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6月10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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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规律》散文欣赏

小说规律“目前眼下到如今”,小说越写越长,类似这种句子​‍‌‍​‍‌‍‌‍​‍​‍‌‍​‍‌‍​‍​‍‌‍​‍‌​‍​‍​‍‌‍​‍​‍​‍‌‍‌‍‌‍‌‍​‍‌‍​‍​​‍​‍​‍​‍​‍​‍​‍‌‍​‍‌‍​‍‌‍‌‍‌‍​。据统计近几年我国每年要出版六百多部长篇小说,这个数字如还算不上“世界之最”,肯定也名列国际前茅​‍‌‍​‍‌‍‌‍​‍​‍‌‍...

小说规律

“目前眼下到如今”,小说越写越长,类似这种句子​‍‌‍​‍‌‍‌‍​‍​‍‌‍​‍‌‍​‍​‍‌‍​‍‌​‍​‍​‍‌‍​‍​‍​‍‌‍‌‍‌‍‌‍​‍‌‍​‍​​‍​‍​‍​‍​‍​‍​‍‌‍​‍‌‍​‍‌‍‌‍‌‍​。据统计近几年我国每年要出版六百多部长篇小说,这个数字如还算不上“世界之最”,肯定也名列国际前茅​‍‌‍​‍‌‍‌‍​‍​‍‌‍​‍‌‍​‍​‍‌‍​‍‌​‍​‍​‍‌‍​‍​‍​‍‌‍‌‍‌‍‌‍​‍‌‍​‍​​‍​‍​‍​‍​‍​‍​‍‌‍​‍‌‍​‍‌‍‌‍‌‍​。在浩如烟海的长篇著作面前,因我时间有限,有时想看一本最近出的好长篇,就请研究当代文学的学者介绍,学者却对我摇头,说他们只是为了研究而硬着头皮读,读作品是他们的业务,像售货员非站柜台不可,倘若作为普通读者想从中得到文学享受,不少长篇都会让人们“不忍卒读”​‍‌‍​‍‌‍‌‍​‍​‍‌‍​‍‌‍​‍​‍‌‍​‍‌​‍​‍​‍‌‍​‍​‍​‍‌‍‌‍‌‍‌‍​‍‌‍​‍​​‍​‍​‍​‍​‍​‍​‍‌‍​‍‌‍​‍‌‍‌‍‌‍​。较好的仍然是人们常提的那几本,我已读过。现在也有叫得响的,但那与歌星、影星的“出道”相同,要靠“炒”,据说“炒作”已经成了小说艺术的一部分。我以为这话有点刻薄,“炒炸”实从“操作”而来,而“操作”是商品经济不可少的一个环节。既然精神产品已经成为商品进入文化市场,小说书当然需要一定的商业性操作才能推销出去,这是无可非议的,并且,需要“炒”的长篇小说未必不好,正如好商品也需做广告一样。

有次我在书市上问书商哪种小说好卖,几位书商都说还是短篇集子卖得快一点,要么就是古典名著。问起几位我认为不错的作家写的长篇,书商不说写得如何,只着眼于“炒”的力度。加方框是一种“炒”,打官司也是一种“炒”,各有巧妙。将这问题请教学者,学者也不着重从文学上分析,兴趣在于围绕这位作家写的那部长篇所产生的文坛风波。而“目前眼下到如今”,文坛有如江湖,有所谓“文坛风波恶”之说。但在书商看来,风波中正面反面的文章,其实异曲同工,全是广告,无所谓是非对错。在书市上,学者批评家的由衷之言全然消失,在法庭上,被告原告双方都能出名,不管怎样判,都成了“炒作”或“操作”。我有些惶然,又求教于学者,有的学者竟坦率地告诉我,哪篇文章是出于“情面难却”,哪篇文章又是出于“意气用事”。果然,书商的话不无道理。

从学者和书商处都得不到有关当代长篇小说的确切指点,闲暇时只能随手抓起哪本看哪本了。平心而论,我看到的长篇并没有恶劣到“不忍卒读”的地步。有的构思还是很精巧的,如果耐心看下去,故事还蛮吸引人。然而我接触到的大多数当代长篇巨著,我个人觉得普遍有个毛病,就是太浪费。用我这个既是文学爱好者又是企业家的话说,是“投入多产出少”,“投入产出比”很低。我想不通为什么作者要花那么多笔墨将一个句子拉长,绕那么大的圈子说一个故事,有的长篇甚至连故事也不完整;写出几十万字,笔画连起来可从地球到月球,而传达的信息量极少,结构类似散文却缺乏散文文体的美感。好几位编辑告诉我,现在不少作家修改小说初稿时不是使其更为精炼,而是在拉扯上下功夫,让他拿回去改的稿子越改越长,因作者在文字上“扯皮”,使得编辑与作者之间也“扯皮”起来,令我叹服汉语“扯皮”一词之形象。在作者方说是语言的浪费,在出版方说是纸张的浪费,在读者方说是时间的浪费。而读者即文学商品的消费者无须读这种精神食粮也能生活,在快节奏、高效能、信息多元化的时代,文化消费已经“快餐化”了,厚厚的一本书在外观上就让人头疼,于是又造成大量长篇小说书的积压,要靠“炒”才能卖得出去,周而复始,长篇小说的生产营销步入一个怪圈。

在社会经济方面,我们正在消除过去重复建设、盲目上项目所造成的弊病,而在文学创作活动上仿佛又重蹈覆辙。一年六百多部长篇小说,堪称优秀的却凤毛麟角。并不是中国缺少有才华的作家,而是很多有才华的作家浪费了自己的才华。因为社会如此,作家自然而然觉得写得长才能表现自己的本领。长,成了一个竞争领域,不“扯皮”如何得了。近几年都号称为长篇小说的“繁荣年”,可是同时又在大喊“文学的滑坡”,这看起来很矛盾,其实并不矛盾,“繁荣”指的是在学者专家内部圈子里,“滑坡”指的是在整个社会面上。也就是说,被学者专家所称道传颂的长篇小说未必有多少读者,当代长篇小说与所有当代文学作品一起,在人们的阅读生活中占的份额越来越少,尤其是长篇,很大部分成了“滞销货”。

在这种情况下,我以为《文学报》纪念一千期的时候将在他们报纸发表的较好的短篇小说结集出版,是个好主意。我大致浏览了一下选出的短篇,先不谈内容,看看作者阵容就有许多名家,里面不少还是写长篇的高手。请他们在报纸上发表小说,他们首先就必须服从篇幅的限制。在有限的范围内才显出真本领。在谈文学的场合,我多次强调在所有的文学形式中,短篇小说是最难写的。除各式小说外,我也写过诗,写过散文,写过评论,写过电影剧本,我想我有资格来做番比较,我觉得短篇小说在某种程度上,往往比诗还难写,这可说是我发表短篇小说较少的一个原因。为报纸写短篇小说,不仅是一个显真本事的机会,更是一个锻炼写作的绝妙手段。众所周知,至今我们仍然认为是中国现代文学极品的“五四”之后的小说,几乎没有一篇不是先发表在当时的报纸上的。不只是报纸编辑,主要是在报纸这种有限制的形式中,培养锻炼出了一代又一代小说高人。今天如果把我们奉为经典的许多外国近代名著列成个目录,在小说类,我们会看到,短篇小说或以写短篇为主的作家仍居多数,这说明小说的质量并不在长短上计较。

在这本集子中,不少名作家的短篇小说其实也可“扯皮”到长篇至少是中篇小说的长度,譬如赵玫的《偿还》,张欣的《一生何求》,程乃珊的《爱的扶手》,叶辛的《重婚犯》,梁晓声的《一只风筝的一生》,赵长天的《寻找玛丽亚》等篇。这几位作家还真不乏往长里写的本领,然而他(她)压缩了文字,我才觉得可算作精品。曾读过一篇文章,记述汪曾祺老先生怎样写题为《徙》的小说,汪老本是这样开头的:“世界上曾经有过很多歌,都已经消失了。”后来汪老出去遛了一趟,回到书桌旁改成了“很多歌消失了”,仅仅十六个字的短句又删了一半。汪老说:“我牺牲了一些文字,赢得的是文体的峻洁。”同一篇文章还说,一位诗人“开玩笑说,诗好就好在‘省字’”。我以为这不只是“峻洁”,也不是“开玩笑”,实质上就是语言的艺术。艺术和经济有相通之处,都讲究以最少的投入达到最大的效果​‍‌‍​‍‌‍‌‍​‍​‍‌‍​‍‌‍​‍​‍‌‍​‍‌​‍​‍​‍‌‍​‍​‍​‍‌‍‌‍‌‍‌‍​‍‌‍​‍​​‍​‍​‍​‍​‍​‍​‍‌‍​‍‌‍​‍‌‍‌‍‌‍​。我当然不知道以上几位作家写那些短篇的过程,但我可想象得出,他(她)写这种字数有限制的短篇小说的时候一定比写长篇小说在“省字”上花费了更多精力。这个“省”,是很费推敲的。

投入的文字数量少,投入的脑力必然多,满筐满箩地往稿纸上像倾倒垃圾一样倾倒文字,可说简直不需花什么力气,凡会写字者皆会堆砌,怪不得“目前眼下到如今”,作家不叫作家而称为“码字儿的”。堆积如山的垃圾仍是垃圾,即使里面真有精粹得不得了的灵性,今天的读者哪有工夫去披沙沥金,看起来投入极大,实际上影响微乎其微。

世界的进步与技术的发展使我们日用的“精品”都有越来越小的趋势,电脑从一幢大楼那样的庞然大物变成可摊在手掌中操作的小不点儿,也已经出现了戴在手腕上的电视机,最新的技术是被称为“纳米技术”的微观技术。人类要么把物品做得越来越小、轻、薄,要么在同等体积中纳入更多的内容,在当今世界,只有中国的小说反其道而行之。在技术影响和决定一切的时代,我认为不管作家本人对长篇小说这种文学形式如何留恋,长篇小说势必会没落。凡在历史中产生的都会在历史中自然消亡或转变为其他形式的存在。电视连续剧目前正在冲击长篇小说,将来必然会有一种什么新的通过视听设备获得审美享受的艺术形式终于取代它。当然,通过语言文字进行审美活动是人类自身的大需求,所以文学仍会继续生存下去,而将来文学的领域可能只会是诗、散文、短篇小说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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