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6月11日星期二
首页/海子诗歌全集/海子故事《入魔》

海子故事《入魔》

31.入魔你是我的半截的诗不许别人更改一个字——《半截的诗》回到昌平,还没有在宿舍里坐下多久,耳鼓便响起震天霹雳。康永新这个道教败类又开始作法了。海子惊恐,但因为早有准备,便很快冷静下来,他开始整理自己的思路。他看过很多心理学和中医方面的书,对于精神分裂症也有过研究。如果我有精神分裂症,那么,康永新就是被冤枉的,他和他夫人的一切好意,就都是真正的好意而非恶意...

31.入魔

你是我的

半截的诗

不许别人更改一个字

——《半截的诗》

回到昌平,还没有在宿舍里坐下多久,耳鼓便响起震天霹雳。

康永新这个道教败类又开始作法了。

海子惊恐,但因为早有准备,便很快冷静下来,他开始整理自己的思路。

他看过很多心理学和中医方面的书,对于精神分裂症也有过研究。

如果我有精神分裂症,那么,康永新就是被冤枉的,他和他夫人的一切好意,就都是真正的好意而非恶意。

可是,为什么我回老家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类似幻听幻视幻想的事情呢?这又如何解释?

只有一种可能:我打通小周天和快要进入大周天状态的事实,让康永新这个败类坐立不安,他要弄开我的心眼,就是企图阻止我再有修炼方面的进展。

操场对面和早晨窗户外面飘过的白裙,就是他这个败类有意布置的迷魂阵,企图阻吓我,让我的思路发生扭曲,为他自己和他的妖孽老婆赢得修炼时间。

系里那些老师也是一样,人人见了我都闪避,他们心里要是没有鬼,为什么像避瘟神一样躲避我?我又不与他们争职称,我又不与他们争奖金,一定是另有缘故。

他们那些人,无论开会还是在我后面走路的时候,都在那里小声议论,还指指戳戳的。他们以为我听不到,以为我看不到,我心里净明得很哩,都不知道,我已经是开了天眼的人,是打通了小周天的人,他们心里那点小把戏,我一时半会儿懒得与你们计较而已。

你这白裙子,你来吧,我坐在这里等你哩。你把脸倒挂着来见我吧,我不怕你!

你牙齿上面粘点血也没有关系。你眼睛里面粘着血也没有关系。你让眼睛里流出血来吧,我照样瞪眼看你。

小样!

他觉得有些饿了,打开小煤油炉,架上锅,放进冷水,加上几页稿纸,准备吃午餐了,是新式的方便面。

我的稿纸我自己吃,反正没打算留给你们。


下午,系里来人请海子去会餐,海子不理,又派人来请,说是系里的集体活动,不能缺席。海子没奈何,只得去吃。

席间,隔壁座位上的同事反复劝酒,海子心下烦闷,也就不想推辞,逢劝必干。没一会儿,他已经双耳面颊发热,口无遮拦了。

说了些什么,怎样说的,他就不太清楚了。

可是,回到宿舍睡过一觉之后,严格说是在中间醒来时,沉重的内疚彻底击溃了海子。

我说了关于她私生活的话,我说了人前不该说的话,一定说了,而且我当时泪流满面,把系里的酒席都搅散了。

我海子还有何脸面活在人间!

海子万分惊恐,呼地从床上爬起来。

那一袭白裙又在窗前闪动。

他忽然明白了。

阴谋!这一切都是一场巨大的阴谋!

他回身一看,墙上的唐卡变成一张巨大的狰狞之脸,一张从未见过的脸。绝对不是人类的脸!

那些摆在铁皮书架上的书都相互推搡起来,仿佛在摆脱责任什么的。

你们当负的责任,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得偿付的!

必须让学校领导知晓此事,这个案子必须要追查的。

怪不得有人半夜来拍我的门,说什么我在房间里走动。我在房间里走动,关你们什么事啊?再说,你们不在我屋内,怎么知道我在里面走动,啊,啊,啊?

怪不得我去北戴河也有人知道,怪不得我走到郊外铁轨上坐着有人知道,怪不得半路有个小天使出现在我眼前,怪不得那个道教败类很大方地借我钱,还问寒问暖的,人模狗样的,如此严密的阴谋啊。

他扑向书桌,飞快地抓起笔来,铺开纸留下遗书:

校领导:

从上个星期四以来,我的所有行为都是因暴徒残暴地揭开我的心眼或耳神通引起的,然后,他们又对我进行了一个多星期的听幻觉折磨,直到现在仍然愈演愈烈地进行,他们的预期目的,就是造成我的精神分裂,突然死亡或自杀,这一切后果,都必须由康永新或他身边的那个人负责。

康永新:某某学院;他身边的那个人,现居武汉,我年前差点鬼使神差地去了她那里,名曰治病。其他有关人员的一切精神伤害或死亡都必须也由这两个人负责。

我的证据是,自从认识他们以来,我的胃病日日加重,近来还有咳血的毛病。我差点去了武汉,也是他们唆使的结果。幸亏我当时及时醒了过来。

这样交代下来,海子感到安心多了。

你们的魔爪,终究会留下痕迹,有了蛛丝马迹,你们作恶就逃不掉了。

一些具体事宜还得交代清楚,以防不测。

这样抉择时,他的脑海里响起“桥”里的插曲,一股从未有过的悲壮感从心里升起。

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把我埋在高高的山冈,再插上一朵美丽的花……

留给骆一禾和西川的,还得整理清楚。

诗稿和其他文字一小捆一小捆扎起来,扎好了,将房间打扫干净,就一会儿工夫。剩余一堆酒瓶子,1.1元1瓶的沱牌曲酒,或是价格类似的红星二锅头,他想了想,反正一禾他们已经知道我酗酒了,就留下这堆痛苦记忆吧。

然后,他觉得没事了,便坐下来给骆一禾写信,交代眼前的事情。

一禾兄:

我是被害而死,凶手是邪恶奸险的道教败类,他把我逼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我只有一死,诗稿在昌平这里的一木箱子中,如可能请帮助整理一些,《十月》2期的稿费可还一平兄,欠他的钱永远不能还清了,遗憾。

想了一下,怕骆一禾不明白,又补上一段:

今晚,我十分清醒地意识到,是这两个道教巫徒使我耳朵里充满了幻听,大部分声音都是他俩的声音,他们大概在上个星期四那天就使我突然昏迷,弄开我的心眼,我的所谓“心眼通”和“天耳通”就是他们造成的。还是有关朋友告诉我,我也是这样感到的,他们想使我精神分裂,或自杀。今天晚上,他们对我幻听的折磨达到顶点。我的任何突然死亡或精神分裂或自杀,都是他们一手造成的。一定要追究这两个人的刑事责任。

再想,还是觉得没有说清楚,便补充:

另外,我还提醒人们注意,今天晚上他们对我的幻听折磨表明,他们对我的言语威胁表明,和我有关的其他人员的精神分裂或任何死亡都肯定与他们有关。我的幻听到心声中大部分阴暗内容都是他们灌输的。

现在我的神智十分清醒。

海子已经进入万分焦虑的状态,写了半天,总觉得还有哪里没有交代清楚。

和我有关的其他人员。

对啊,万一骆一禾他们也被这两个歹徒害死呢?

他明白自己为何如此焦虑了。

他想起了父母。

爸爸、妈妈、弟弟:

如若我精神分裂,或自杀,或突然死亡,一定要找学院报仇,但首先必须学好气功。

心安了,他把中午已经煮糊的方便面端起来吃,很难闻的味道,稿纸的味道,碳粉的味道。一点也不饿了。

他放下搪瓷碗,想起蓝草莓。

草原的,就不是平原的,你的,就不是我的。

可是,我不该说你的坏话,不该透露你的隐私,我只有以死谢罪了。

蓝草莓啊蓝草莓,我的心托付于你,可是,你却到了地球的对面,这不仅是海洋之隔,这是生死之隔啊。

生死的鸿沟那么巨大,像是太平洋,像是喜马拉雅,像是男女的性别。

我拿什么与你赠别啊,蓝草莓!

每次想起蓝草莓,海子便心如止水,大脑特别清醒。

她是上帝送给我的镇静剂。

要是一切可以重新来过,我愿意!

他又习惯性地拿起笔来,他的面颊已经感受不到泪水的流过。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海子现在坦然多了。

我洞穿自己的内心,看到贫穷的意识像风湿病一样侵蚀着原本的壮志,诗写不下去了,我的探索已经走进死胡同,我已经被诗歌的霸王枪毙了,现在,就连简朴的日子也没有办法过。

饥饿使海子的脑袋特别清醒起来,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充满了对于蓝草莓的感激。毕竟,他想,她应当明白当初在北戴河,我坚持保持彼此的童贞的意图了。那一刻,没有巫徒来迫害我,那一刻,我的心像你的一样纯洁,那一刻,我的生命和灵魂都曾属于你。假如那不是爱情,我就不知道世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可以配得这个名称。

亲爱的蓝草莓,你成就了我,就连此时此刻,你还在成全我,让我能走得轻松自如。

假如我亏欠于你,就像我亏欠我父母兄弟的,就像我亏欠这世上一切的善人,我只有来生补偿了。

平原和草原本来就是一对劫数,正如高山和大海是劫数,太平洋和喜马拉雅是劫数,男和女是劫数,你和我是劫数,上帝和魔鬼是劫数,生和死是劫数。是劫数,就只有在轮回里解开了。

烟草在厚厚的黄舌苔上泛起烧碱的味道,胃的痉挛一阵紧似一阵,他想去又不想去厕所。

没有了目标的生活,没有了具体可做的事情的生活,原来如此难过啊。

总得跟父母有个交代吧,写一封信,他们会收到的。

爸爸、妈妈:

我的诗集出不成了,原因太多,不想说,以后,你们要多多爱惜自己的身体。

弟弟,你要替哥哥照顾好父母。我要去别处。

一禾兄弟,真对不起,我先行一步,欠下的一切,拜托还上。

我的大海,这美好世界,我努力过,但终于无法属于你们,抱愧!

写完,自己读一遍,觉得废话,撕掉了。

电灯突然熄灭,海子以为保险丝烧断了,便去门外查看电柜,哪知整个楼道都黑灯瞎火。抬头四望,昌平已经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

他回到房间,坐一会儿,实在无聊,去墙角摸出昨天没有喝完的二锅头,无所思索地喝下去。

非特殊说明,本文由诗文选原创或收集发布,欢迎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