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散记(组章)》文章原文与赏析
永嘉散记(组章)
石桅岩
好端端一座峰峦,取了个大海的名字,直叫四周的云朵,都带了浪花的咸味,有点不甚情愿。
那一枚,仓促路过的山鹰,也无端成了海鸥。
好端端一座峰峦,却叫底部的群山,都成了甲板,叫那些榕树、樟树、杉树,都晃成海藻。若是此时,有虹霓升起,我也只能望见一条拉不直的船缆。
况且,这面桅帆还是红色的。因此,在白天,它恍若太阳;在黑夜,它是鲜血;这就使我联想到船舶,联想到中国大陆的历史。翻腾在船舶四周的那些排浪,就不仅仅是咸的问题,还有腥的问题。
桅杆有多奇特,航路就有多复杂。
不知道在包围石桅岩的这面大海中,有多少浪花出自我的心潮,只知道我在甲板上坐了这么久,始终无所进退,纹丝不动。
桅杆有多伟大,航路就有多幽默。
红十三军军部
把溪涧边每一块卵石,都握成手雷;把山道旁每一排松针,都编织成子弹带;那些警惕的云雀、斑鸠和黄鹂,都是与侦察排有联系的革命群众。
真是有些胆大包天,一个胡公冕,一个金贯真,两位名列通缉布告的“匪首”,竟敢把浙南、浙中二十个县统统搓成鞋带,绑入他们来去无踪的行程,直教蒋委员长的故乡常年风雨不休,小小铁锤与小小镰刀乒乓乱响。
一个国家怎么走呢,肚子深处某一点的绞痛,会闹得全身异样;或是小肠,或是结肠,或是盲肠。
这个点,或叫做军部,座落于胡家祠堂。而这一刻,历史十分安静。大门内,左右两个荷花池,年年都在夏风里生出记忆。两池绿叶,托着点点三角形的鲜血。
我走进胡军长的卧室,一摸竹床下铺着的稻草,二掀板壁上挂着的蓑衣,三看木桌上那盏烁烁闪闪的马灯,正吞吐一九三○年的诡异。
最后,我看见手提机关枪两挺、土枪五枝、手枪四把,而当年整整齐齐的六千官兵,如今都在哪里?
褴褛的是军衣,还是历史?
楠溪江漂流
一支竹排,牵着江的鼻子,漂流在我心里,顺树木而下。
这一群水鸭如此密集,我的心血管,会不会,临时狭窄?
四周青山,总喜欢做出一些风来,玩弄我的头发与感情,用整整一个小时的功夫,柔情蜜意到了极致。
脱下鞋袜,让我的前脚掌,成为河床;脚后跟,成为卵石。过浅滩之时,竹排抖动起来。几百颗鹅卵石撒娇的声音,在说明感情受伤,尽管是假装的。
刚才我说一个小时,其实不确切。真相是,时间早已被风全部吹散,显得混乱不堪,混乱为旭日的晚霞,或者是黄昏的晨曦;混乱为往昔的未来,或者是未来的回忆;真的,此刻,我已经不能确定我的感情漂流在何处,以及我的安静的心,究竟在历史的哪一页,成为水鸭的沉浮。
我穿上鞋袜,回头是岸,心里很是受伤。
这不是假装的。
(选自《星星》散文诗2015 年第6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