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鼹鼠的土豆》儿童童话赏析

熊　磊

小鼹鼠在地底下流浪，对于流浪的人来说，好像拥有着全世界，又好像什么也不属于他。
他的生活就是不断地挖掘着道路来前进。
他倒不只是一个人，心里还放着自己所爱的姑娘。然而，只是放在心里，谁会愿意跟随他过这样的生活?
有时鼹鼠想起她对自己说的一句话，“让我爱你什么呢?”
鼹鼠认真地想了一想，就放弃了追求。
他只在地下漫无目的地长期挖掘，偶尔也会碰见其他的鼹鼠，认识的或不认识的。谈话也永远是千篇一律：“怎么样?”“就这样，很累呢!”
茫然得太久就成了盲目。
我们的小鼹鼠铲子不停地击碎着泥土和石块，“啪嗒!啪嗒!”有一次，他突然停下来。眼前有一颗小小的土豆，黄绿色拳头一般大小。小鼹鼠把它握在手里，就仿佛能感觉它的颤动。奇妙啊!土豆在他手中像是一颗满怀希望的小小心脏。
“也许，我该结束流浪的生活。做一个农夫，拥有自己的土豆，我在这世界不再是一无所有了。”小鼹鼠告诉自己。
于是，小鼹鼠从此真的在土豆旁的地下住了下来。“这可是我自己的土豆啊!这是我的事业。”
他真的热爱自己的土豆，每天都用水浇好几遍，细心地为它松土。
甚至到了晚上，也忍不住关了灯，又打开，再关，再打开，为的是可以多看几眼自己的小土豆，多抚摸一下。
然后就在黑夜中傻傻地笑起来。“是的!这是我的小土豆啊!我可以告诉她，她可以爱我，我有一份事业了。”
想到两个人可以一起守着自己的土豆，她一定会很快乐。小鼹鼠真的很满足，一切的辛苦也完全值得，小土豆就是他理想的全部。
小鼹鼠每天都在盼望土豆可以快点成长，到时候就可以请她来看，爱情可以变得很实在，因为我有自己的土豆了!
然而美好的事，也难保没有意外。小鼹鼠一天正在帮土豆擦身子，突然听到一阵轰隆隆的脚步声——这是一大堆甲壳虫冲了过来。
甲壳虫能在片刻之间啃光一根老树根，而且它们见什么就吃什么。
“走开!这是我的土豆!”小鼹鼠大叫起来。甲壳虫一点也不听，它们好像一群没有脑子的机器，一个劲地冲过来。
小鼹鼠拿起铁铲战斗，像个保护自己田地的农夫一样勇敢。当!当!当!虽然没有脑子，可是它们的脑壳还真是硬呢!铁铲都弯起了小口，小鼹鼠仍是拼命地打。
一场恶斗，甲壳虫们终于放弃了，灰溜溜地逃跑了。
小鼹鼠还是不放心，他决心要造一个大围墙来保护他的土豆。小朋友，如果要在地面上用大石头搭一个围墙，你们想是多么吃力啊!何况是在地底下呢!
不过小鼹鼠不怕辛苦，这是他自己的小土豆呀!
小土豆终于安全地长大了，小鼹鼠高兴极了。他大声说：“好了!现在可以请我的姑娘来看了!”
鼹鼠姑娘的家里来了许多的追求者。有的挖到了钻石矿，就带来了钻石。有的是金矿，或者石油。
他们真的很幸运，生活有时的确要看运气，谁也不知道会挖到些什么。
正在大家吵吵嚷嚷争执谁的东西更有价值一些时，突然，“哗啦!”墙壁轰然出现一个大洞。
“抢劫啊!救命啊!”里面的鼹鼠吓得一片惊叫。他们的确非常非常恐慌，因为——他们都很富有。
洞里出来的只是一只小鼹鼠。
“吓死人了!当心点!这里的财宝少了，你可赔不起!”鼹鼠们纷纷叫嚷着。
“嘘!”小鼹鼠管不了那么多，他对鼹鼠姑娘轻声说，“你等着，我拿给你看!”
说完，又一头钻回洞里不见了。
大家看着那个黑黑的洞口，大气也不敢出，心里可都有些发慌。“怪了，他要拿什么给我们看呢?”
富有的人总是担心人家比他还富有。
等呀等，小鼹鼠终于又从洞里出现了。他满脸的快乐，两手摊开，正在比划着一个尺寸，可是手里什么也没有。
“是什么呀?”鼹鼠姑娘也好奇地问。
“该不是这么大一颗钻石吧?”有钻石的那位担心地问。
小鼹鼠还是一脸欢乐地摇摇头。
“难道是珍贵的文物?”
“天哪!是这么厚一叠钞票!”一只鼹鼠脸色发白地猜。
还是摇头，小鼹鼠的笑容让每个人感到担忧。
“到底是什么呀，亲爱的小鼹鼠?”鼹鼠姑娘更好奇了。
“我没有把它带来。”小鼹鼠终于开口说，“因为它是有生命的——一颗这么大的土豆!”
一片安静，鼹鼠们个个以为耳朵出了毛病，他说什么——土豆?土豆里藏了钻石?黄金做成的土豆?会喷出石油来的土豆?还是——只是土豆?
终于，所有人都怪笑起来，好像这是一个小丑来表演节目。
鼹鼠姑娘失望地走到小鼹鼠身边，轻声叹着气对他说：“唉!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你瞧，你不是想我将来也像今天一样让大家这样嘲笑吧!”
小鼹鼠终于明白了，他悄悄地在笑声中退回到洞里，悄悄地填上洞口的土，悄悄地消失在黑暗的地里。
黑暗里，他感到一切都丧失了，完全地没有目的，只想找个没有人见到的洞，把自己静静隐藏。
不知不觉，他又回到了土豆身边。土豆不再让他感到喜悦，没有什么让他感到喜悦。他倒下了，在土豆旁的床上。
漫漫地沉睡，像是进了长久的冬眠，睡了多久?不用计算时间的。
土豆是不管人希望还是失望，它只是生长，继续不断地生长。不管小鼹鼠如何地放弃，它越长越大，一点一点推动着小鼹鼠的床，把床一点一点逼到墙边。
终于，“哗啦!”床经受不了土豆的挤压，一下子散架了，小鼹鼠被摔到了地上。
当他昏昏沉沉爬起来时，他看到了什么?土豆已在不知不觉中硕大无比，高过小鼹鼠两个头。浑身沾满了泥土和石子，骄傲自豪地呈现在面前，像个活力充沛的巨人。
可怜的小鼹鼠呆呆地望着它，这曾经是自己全部理想的土豆，还在成长。
望着自己的土豆，小鼹鼠长久沉寂的心脏又开始渐渐跳动起来。
他站起来，平静地为土豆继续浇水。接下来，修理好自己的床。
这仍是我的事业，不管在别人眼里怎样，这仍是我的理想。
一切的勇气与欢乐又回到了身体中。
土豆在小鼹鼠的精心护理下，越来越大，它就像小鼹鼠的希望，也越来越坚强。
一天，他正在为土豆浇水，土豆摇晃起来，仿佛自己会动了，变活了!小鼹鼠正目瞪口呆的时候，“扑”，土豆一下子离开了地里。小鼹鼠忙跳上去拉住根须，他也一起被带出了地面。
原来是一个农夫在拔土豆呢。
“这是我的土豆!放开!这是我的!”小鼹鼠大声叫道。
“不!这是我种的，你瞧，这片田地里的全是!”
真的，农夫脚下放着几个大筐，里面全是一模一样的土豆。
现在只剩下小鼹鼠孤零零的一个和地上一个空空的坑。他觉得现在应该痛哭，然而没有。他平生第一次来到阳光底下，看着太阳照耀下的花朵、树木、草地……他只是安静地望着，望着……
这是一篇成人童话。无论是其叙述视角还是意蕴传达的途径与方式都呈现出明显的成人倾向。
我们知道，童话是一种古老而独立的文体。它最初萌芽、生长于民间，以非现实的奇幻方式表达着人类的恐惧与梦想、欢乐与悲痛、嫉妒与敬畏等深刻而普遍的情感。随着十九世纪浪漫主义运动的兴起，童话在诗人和作家的笔下更演绎出它深广而独特的艺术魅力。霍夫曼、沙米索、王尔德，这些在童话史上留下不朽足迹的作家，他们所创作的童话拓展和深化了人类对主观世界的探索。所以我们说，尽管在当代世界，童话是儿童文学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存在，它在很大程度上代表着儿童文学的本质精神，但童话与儿童文学的关系决不是从属关系，而是交叉关系。今天所谓的成人童话应该就在那不能叠合的一部分中。
如果以这样的角度审视《小鼹鼠的土豆》，也许我们能发现更多的闪光处。
“小鼹鼠在地底下流浪，对于流浪的人来说，好像拥有着全世界，又好像什么也不属于他。”“他倒不只是一个人，心里还放着自己所爱的姑娘。然而，只是放在心里，谁会愿意跟随他过这样的生活?”“他只在地下漫无目的地长期挖掘，偶尔也会碰见其他的鼹鼠，认识的或不认识的。谈话也永远是千篇一律：‘怎么样?’‘就这样，很累呢!’”……这是一个意喻明确的开头，它让我们自然联想到无数在现代都市的钢筋水泥丛林中忙忙碌碌谋生的人们。他们疲惫而茫然，关于爱情的梦想似乎成为唯一的安慰与绿洲，但是，这样的梦想也因为流浪的命运而显得无比缥缈：“‘让我爱你什么呢?’鼹鼠认真地想了想，就放弃了追求。”
就在这无目的的忙碌中，小鼹鼠发现了一颗小小的土豆。这颗土豆突然给予了一种希望，竟驱除了小鼹鼠的茫然与虚无。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情节。故事中的土豆代表着什么呢?是不是它那植根于土地的生命正回应着人类潜意识中对土地永恒的信念呢?记得《飘》中的女主人公万念俱灰时，也是在祖辈耕耘的土地上找到支撑希望的力量的。
伴随着土豆的出现，故事也随之朝着一个新的方向发展。我们看到了小鼹鼠是如何怀着一颗火热的心守候着土豆、保护着土豆：　浇水，与甲虫战斗，垒起高高的围墙。他所做的一切其实不是为了土豆，而是为了自己的爱情梦想。
终于到了接受考验的那一天。鼹鼠姑娘的家里已经聚集了许多的追求者，“有的挖到了钻石矿，就带来了钻石。有的是金矿，或者石油”。在这些东西中，小鼹鼠的土豆算什么呢?鼹鼠姑娘失望地说：“唉!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你瞧，你不是想我将来也像今天一样让大家这样嘲笑吧!”哦，原来寄寓梦想的爱情也跟小鼹鼠所厌倦的流浪生活一样没有童话。
“黑暗里，他感到一切都丧失了，完全地没有目的，只想找个没有人见到的洞，把自己静静隐藏。”这是一种梦醒后的空虚与无望吧。其实，希望与失望都只是源于自己，世界一如从前，就像那颗土豆。“土豆是不管人希望还是失望，它只是生长，继续不断地生长。”在小鼹鼠因失望而沉睡的时间里，土豆已经长得硕大无比，高过小鼹鼠两个头了。“一切的勇气与欢乐又回到了身体中。”这次是土豆那蓬勃生命的本身点燃了小鼹鼠的希望。我们相信，它要比上一次的爱情持久而深刻得多。
如果童话在这里结束也算是比较圆满了，但作者并不满足这样一个过于明晰、平稳的结局，他还要继续往前走。“一天，他正在为土豆浇水，土豆摇晃起来，仿佛自己会动了，变活了!”原来，小鼹鼠视之为全部事业的土豆并不属于他，而是属于农夫!而就是这意外一笔使这篇童话有了令人难忘的结局：“他平生第一次来到阳光底下，看着太阳照耀下的花朵、树木、草地……他只是安静地望着，望着……”原来，地下世界外面还有一个更大的世界!这个世界的美好回报了他所有的失望和追求。

(陈恩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