》称六经为六艺,并阐述其在教育中之作用,指出:“《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春秋》以义。”《汉书·艺文志》将六艺列于诸子之前。但因《乐经》不传,故只以《诗》、《书》、《礼》、《易》、《春秋》五经列于学官,置五经博士。
[2]隙:感情上有裂痕。
[3]五帝:相传上古的五个帝王。其说法不一:一为伏羲(太昊)、神农(炎帝)、黄帝、尧、舜。二为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三为太昊(伏羲)、炎帝(神农)、黄帝、少昊、颛顼。四为少昊、颛顼、帝喾、尧、舜。五为黄帝、少皞、帝喾、帝挚、帝尧。 三王:指夏禹、商汤、周文王;一说,指夏禹、商汤和周代的文王武王。
【译文】
臣下我曾经听说,运用儒家的《六经》治理国家,贵在变乱未形成就将它消灭在萌芽之中;兵家的取胜,贵在未经厮杀就使敌人屈服。两者都非常高明绝妙,然而也都是大事的根本,不能不明细地考察。如今匈奴单于上书请求入朝,国家不允许而拒绝他,我愚昧地认为汉朝与匈奴之间从此会产生隔阂。匈奴原本是五帝都不能使其臣服,三王都不能对其进行控制的强国,不能使汉与匈奴产生隔阂这是明显的。我不敢追溯到遥远的古代,就用秦朝以来的史实说明这个问题。
【原文】
以秦始皇之强,蒙恬之威,然不敢窥西河,乃筑长城以界之[1]。会汉初兴,以高祖之威灵,三十万众困于平城,时奇谲之士、石画之臣甚众,卒其所以脱者,世莫得而言也[2]。又高皇后时,匈奴悖慢,大臣权书遗之,然后得解[3]。及孝文时,匈奴侵暴北边,候骑至雍甘泉,京师大骇,发三将军屯细柳、棘门、霸上以备之,数月乃罢[4]。孝武即位,设马邑之权,欲诱匈奴,徒费财劳师,一虏不可得见,况单于之面乎?其后深惟社稷之计,规恢万载之策,乃大兴师数十万,使卫青、霍去病操兵,前后十余年[5]。于是浮西河,绝大幕,破寘颜,袭王庭,穷极其地,追奔逐北,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以临翰海,虏名王、贵人以百数[6]。自是之后,匈奴震怖,益求和亲,然而未肯称臣也。
【注文】
[1]秦始皇(前259—前210年):即嬴政。秦庄襄王子。前247年即位,年十三岁,委国事于相国吕不韦。前238年亲政,镇压嫪毐叛乱,黜免吕不韦,重用李斯等人,并灭韩、赵、魏、燕、楚、齐六国,前221年统一全国,建立秦朝,称始皇帝。确立至高无上皇权,实行中央集权政治制度。废除分封制,建立郡县制;统一法律、货币、度量衡与文字。毁六国城郭,修驰道、直道和五尺道。北击匈奴,修筑长城,南平百越,统一岭南。下令销毁民间兵器,迁天下富豪于咸阳,焚毁民间儒家书籍。因刑罚苛酷、赋役繁重,农民痛苦不堪,死后不久即爆发农民大起义。 蒙恬(?—前210年):秦名将。其祖先本齐国人,自祖父蒙骜起世代为秦名将。秦统一全国后,率兵三十万人击退匈奴,收河南地(今内蒙古河套一带),并筑长城。守卫数年,匈奴不敢进攻。后为秦二世所迫,自杀。传说他曾经改良过毛笔。
[2]高祖:即汉高祖刘邦(前256—前195年)。西汉王朝的建立者。公元前202年至前195年在位。字季,沛县(今属江苏)人。曾任泗水亭长。秦二世时陈胜起义,起兵响应,称沛公。初属项梁,后与项羽领导的起义军同为反秦主力。前206年,率军攻占咸阳,推翻秦朝统治,约法三章,废除秦的严刑苛法。在项羽大封诸侯王时被封为汉王。不久,与项羽展开五年的战争。前202年,战胜项羽,即皇帝位,建立汉朝。在位期间,实行中央集权制度。先后消灭韩信、彭越、英布等异姓诸侯王;迁六国旧贵族和地方豪强到关中;实行重本抑末政策,发展农业生产,打击商贾;制定《汉律》九章。这些措施有利于社会经济的恢复和中央集权的巩固。平城之困是指高祖七年(前200年),汉高祖刘邦因韩王信叛乱,并勾结匈奴企图攻打太原,高祖亲率兵迎击匈奴,中计而被匈奴围困于白登山(今山西大同市东北)七天七夜。 奇谲(jué):奇特而有机谋。 石画之臣:石,通“硕”,大;画,计策。出众的权谋之臣。
[3]高皇后:即吕雉。汉高祖皇后。匈奴冒顿单于曾派使者致信吕后,愿以吕后为妻。 悖慢:悖,违背;违反;慢,傲慢。违逆傲慢。 权书:顺其辞而为书。 遗(yí):赠予;致送。
[4]孝文:即汉文帝刘恒(前202—前157年)。西汉皇帝。公元前180年至前157年在位。吕后死后,周勃等平定诸吕之乱,他以代王入为皇帝。执行“与民休息”的政策,减轻地税、赋役和刑狱,使农业生产有所恢复发展。又削弱诸侯的势力,以巩固中央集权。旧史家把他同景帝统治时期并举,称为文景之治。
[5]规恢:规划恢张,规划宏大。 卫青(?—前106年):西汉名将。字仲卿。河东平阳(今山西临汾市西南)人。本平阳公主家奴,后其姊为武帝皇后,被武帝重用,官至大将军,封长平侯,汉初以后,匈奴经常侵掠北方边郡。武帝时率军大败匈奴白羊王、楼烦王,控制河套地区。汉朝在该地设置朔方郡和五原郡,解除了对长安的威胁。后又同霍去病分别率军出塞,击败匈奴主力,使其远遁漠北。前后七次统兵打败匈奴贵族,保障了汉朝北方地区的安全。 霍去病(生卒年不详):西汉著名青年将领。河东平阳(今山西临汾市西南)人。武帝皇后卫子夫姊之子。年十八岁从军击匈奴,多立战功,官至骠骑将军,封冠军侯。武帝时,两次大败匈奴,控制河西地区。汉朝在该地设置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打开通往西域的道路。后又和卫青分别率军击败匈奴主力,使其远遁漠北。汉武帝为其修建府第,他谢绝说:“匈奴不灭,无以家为也!”前后六次出击匈奴,解除了匈奴对汉王朝的严重威胁。
[6]寘(zhì)颜:古山名。又作阗颜山。约为今蒙古国杭爱山南面的一支。西汉武帝时卫青破匈奴单于兵,北至寘颜山赵信城而还,即此。 狼居胥山:即今蒙古国境内肯特山。西汉武帝时霍去病出代郡塞击败匈奴,封狼居胥山。一说在今内蒙古克什克腾旗西北阿巴嘎旗一带;一说即今河套西北狼山,皆与《史记》、《汉书》所载当时用兵途径不合。 姑衍:即姑衍山。在今蒙古国乌兰巴托东,土拉河上源附近之汗山。 翰海:亦作瀚海。所指因时而异。西汉南北朝时指今俄罗斯贝加尔湖。西汉武帝时,霍去病击匈奴出代二千余里,经狼居胥山“临翰海而还”。
【译文】
凭借秦始皇的强盛,蒙恬的威势,然而也不敢窥伺西河,于是便修筑长城作为边界。待到汉朝兴起之初,以高祖的威灵,三十万大军依然被匈奴围困在平城,当时高祖身边善于出奇特计谋的智士、筹划决策的谋士很多,最终能逃脱的原因,世人也无法知道内情。还有高皇后时,匈奴悖逆傲慢,大臣以权道为书,顺辞以答,才化解了危机。到了汉文帝时,匈奴侵扰暴掠北部边境,侦察兵甚至深入到了雍城、甘泉,消息传到长安,京师大为震惊,朝廷派三位将军率军驻扎在细柳、棘门、霸上用以防备匈奴,经数月后才撤回。汉武帝即位,设下马邑之谋,想引诱匈奴深入将其击败,其结果却是白白浪费钱财,劳顿军队,连一个匈奴也没看见,更何况单于本人呢!此后,汉武帝深思国家的大计,规划万世安宁的策略,于是大规模地兴师数十万,派卫青、霍去病统率,前后经过十多年的苦战。渡过西河,穿越大漠,攻破寘颜山,袭击单于王庭,深入匈奴的内地,追击奔逃的匈奴败兵残将,在狼居胥山祭天,又于姑衍山祭地,逼近翰海,俘虏名王、贵族数以百计。自此之后,匈奴震惊害怕,越加迫切请求和亲,然而,始终不肯向汉朝称臣。
【原文】
且夫前世岂乐倾无量之费,役无罪之人,快心于狼望之北哉[1]?以为不壹劳者不久佚,不暂费者不永宁,是以忍百万之师以摧饿虎之喙,运府库之财填卢山之壑而不悔也[2]。至本始之初,匈奴有桀心,欲掠乌孙,侵公主,乃发五将之师十五万骑以击之,时鲜有所获,徒奋扬威武,明汉兵若雷风耳[3]。虽空行空反,尚诛两将军,故北狄不服,中国未得高枕安寝也。逮至元康、神爵之间,大化神明,鸿恩溥洽,而匈奴内乱,五单于争立,日逐、呼韩邪携国归死,扶伏称臣,然尚羁縻之,计不颛制[4]。自此之后,欲朝者不距,不欲者不强,何者?外国天性忿鸷,形容魁健,负力怙气,难化以善,易肄以恶,其强难诎,其和难得[5]。故未服之时,劳师远攻,倾国殚货,伏尸流血,破坚拔敌,如彼之难也[6]。既服之后,慰荐抚循,交接赂遗,威仪俯仰,如此之备也[7]。往时尝屠大宛之城,蹈乌桓之垒,探姑缯之壁,藉荡姐之场,艾朝鲜之旃,拔两越之旗,近不过旬月之役,远不离二时之劳,固已犂其庭,扫其闾,郡县而置之,云彻席卷,后无余灾[8]。唯北狄为不然,真中国之坚敌也。三垂比之县矣,前世重之兹甚,未易可轻也[9]。
【注文】
[1]狼望:一说为匈奴中地名;一说因边燧起狼烟(烽火),故意为狼烟候望之地。
[2]喙(huì):口,嘴。 卢山:匈奴中山名。 壑(hè):坑谷,深沟。
[3]桀:凶暴。
[4]溥(pǔ)洽(qià):溥,通“普”,普遍;洽,广博,周遍。周遍,遍及。 羁縻:笼络;怀柔。 颛(zhuān)制:颛,同“专”。谓以为臣子。
[5]忿鸷(zhì):鸷,凶猛。残忍凶狠。 怙(hù):依靠,倚仗。 肄:习,习学,习惯。 诎(qū):短缩、嘴笨、屈服、折服。
[6]殚(dān):竭尽。
[7]慰荐:同“慰藉”。安慰;抚慰。 抚循:同“拊循”。抚慰。
[8]姑缯(zēnɡ):中国古代部落名。西汉时居益州郡(治今云南晋宁东北晋城镇)西部。始元元年(前86年),与廉头等部落起事,汉水衡都尉吕破胡率兵镇压,破之。据认为是滇西昆明族的一部分,约分布在今云南永胜至鹤庆一带。 藉:蹈,践踏,踩。 荡姐:古代西北部落。为羌人的一支。汉代时活动于今甘肃中部至青海东部一带,具体地域不清。一说为汉代羌人的代名词。 艾(yì):刈绝,止绝。 朝鲜:战国、秦、汉时期的地区名。《战国策·燕策一》苏秦说燕,文侯曰:“燕东有朝鲜、辽东。”《史记·朝鲜列传》记战国燕势力全盛时向东发展,“尝略属真番、朝鲜,为置吏,筑鄣塞”。秦灭燕后,该地属辽东外徼,约在战国末至秦代时,朝鲜侯准自称王。秦汉时指今朝鲜半岛北部大部分地区。秦统一全国后,曾于燕国故地东部置辽西、辽东郡。汉初,燕人卫满东出塞,渡水,杀箕氏朝鲜末王箕准,割据半岛北部,都王险城。汉武帝时汉军攻陷王险城,在其地置乐浪、临屯、玄菟、真番四郡。 旃(zhān):纯赤色的曲柄旗。 两越:即南越和东越。南越,亦作南粤。古族名、国名。百越的一支。分布在今湖南南部、两广及越南北部一带,秦于其地置南海、象、桂林三郡。秦末,龙川令赵佗兼并三郡,建立南越国。汉初,高祖封佗为南越王。武帝时置南海、苍梧、合浦、儋耳、珠崖、郁林、交趾、九真、日南等九郡。东越,古族名、国名。古越人的一支。汉武帝时闽越王郢击南越,汉出兵干涉。郢弟余善与宗族谋杀郢,被汉武帝立为东越王,与繇王并处。后余善反,被其部下所杀,国灭,其族人迁至江、淮间。
[9]垂:通“陲”。边境。
【译文】
再说前世之人哪里愿意耗费巨大的财力,征发无罪的百姓,到狼烟候望以北去求得一时痛快呢?我们则认为不如此地劳苦就不能永久地安逸,不暂时耗费就不能长久地安宁,于是才下狠心,出动百万大军摧毁饿虎之口,搬运国库的钱财,去填匈奴卢山沟壑,而不后悔。到本始初年,匈奴有凶暴之心,打算掳掠乌孙,侵夺乌孙公主,于是汉朝便派五位将领率十五万骑兵去攻打他们,当时没有取得什么收获,仅仅向匈奴显示了武威,表明汉朝军势如雷似风,行动神速。虽然空去空返,朝廷为此还杀了两位将军,因为北狄不顺服,中原就不能高枕无忧。到了元康、神爵年间,朝廷政治清明,皇恩广施四方,而匈奴发生内乱,五个单于争夺王位,日逐王和呼韩邪单于率领部众归顺朝廷,匍匐称臣,然而朝廷对其采取笼络的政策,没有把他们置于朝廷直接的统治之下。自此之后,匈奴单于想要求见,从不拒绝,不想求见,也不勉强,为什么呢?因为匈奴人天性残忍凶狠,身材魁梧健壮,凭借力气,因此很难使其从善,从恶却很容易,他们的性情倔强难以屈服,与他们和平相处实在难。因此在没顺服的时候,需要辛苦大军进行远征,倾尽国家的财力,伏尸沙场,流血千里,攻破坚城,打败敌人,征服他们是如此的艰难。降服之后,朝廷对其慰藉安抚,交际馈赠礼物,接待的礼节威严隆重,如此完备周详。过去汉军曾经攻破大宛的都城,捣毁乌桓的堡垒,袭击姑缯的军营,扫除荡姐的反叛,砍断朝鲜的旗杆,拔去两越的旗帜,每次战役近不过十天半个月,远的不过是半年的劳苦,就已在王庭内耕田种植,扫平原来的聚落,设置汉朝的郡、县,如席卷残云,不给后世留下任何祸根。只有匈奴不是这样,他们才是中国的顽固敌人。与东、西、南三方敌人相比,差得太远了,前代人对匈奴非常重视,今天也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原文】
今单于归义,怀款诚之心,欲离其庭,陈见于前,此乃上世之遗策,神灵之所想望,国家虽费,不得已者也,奈何距以来厌之辞,疏以无日之期,消往昔之恩,开将来之隙。夫疑而隙之,使有恨心,负前言,缘往辞,归怨于汉,因以自绝,终无北面之心,威之不可,谕之不能,焉得不为大忧乎!夫明者视于无形,聪者听于无声,诚先于未然,即兵革不用而忧患不生。不然,壹有隙之后,虽智者劳心于内,辩者毂击于外,犹不若未然之时也[1]。且往者图西域,制车师,置城郭都护三十六国,费岁以大万计者,岂为康居、乌孙能逾白龙堆而寇西边哉?乃以制匈奴也[2]。夫百年劳之,一日失之,费十而爱一,臣窃为国不安也。唯陛下少留意于未乱、未战,以遏边萌之祸。
【注文】
[1]毂(gǔ):车轮。引申为滚动。
[2]白龙堆:简称龙堆。即今库姆塔格沙漠。在今新疆罗布泊以东至甘肃敦煌间。
【译文】
如今匈奴单于归心仁义,心怀诚恳之心,准备离开自己的王庭,亲自来京师朝见陛下,这正是前代遗留下的策略,也是神灵所盼望的结果,国家虽然要为此花费,是不得已而为,为什么用‘匈奴从黄河上游来,气势压人’的言辞加以拒绝,推托说以后再来而不约定确切日期,而抹杀以往的恩德,打开将来裂痕的开端。因为怀疑而产生嫌隙,使匈奴单于怀恨在心,背负前言,借助上述的那些言辞,将怨恨归结于汉朝,因此与汉朝断绝关系,最终改变臣服的心,威慑不行,劝谕又不能,怎能不成为国家的一大忧患呢!目明的人能看到无形的东西,耳聪的人能听到无声的声音,如果能事先防患于未然,即使不动兵革就能防范忧患的发生。不然,一旦嫌隙发生之后,虽然智者劳心费神地策划,能言善辩的人四处奔走,都不如嫌隙没有发生的时候。况且以前图谋西域,控制车师国,设置城郭都护,监护三十六个国,每年耗费以万计,岂又是为了防备康居和乌孙人,能逾白龙堆而寇掠我西部边境呢?而是为了制服匈奴。一百年的辛劳获得的成就,竟要毁于一旦,花费十分的费用来制服匈奴,今天却为来朝的十分之一的费用而引起匈奴的叛离,臣私下为国家感到不安。希望陛下在变乱与战争发生之前稍加留意,以遏止边疆祸患的萌生。
【原文】
书奏,天子寤焉,召还匈奴使者,更报单于书而许之[1]。赐雄帛五十匹,黄金十斤。单于未发,会病,复遣使愿朝明年,上许之。
【注文】
[1]寤(wù):古同“悟”,理解,明白,醒悟。
【译文】
奏书呈上,天子醒悟,将匈奴使臣召回,更换给匈奴单于的国书,表示欢迎他入朝晋见。同时赏赐扬雄布帛五十匹,黄金十斤。单于还未动身,就生了病,又派使臣到汉朝,请求将朝见推迟一年,汉哀帝答应了他的请求。
【原文】
元寿二年春正月,匈奴单于来朝[1]。自黄龙以来,单于每入朝,其赏赐锦绣、缯絮辄加厚于前,以慰接之。
【注文】
[1]元寿:西汉哀帝刘欣在位期间所用的年号,共计两年,即公元前2年至前1年。
【译文】
汉哀帝元寿二年(前1年),春季,正月,匈奴乌珠留若鞮单于来朝晋见天子。自黄龙年间以来,单于每次入京朝见,皇上赏赐他的锦绣、丝绸一次比一次多,以此来安抚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