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6月10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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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多勇《鹤》原文与鉴赏

曹多勇鹤原先画画儿。青春的年龄,人长得如画,修长的腿,修长的颈,修长的臂。尹镇人说鹤长得像鹤,是跳舞的料。鹤便弃画画,跳舞蹈。尹镇是有舞蹈团的,正规的,很时髦。舞女们穿得很少,脚尖着地,颈项使劲儿向天举。排练有教师,没观众,一墙的大镜子,自己观自己。鹤进练功房,胳膊腿的就想动,脖颈儿就想往天伸。老师说舞蹈的感觉就是鸟飞翔,就是草树生长,就是河水流动……鹤便感...

曹多勇

鹤原先画画儿。青春的年龄,人长得如画,修长的腿,修长的颈,修长的臂。尹镇人说鹤长得像鹤,是跳舞的料。鹤便弃画画,跳舞蹈。

尹镇是有舞蹈团的,正规的,很时髦。舞女们穿得很少,脚尖着地,颈项使劲儿向天举。排练有教师,没观众,一墙的大镜子,自己观自己。鹤进练功房,胳膊腿的就想动,脖颈儿就想往天伸。老师说舞蹈的感觉就是鸟飞翔,就是草树生长,就是河水流动……鹤便感觉自个儿不是用脚跳,而是有翅膀飞。鹤跳的感觉好,动作美,很快换下了《鹤》的原主角。

《鹤》是尹镇舞蹈团的传统节目。几年里,尹镇人把原主角的脸瞧老了,皮瞧松了。尹镇人不再爱看《鹤》。团里的自己人也说原主角哪儿是跳,是猎手击中后的挣扎。现在鹤继主角,这《鹤》重又飞翔起来。尹镇人说鹤跳《鹤》活了、神了。鹤自己也感觉在舞台上,她的两脚、两臂有用不完的劲。

那天里,鹤走下舞台,飞翔的两臂仍没有停下的意思,飘飞着走过街道。一阵突猛的高飞间被车轮轧断两脚。尹镇人再瞧见鹤的时候,她已交给转动的轮椅。尹镇人惋惜。鹤自己却显得轻松: 不跳舞,还能画画儿呀。

从此鹤摇轮椅见天带自己来练功房。有脚的跳呀蹦的,鹤躲角落里支画架画画儿。画什么?自然是画跳舞。《鹤》的音乐是舒展的,萦绕练功房里似有鹤飞展双翅拍动空气的震颤声。鹤画着、画着便停下,两臂痴迷着随音乐向上伸呀伸的。“哗啦”一声,鹤便从轮椅上摔下。

练功房的人停下脚去搀扶,这才见鹤画的是鹤跳《鹤》。画面里的鹤脚尖着地,两臂伸长,颈项举向天歌,一派从容欲飞的姿态。

那日里鹤没摇轮椅来。舞蹈团的人推开门,见练功房的四壁贴满鹤画的《鹤》。画面形态绰约,形象可人。只是每幅画的舞蹈人都擦去双脚,半悬空中,真正飞翔起来了。从这天起,尹镇人再没瞧见鹤,鹤哪儿去了?

月半的夜,月很圆且明亮一片。夜半,有人路经练功房听见里边传出《鹤》的音乐声。朦胧里瞧见鹤在跳《鹤》。这人知鹤轧断双脚。没脚怎么跳?这人走近,见鹤飞舞半空,确实没有脚。这人骇出一声惊叫。音乐没了,鹤也没了。这人知鹤不是鹤,是鹤的魂。

这事传出去,尹镇人都知。再等月朗、月圆的夜,尹镇人便拥向练功房外,不靠近,都远远地等着,生怕打扰鹤。至夜半,练功房的音乐响。远处的尹镇人能瞧见隐隐约约的鹤舞起来。鹤一身素白,旋呀转的有头有尾,跟《鹤》舞一样。曲终,舞止。练功房又安静如旧。然而尹镇人见门缝有一丝白雾飘出,散失天空。

鹤死了?没有。

尹镇人不再需要舞蹈团,独留练功房,成一处景观。

(1996年)

[鉴赏]这是一篇十分空灵、十分精致的作品。空灵与精致,是这篇作品的构思,那种很有些荒诞味道的构思,那种亦真亦幻、真幻莫辨的构思。你看,尽管作品前半部分的故事完全可以说是平实的,但自从鹤在“一阵突猛的高飞间被车轮轧断两脚”之后,随着人物命运转折的出现,故事也就如奇峰突起一般将它的精彩一下子展示在了我们的面前,特别是“月半的夜”那两段文字,在那种“朦胧”的“隐隐约约”的氛围的感染下,实在是令我们也会如作品中的“这人”一样,忍不住要为作者那不期而至的妙笔生花“骇出一声惊叫”来的。与此同时,我们又无疑都会觉得纳闷: 已经没有了两条修长的腿的鹤,真的是不可能再去练功房跳《鹤》的,那么,尹镇人那有关鹤常在半夜里去练功房跳《鹤》的所见所闻,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又能说明什么呢?

“鹤不是鹤,是鹤的魂。”便是问题的答案。而就在这种亦真亦幻、真幻莫辨的荒诞气氛中,在“鹤的魂”的引领下,我们也终于在朦胧的隐隐约约里看清楚了作者的这样一条思路: 他要告诉我们美是如何被无情地摧残的,他在思考美的魅力究竟有多强大,他更坚信人们对美的执着追求是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挡的……是的,鹤没有死,鹤也不会死,像鹤的练功房那样的“景观”,我们是到处可以发现、可以领略的!记得曾有人这样说过: 没有荒诞也就没有小说。确实,是那种荒诞的构思才使这篇作品显得如此的空灵和如此的精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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